《磨坊王后》月照水

4、梅格

　　加里奥牵着大丫来到磨坊左边第三户人家，这里是屠户安德鲁肉铺，安德鲁生得人高马大，一双眼睛像牛眼似的微微凸起，宽阔的额头上面两道浓黑粗密的眉毛，手里整天提着一把亮闪闪的剔骨刀，刀上面有时候往下滴血有时候挂着肉沫。安德鲁说起话来像打雷，震得人耳朵发麻，整条巷子里的小孩都怕他。

　　安德鲁的老婆是个温柔小巧的妇人，整天忙个不停。她家也有三个小孩，最大的女儿叫梅格，今年已经七岁，生得有点傻里傻气的，超过十个手指头的数她就数不过来。偏生她长得跟她父亲似的，七岁的小孩子足有十岁小孩的个子，力气又大，巷子里的孩子都不愿意跟她一起玩。

　　“梅格姐姐，梅格姐姐。”大丫站在铺子外面细声细气地喊。梅格有两个弟弟，一个三岁，一个比加里奥妹妹大两个月，两个男孩子都跟着妈妈。只有梅格，在家里待不住，又不能帮妈妈的忙，整天跟着父亲在肉铺里，偏生她算账不好，也帮不上忙，常被安德鲁叔叔罚她站墙根。她听到大丫叫她，张开嘴巴示意她大声点，安德鲁听到有人叫，一定会放她走。

　　“加里奥，你来买肉吗？”安德鲁站在加里奥旁边，手里提着剔骨尖刀。小小的加里奥只有安德鲁膝盖高，他吓白了脸，小声说：“没有，我不买肉。”他抓紧了大丫，转过身就跑。

　　“加里奥你跑什么啊？”安德鲁也不明白为什么巷子里的孩子一个个见到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他一说话就跑。安德鲁走到砧板旁切了二两牛油下来：“梅格，你把这个拿去给加里奥。”加里奥家里常年吃炖菜，孩子没一点油水，小小的加里奥又瘦又长，一点也不壮实。

　　“好的，父亲。”梅格托着圆白菜叶子包着牛油，跟在加里奥后面跑了出去。

　　“哎呦，我的傻丫头哎，”安德鲁追出肉铺，跟着后面梅格身后喊道：“可不能叫他们生吃了，那是留给加里奥妈妈炖菜用的，知道吗？”

　　四十三巷因为加里奥家里有个蔬菜摊子，几乎没有多少人家出去买菜，发芽的土豆切掉芽，烂掉的南瓜切去坏掉的部分，失水的圆白菜不好看，总要把外面干掉的菜叶子撕下来，圆白菜才能看起来新嫩翠绿。加里奥妈妈常在妇女们聚会的时候将这些卖不掉的蔬菜带过去给大家分。安德里肉铺原本要买油纸来给客人包肉，现在都是用干掉的圆白菜叶子。

　　安德里看着梅格一烟遛跑不见了身影，他摇摇头退回了肉铺。梅格看起来傻乎乎的，心里精明着呢，她知道谁心里对她好，不会嫌弃她。安德里心里盘算着，加里奥虽然瘦了点，对梅格倒是不错，是个值得托付的小伙子。红日城有女儿的人家早早就开始相看起来，都想要挑一个合心意的女婿。

　　梅格托着牛油来到巷子口，她看看没人的巷子想了一会，迅速转过巷子来到磨坊门前探头探脑：“大丫，大丫。”她刚才明明看到大丫了，怎么一转身就不见了。

　　“梅格姐姐，这里，这里。”大丫在加里奥家院子里探出半个身子招呼梅格。

　　“哎，你怎么在这里？”梅格大踏步走过来，她看了一会手里的牛油又看看大丫，不记得父亲刚才说什么了。

　　加里奥走进厨房拿出一个盘子出来：“来，放这里。”

　　“我为什么要给你？这是给大丫的。”梅格将牛油背到身后，对着加里奥凶道。

　　“梅格姐姐，先放这里啦。”大丫接过加里奥手里的盘子，梅格才将牛油放进去。

　　“梅格姐姐，你肚子饿吗？”一早跑了几个来回，大丫终于饿得走不动了。

　　“我不饿，你饿啦？”梅格开始在口袋里掏了起来，翻遍整个口袋什么也没有，她嗫嚅着：“怎么办呢？我也没吃的。”

　　加里奥将牛油放进厨房，大丫家里又不开火，这肯定是安德森叔叔给他的，安德鲁叔叔就是太凶了，人倒也不坏。加里奥盯着发光的牛油吞了吞口水，晚上让妈妈炸牛油渣给他吃，又香又脆。赛德叔叔看起来倒是不凶，关起门来打人可狠了，小小的加里奥还不明白，大人为什么和他们看起来完全不一样。

　　加里奥给牛油盖上一个盘子，走到他的床边找出昨天的糖纸包，里面还有一块糖。他走到梅格面前：“梅格姐姐，这个给你吃。”一个铜子可以买三块糖，他和大丫已经吃过了，这块是专门留给梅格的。

　　“糖？！”梅格立刻接过来，拿起糖块塞进大丫的嘴巴里：“来，吃这个。”

　　“你？”加里奥叹了一口气，他就知道会这样，无论他给梅格什么东西，最后总会进大丫的嘴巴，哎呀他不管了。

　　“真好吃。”大丫冲着梅格笑。

　　“你真好看。”梅格也冲着大丫笑。七岁的梅格和三岁的大丫傻乎乎地对视着，笑得很开心。

　　加里奥拿了一个大盘子将锅里的炖菜连着吸满汤汁的黑面包一起盛出来，又拿了三个勺子小心翼翼地端着盘子来到院中，三个人就这么坐在地上围着盘子吃了起来。

　　加里奥吃了两勺黑面包，就放下勺子，梅格拿了牛油过来，要让她多吃一点。梅格看到加里奥不吃了，端起盘子放到大丫嘴边：“来，你吃。”

　　“梅格姐姐，我吃饱了。”大丫放下勺子，土豆又软又绵，圆白菜甜甜的，她一不小心就吃多了。

　　“你们都吃饱了？”梅格左右看看，把盘子里剩余的黑面包和炖菜全部吃光：“嘿嘿，真好吃。”

　　“这还能有肉好吃？”加里奥不明白梅格怎么什么都好吃。

　　“嗯，肉好吃，炖菜也好吃，加里奥你家的炖菜超级好吃。”大丫也附和着点头。

　　加里奥从小被父亲教导着不要跟女人争执，他家里女人多，加里奥和父亲几乎从来不发表意见。加里奥将盘子拿进厨房，等他再出来，梅格已经在格子上跳来跳去，大丫在一边拍手。他又玩不成了，加里奥拖了一张凳子坐在一边看着梅格跳格子。

　　梅格虽然傻里傻气的，但是她年纪大力气也大，没人欺负得了她，平常他们不会一起玩。前些天大丫的祖父祖母过世，大丫没人看，一个人在巷子里被其他孩子欺负，梅格不知道怎么出现了，她赶跑那些欺负他的坏孩子，又守护在大丫身边，从此七岁的梅格反而像三岁大丫的跟班。

　　梅格特别喜欢大丫，有点好吃的都会藏起来偷偷拿给大丫吃，加里奥和大丫没少吃梅格从家里偷运出来的香肠腌肉和火腿。加里奥看着梅格高大的体格，总是跟妈妈说：“妈妈，吃肉才能长个子，你看看梅格，我也想长梅格那么大个子。”

　　“梅格家里是开肉铺的，有肉吃。咱家是卖菜的，只有炖菜吃。想吃肉啊，把你送给安德鲁叔叔好不好？”安德鲁叔叔那么凶，整个四十三巷就没有不怕他的小孩子，肉好吃，安德鲁更可怕。为了不被送去给安德鲁，加里奥才不再吵闹着要吃肉。加里奥妈妈被加里奥缠得不行，有时候也会去买二两肉碎和蔬菜一起炖。

　　加里奥小的时候，加里奥妈妈总是把他托付给大丫奶奶，等大丫出生后，两个人就一起玩，大丫一直是加里奥的小跟班，从她会走路开始就跟着加里奥。

　　夏天的时候大丫奶奶难得大方，给了加里奥五个铜子让他带着大丫去买肉。加里奥带着大丫去肉铺，屠户安德鲁凶神恶煞地说：“五个铜子只能买二两肉。”他一边说手里的刀在砧板上剁得哐哐响，小加里奥吓得尿裤子，大丫也细声细气地哭起来。偏偏安德鲁还说：“你怎么哭得跟小猫一样，一点力气也没有。”大丫吓得不停地打嗝，哭倒是不哭了。

　　梅格这个时候从肉铺后面走了出来，她看到大丫立刻笑了，蹲在她面前给她擦眼泪，还拿了牛肉干出来哄她，最后加里奥和大丫坐在门槛上吃肉干，梅格拿着小扇子给他们扇风。最后加里奥带着半斤肉回来，梅格跟着他们，一直拉着大丫的小手，她们一起在大丫家里吃了大丫奶奶做的牛肉顿菜，梅格把盘子里的肉全部挑出来给大丫吃了，加里奥一直瞪着梅格，梅格一眼没看加里奥。

　　“这是我家的蔬菜。”加里奥忍不住说，“只有我家的蔬菜才能做出来这么好吃的炖菜。”

　　“嗯，你家的炖菜真好吃。”梅格敷衍了加里奥一句，又挑了一块肉给大丫，一共半斤肉，大丫至少吃了十片肉，加里奥盘子里数来数去只有五片，还切得特别薄。

　　加里奥坐在凳子上回想往事，他一直搞不明白梅格怎么会那么喜欢大丫。父亲告诉他，想不明白的事就不要去想，头会疼。梅格跳格子跳得满头大汗，直嚷嚷着要喝水。加里奥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去给她倒水。

　　红日已经升到了头顶，加里奥不知道午餐吃什么，妈妈留下来炖菜已经吃光，自从大丫奶奶过世以后，他再也没办法在大丫家里吃午餐。

　　赛德扛着面粉从加里奥门前经过，梅格蹲在大丫面前，抬起脸让大丫给她擦汗，这么冷的天，她居然跳出了汗，也不知道她哪里来那么多力气。大丫用袖子给梅格擦汗，她看到赛德走过去说：“我爸爸去给杜妮亚婶婶送面粉了。”

　　加里奥脑子飞速转动着，他一把拉起大丫说：“走，咱们也去面包房。”

　　梅格跟在他们俩身后，不停地问：“我们去买面包吗？我喜欢白面包。”

　　“我也喜欢白面包。”大丫抬起头和梅格说。

　　“咱们去吃白面包。”梅格拉住大丫另外一只手，三个小孩子跟着赛德来到了面包房。

　　“赛德叔叔，日安。”加里奥站在赛德身后，抬起小脸和他打招呼。“爸爸”“赛德叔叔”大丫和梅格跟在加里奥后面喊人。这三个小家伙，加里奥脑子最灵活，一向是加里奥冲在前面，梅格护着大丫殿后。

　　“是你啊，加里奥。”赛德将面粉送到面包房后面，杜妮亚看着三个小孩子趴在柜台上，梅格指着白面包说：“我们吃这个。”

　　三个小孩一起抬头看向杜妮亚，杜妮亚冲从后面走出来的赛德喊道：“孩子们要吃白面包，五个铜子可买不了三个白面包。”

　　赛德悄悄瞪了大丫一眼，又满脸堆笑地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铜子递给杜妮亚：“给孩子们一人一个白面包，剩余的给我黑面包吧，大人吃的差一点没关系，孩子们可要吃好了。”

　　“梅尔希要养身体呢，给她也吃白面包吧。”杜妮亚给孩子们一人一个白面包，又拿出一个白面包两个黑面包放到赛德手里：“你自个的媳妇，你不心疼谁心疼？”

　　“是，是。”赛德笑着接过面包。他揉揉大丫的脑袋吩咐：“你们吃完了再回去，不要一边走路一边吃东西。”

　　“赛德，你可真是一个好父亲。”杜妮亚笑着夸他，“你放心，我看着孩子们吃完了再放他们回去。”杜妮亚把大丫抱到凳子上，又抽出两张凳子给加里奥和梅格坐下，从壶里倒了三杯牛奶放到他们面前。

　　大丫看着面前香甜的牛奶，忍不住抬起头去看赛德，她知道牛奶也是要钱买的。杜妮亚揉揉她的脑袋说：“喝吧，小家伙们。赛德叔叔请你们吃面包，杜妮亚婶婶请你们喝牛奶。”

　　“谢谢赛德叔叔，谢谢杜妮亚婶婶。”加里奥带头说，大丫和梅格赶紧跟着说。“谢谢杜妮亚婶婶。”“谢谢赛德叔叔。”“谢谢杜妮亚婶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