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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追悔莫及 ...

  •   京城,皇城。

      连绵的阴雨终于在今日放晴,但空气中仍残留着湿冷的寒意,未能冲散皇城深处那股新旧交替间的肃杀。
      金銮殿内,鎏金巨柱矗立,蟠龙环绕,象征着无上权威的九龙金銮宝座高踞于丹陛之上,在透过高窗的惨淡春光下,反射着冰冷而耀眼的光芒。

      钟鼓司奏响了庄严恢弘的礼乐,声震屋瓦。丹陛之下,文武百官按品阶肃立,身着繁复的朝服,如同色彩斑斓却寂静无声的潮水。以宋棠为首的拥立功臣们立于最前,他微微垂首,嘴角却难以抑制地扬起一抹志得意满的弧度,眼底燃烧着攫取权力的狂热。更多官员则面色恭谨,眼神深处却藏着难以言说的惊惧与审度——那位在不久前还只是北境行军总管的亲王,如今却要以这样一种方式入主乾坤了。前一位年幼的皇帝,那场来得突兀又去得迅速的“急病”,如同笼罩在宫闱之上的阴云,无人敢提,却人人心中自有一本账。

      慕容景出现了。

      他并未立刻走向龙椅。他身着玄黑为底、绣有日月星辰十二章纹的沉重衮服,头戴垂着十二串白玉珠旒的冕冠,珠串轻微晃动,遮挡了他部分视线,也隔绝了外界对他神情的过多窥探。他在礼官的引导下,一步步,缓慢而坚定地踏上那朱漆鎏金的丹陛御阶。脚步声在寂静的大殿中清晰可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人的心坎上。

      终于,他站定在那张象征着天下权柄的龙椅前。短暂的停顿,他缓缓转身,宽大的袍袖拂过冰冷的扶手,然后,沉稳地坐了下去。

      那一瞬间,坚硬冰冷的触感透过厚重的礼服传来,并非想象中的温暖或舒适,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这龙椅,以其亘古的冰冷,迎接着它的新主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司礼太监尖利悠长的唱喏声中,以宋棠为首,满朝文武如同被风吹倒的麦浪,齐刷刷地跪伏下去,额头触地,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浪瞬间充斥了整个大殿,仿佛连梁柱都在微微震颤。

      慕容景端坐于龙椅之上,目光透过微微晃动的十二旒,平静地俯瞰着脚下这片黑压压的、向他顶礼膜拜的臣民。权力,在这一刻具象化为这震耳欲聋的呼声,这匍匐在地的身影。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一切。

      然而,在这极致的喧嚣与荣光之下,一股莫名的、彻骨的寒意却从龙椅深处蔓延开来,丝丝缕缕,缠绕心头。这至高无上的位置,隔绝了太多,也承载了太多。他仿佛能听到,这金殿之下,埋葬着无数枯骨,流淌着未干的血迹,包括那位“急病”而逝的皇弟,包括远在北境、被他亲手推向死亡的沈策……他们的影子,似乎都在这盛大的典礼中,无声地凝视着他。

      殿外,春日迟迟,殿内,帝心已寒。他得到了天下,却仿佛在坐上龙椅的这一刻,失去了什么再也无法找回的东西。这漫天的“万岁”之声,入耳竟有些空旷。

      登基大典的喧嚣与疲惫如潮水般退去,慕容景沉入深不见底的梦境。不再是今生北境的铁血与京城算计,时光倒流,将他带回了那座禁锢了他整个少年时代的深深宫阙。
      不再是今生的北境风雪,而是前世的宫闱深深。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同样坐在龙椅上,却更加年轻,眉宇间带着尚未被权谋完全侵蚀的痕迹。他看到了谢临渊,不是戴着面具的“铁面将军”,而是那个英姿勃发、眼神清亮如星的少年侯爷。

      记忆的碎片首先凝聚在一个寒冷彻骨的冬夜。冰冷的月光透过高窗,洒在空旷寂寥的佛堂。年少的慕容景,因被其他皇子构陷打碎了父皇珍爱的贡品,被罚在此长跪忏悔。膝盖早已失去知觉,寒气如同细针,密密麻麻地刺入骨髓。佛堂里没有炭火,只有佛像前几盏长明灯摇曳着微弱的光,映照着佛像悲悯却又冷漠的面容。
      他好似一缕浦萍,无人可依,无处可去。
      就在这时,佛堂厚重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一道熟悉的身影闪了进来,带着一身外面的寒气,还有……一股淡淡的、刚出炉的糕点香气。

      是谢临渊。那时的他,也只是宫中一名身份特殊、名为伴读实则为质的少年。谢家在前线遭遇不明算计,损失惨重,父兄生死未卜,他亦在宫中如履薄冰。

      谢临渊他快步走到慕容景身边,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还算厚实的披风,不由分说地裹住了慕容景冻得僵硬的身体。然后,他拿着食盒,并且什么也没有说。

      慕容景愣愣地看着他,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你……你怎么来了?被发现会受罚的……”

      谢临渊却在他身边的蒲团上径直跪了下来,与他并肩,目光直视着那尊巨大的金佛,语气平静而笃定:“神佛慈悲,不会降罪于无辜受屈之人。若要罚,我陪你一起。”

      那一刻,空寂寒冷的佛堂仿佛瞬间被注入了暖流。慕容景看着他被冻得微红的侧脸,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所有的委屈和寒冷似乎都被驱散了。他们就这样,在神佛的注视下,无声地并肩跪着,分享着那盒带着体温的、甜腻却暖入心扉的糕点。冰冷的石砖,仿佛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场景变换,是皇宫偏僻角落一株年岁久远的桃树下。春末夏初,桃花已谢,绿叶成荫。

      慕容景刚被几位得势的皇子联手欺辱,衣衫沾了尘土,发冠也有些歪斜。他独自一人跑到这里,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将脸埋入臂弯,肩膀微微耸动。深宫里的明枪暗箭,母族卑微带来的轻视,如同无形的枷锁,让他喘不过气。

      一双沾着些许泥点的靴子停在他面前。他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到了谢临渊。谢临渊似乎也是刚从校场回来,额角还带着汗珠,眼神里有着与他年龄不符的沉重——那是家族蒙冤、父兄战死沙场却申诉无门的痛楚。

      两人对视,无需多言,便明了彼此眼底的苦涩与艰难。他们都是这华丽牢笼里的困兽,一个因出身备受欺凌,一个因家族遭难而前途未卜。

      谢临渊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在他身边坐下,学着他的样子,背靠着桃树。温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春衫传递过来。过了许久,当慕容景的情绪渐渐平复,谢临渊才低声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殿下,这宫里……真冷。”

      慕容景侧过头,看着少年紧抿的唇线和眼底隐忍的痛色,心中涌起一股同病相怜的酸楚。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谢临渊放在身侧、微微攥紧的拳头。

      “嗯,”他低声回应,声音还带着哭过的鼻音,“但至少……不是一个人。”

      谢临渊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反手握住了他的,力道坚定。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两个孤独而痛苦的少年,在这无人问津的角落,依偎在桃树下,仿佛两只受伤的小兽,互相舔舐伤口,汲取着对方身上那一点点微弱的暖意。那是深宫寒夜里,唯一能照亮彼此的光。

      然而,画面陡然一转!世家门阀的狞笑,一道道构陷的奏折,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他看到了谢临渊被污蔑通敌,看到了他如何在战场之上据理力争却孤立无援,看到了自己……那个前世的自己,因为根基未稳,因为畏惧世家势力,竟然……竟然默许了这一切!他眼睁睁看着谢临渊……看着他最后……血染战场!

      “不——!!!”
      龙榻上的慕容景猛地惊醒,胸口剧烈起伏,眼角竟带着未干的湿意。梦中佛堂的温暖,桃树下的相依,如此真实,如此……痛彻心扉。

      他抬手抚上心口,那里空落落的,仿佛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块。前世,他最终登上了权力的顶峰,却失去了那个会在佛堂陪他受罚、在桃树下给他依靠的人。今生,他再次君临天下,却用猜忌、权谋和冷酷,将那个戴着面具、却同样灵魂坚韧的将军,亲手推开。

      “临渊……”他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声音在空旷的寝殿里显得格外凄凉。

      他终于明白,那份在北境军营中,对谢临渊莫名的执着和想要掌控的欲望,不仅仅源于对其能力的欣赏,更是深植于灵魂深处、跨越了生死的前世羁绊。然而,醒悟得太迟。他亲手铸就的隔阂与伤害,如同天堑,横亘在他们之间。

      巨大的悔恨如同潮水,将他淹没。他得到了天下,却仿佛失去了一切。
      他们曾在御花园的梨花树下对弈,谢临渊执黑子,落子如飞,带着沙场特有的杀伐果断,却会在赢了他之后,悄悄让回一子;他们曾在深夜的御书房,一起批阅奏章,谢临渊会在他疲惫时,默默递上一杯温热的参茶,指尖偶尔相触,带来一丝不易察觉的悸动;他们曾并肩站在宫墙上,眺望远方,谢临渊说:“陛下,臣愿为陛下守这万里河山,四海升平。” 那时,他眼中是毫无保留的忠诚与……或许,还有一丝别样的情愫。

      那些被权力和时光掩埋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清晰得令人心痛。他们是君臣,是知己,或许……也曾是彼此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慕容景猛地从龙床上坐起,浑身冷汗淋漓,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挣脱胸腔。黑暗中,他大口喘息着,眼前仿佛还残留着谢临渊赴死时,那最后看向他的、带着失望与决绝的眼神。

      悔恨!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脏!比前世更甚!因为他这一世,本有机会挽回!谢临渊就在他身边,一次次给他机会,他却因为猜忌、因为所谓的“大局”,因为那该死的权力算计,再一次……再一次将他推开,逼他远离!

      “临渊……临渊!”他嘶哑地低吼着,声音在空旷的宫殿里回荡,显得异常凄厉。他猛地掀开锦被,赤着脚跳下龙床,如同疯魔般在殿内四处翻找,仿佛谢临渊就藏在某个角落。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值夜的内侍被惊醒,惊慌失措地跑进来。

      “找!给朕去找!把谢临渊找回来!!”慕容景双目赤红,抓住内侍的衣襟,状若癫狂,“他一定没走远!快去!把他给朕找回来!!”

      内侍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去传令。整个皇宫瞬间被惊动,禁军出动,暗探四散,一道疯狂的寻找前任北征将军谢临渊的密令,从乾清宫发出,覆盖向京畿乃至更远的地方。

      然而,谢临渊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杳无音信。

      寻找无果的绝望,加上前世今生的悔恨交织,让慕容景的性格变得更加阴郁难测。他对权力的掌控欲达到了顶峰,对谢临渊的执念也扭曲成了一种病态的偏执。

      他寻过很多人,可深宫烛影摇红,慕容景独坐案前,指尖划过暗卫新呈的密报。又是一场空。江南烟雨,漠北风沙,连南疆瘴疠之地都翻遍了,就是寻不到那个人的半点踪迹。

      “谢临渊...”他碾碎这三个字,齿间漫开铁锈味。

      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折被他一挥而散。纸页纷飞间,他仿佛又看见那个雪夜,谢临渊最后看他的那一眼——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

      正是这平静,成了他此后无数个夜晚的凌迟。

      “陛下,该用药了。”内侍战战兢兢地奉上药盏。

      慕容景抬手将药碗掷向殿柱,碎裂声在深夜里格外刺耳。“滚。”

      所有人都退得干干净净,他扶着额低笑出声。这万里江山尽在掌中,偏偏最想要的那个人,连片衣角都抓不住。

      他开始在谢临渊住过的偏殿里过夜。那里一切保持着原样,连那方洇了墨的镇纸都分毫未动。有时半夜惊醒,他会对着空荡荡的床榻喃喃自语:“你若恨我,为何不现身报复?若已...”

      后面那个字,他连想都不敢想。

      朝堂上,他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今日重赏的臣子,明日可能就被投入诏狱。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反复无常背后,是他日益膨胀的掌控欲——既然抓不住最想掌控的那个人,那就要让这世间万物都在他掌心战栗。

      有一次在围场,他看见一个背影,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策马狂奔而去,不顾一切地抓住那人的手臂。对方惊慌回头,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他松开手,声音冷得像冰。

      那一刻他明白了,他对谢临渊的执念早已扭曲成毒。不是年少时想要并肩看江山的纯粹,而是一种近乎病态的偏执——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若真的死了,他也要掘地三尺,把骸骨找回来锁在身边。

      某夜他醉得厉害,对着墙上谢临渊的画像说了许多糊涂话。他说朕知道错了,说你再不回来这江山还有什么意思,说如果你肯现身,朕愿意把这皇位分你一半。

      醒来后,他亲手烧了那幅画。

      灰烬纷飞中,他笑得苍凉。原来不是谢临渊不愿原谅他,而是那个人根本不愿让他找到。这世间最残忍的惩罚,不是恨,而是被彻底地从对方的世界里抹去。

      而他只能抱着这份蚀骨的悔恨,在权力的巅峰独自腐朽。

      烛火噼啪一声,将慕容景从回忆中惊醒。他望着满地狼藉。
      他比谁都清楚——这情早已长进骨血,除非身死,否则永无解脱。
      终于,在某个昏暗的午后,一名暗卫带来了一个人。

      当那个身影被引至御前时,慕容景手中的朱笔“啪”地一声掉落在奏折上,染红了一片。

      像……太像了!

      那身形,那挺拔如松的站姿,尤其是侧脸的轮廓,几乎与记忆中的谢临渊有七八分相似!虽然细看之下,五官略显柔和,眼神也缺少了谢临渊那份历经沙场的锐利与沉淀下来的冷冽,但在这昏暗的光线下,足以以假乱真。

      “你……叫什么名字?”慕容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青年惶恐地跪下,声音温顺,甚至带着刻意的模仿:“回……回陛下,小人……没有名字,街坊都叫小人阿弃。”

      “阿弃……”慕容景喃喃重复,眼中闪过一丝痛色,随即被更深的偏执覆盖。“从今日起,你叫‘怀默’。留在朕身边,做朕的……贴身侍卫。”

      他给了这个替身一个带着怀念意味的名字,将他安置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他让最好的工匠仿制谢临渊常穿的青布长衫,甚至……打造了一副相似的、却更加精致华丽的面具。

      慕容景开始沉浸在这场自欺欺人的戏码中。

      他会让“怀默”穿着那身衣服,戴着那副面具,静静地站在御书房的一角,仿佛谢临渊从未离开。他会在批阅奏折疲惫时,抬头看向那个身影,寻求一丝虚假的慰藉。他甚至会偶尔开口,对着那个沉默的替身,说起一些只有他和谢临渊才懂的北境旧事,或是前世模糊的片段。
      可有时他会恨自己,恨自己找不到他。
      当“怀默”穿着那身熟悉的青布长衫,戴着那副更为华美却空洞的面具,静静立于阴影中时,慕容景的心会获得片刻虚假的安宁。仿佛时光倒流,那个人依旧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守护着他,陪伴着他。他会刻意忽略那细微的差别——略显单薄的肩线,过于温顺低垂的头颈,以及那双在面具后,因惶恐而非疏离而闪烁的眼睛。
      他对着这个沉默的影子低语,讲述北境的风雪,讲述前世模糊梦境里纠缠的悔与痛。有时,他会刻意说一些刺耳的话,想从那双模仿来的眼睛里看到一丝熟悉的、被刺痛后的锐利反驳。但每一次,“怀默”都只是更深的躬身,用那刻意模仿的、温顺到卑微的声音回应:“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这一刻,虚假的泡沫被戳破,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自我厌恶便会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慕容景,你看看你自己,成了什么样子!” 他在心底厉声质问,“坐拥天下,却只能靠一个赝品来麻痹神经,慰藉这腐烂的灵魂?”
      “谢临渊……若你知道我竟沦落到找一个替身来填补你留下的空缺,怕是会更加鄙夷,更加不愿现身了吧?”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让他无地自容。他恨自己的软弱,恨这无法填补的空虚,竟需要用如此拙劣的谎言来欺骗自己。
      ·“我找不到你……我翻遍了整个天下都找不到你!是不是因为我伤你太深,连天地都不愿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种寻而无果的绝望,是催生他偏执的温床,也是他自我折磨的利刃。

      有时,在烛光下,看着“怀默”那与记忆中七八分相似的侧影,他会有一瞬间的恍惚,心中甚至会涌起一丝扭曲的“满足”。但紧接着,便是排山倒海的罪恶感和对自己的唾弃。
      而当光线明亮,或是“怀默”开口说话,露出那全然不同的神态时,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厌恶便会升起。他厌恶这张脸的“不像”,厌恶那眼神里的怯懦和讨好,更厌恶这个赝品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真的那个,已经不要他了。
      ·这种厌恶,与其说是对“怀默”本人,不如说是对他自己这种行为的反射。他看着这张脸,就像在照一面扭曲的镜子,映照出他此刻的可悲与荒唐。他会突然冷下脸,毫无缘由地斥责“怀默”站姿不对,声音难听,甚至因为一个细微的动作“不够像”而大发雷霆。
      “滚出去!” 他有时会失控地低吼,仿佛要将这个提醒他失败与不堪的镜像彻底驱离。然而,当“怀默”惶恐退下,殿内重归真正的空寂时,那蚀骨的孤独又会再次将他缠绕,让他后悔,让他再次将这个替身召回。
      慕容景就这样被困在自己编织的罗网里。他依赖着这个幻影,又从心底鄙夷着这个幻影以及依赖幻影的自己。他在对谢临渊的疯狂思念与对自我无能的深切痛恨之间反复撕扯,性格也因此变得更加阴晴不定,如同在悬崖边缘独舞的困兽,每一步都踏在自我毁灭的路径上。这场自欺欺人的戏码,饮鸩止渴,最终毒害的,是他自己的灵魂。

      “怀默”很听话,尽力模仿着暗卫教导的一切,模仿着谢临渊可能有的神态和举止。他温顺,恭谨,甚至带着一丝讨好的小心翼翼。

      然而,慕容景心里清楚,这终究是个赝品。

      “怀默”的眼神里,没有谢临渊的傲骨与坚韧;他沉默的姿态里,没有谢临渊那份即使卑微也不屈的魂灵;他偶尔笨拙的模仿,只会更加残忍地提醒慕容景,他真的失去了什么。

      可即便如此,慕容景依旧无法放手。这虚假的幻影,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是他在这冰冷权力巅峰,对抗无尽空虚和悔恨的……唯一方式。偏执的爱,与无尽的悔,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紧紧缠绕,越陷越深。

      他对着一个替身,上演着深情的戏码,却不知,这看似深情的背后,是何等的悲哀与荒诞。而真正的谢临渊,又在何方?是否知晓,这金銮殿上,有人正对着他的影子,癫狂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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