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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旨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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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景的“隐忍”并未换来安宁。这日,他正清洗堆积如山的马鞍,冰冷的水冻得他双手通红。伙头兵老王和那个曾绊倒他的老兵李四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哟,洗得挺认真嘛!”老王用脚踢了踢水桶,溅起的水花泼了慕容景一身。李四则直接拿起一个刚刷洗干净的马鞍,随手扔进旁边的泥坑里,笑道:“这个没洗干净,重洗!要是耽误了骑兵操练,你可担待不起!”
慕容景看着沾满污泥的马鞍,他什么也没说,默默走向泥坑,准备弯腰去捡。
就在这时——
“圣旨到——!”
一声尖锐高亢的传令,传来,回荡在军营上空!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前后是数名身着宫中禁卫服饰的人,中间是一位手捧明黄卷轴、面白无须的内侍官,直接冲入了校场!
所有兵将,无论正在做什么,都瞬间停下动作,疑惑望向这群不速之客。没接到宫里的什么消息,这是……
谢临渊闻讯,也立刻从帅帐中大步走出,目光凝重地看向那内侍官。沈策紧随其后。
校场上迅速黑压压跪倒一片。慕容景也随着人群跪在末尾。
那内侍官目光扫过全场,在谢临渊身上略一停留,却并未如同众人预料般走向他,而是……径直朝着辎重营的方向,朝着那个跪在泥水边缘、浑身狼狈不堪的身影走了过去!
全场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内侍官的脚步,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伙头兵老王和老兵李四就跪在慕容景附近,看着内侍官一步步走近,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冷汗涔涔而下。
内侍官在慕容景面前停下脚步,竟微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然后,在无数道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对着那个衣衫褴褛、跪在泥地里的身影,深深一躬!
“王爷,奴才奉旨前来,路上耽搁,让王爷受苦了!”内侍官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恭敬,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王爷?!
这两个字如同晴天霹雳,在所有跪着的将士头顶炸开!就连谢临渊,面具下的瞳孔也骤然收缩!
慕容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他脸上依旧带着污渍,但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带着一种天生的威仪。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内侍官。
内侍官被他这目光看得心头一凛,展开圣旨,用高昂清晰语调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兄慕容景,聪慧夙成,性资刚毅,深肖朕躬。今北境不宁,胡虏猖獗,正值国家用人之际,特晋封尔为北境行军大总管,持节,总督北疆一切军政要务,加封景亲王! 望尔仰承先帝遗志,俯慰黎庶渴望,戮力王事,荡寇安边!
忠勇侯世子、北征将军谢临渊,忠勇可嘉,战功卓著,特命其为大总管麾下 副帅,辅弼军事,参赞机要!尔其同心同德,共纾国难,早日奏凯,以慰朕心!
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整个校场陷入了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仿佛连风都停止了呼啸。
北境行军大总管!持节!总督一切军政!景亲王! 那个他们肆意欺辱、克扣饭食、泼冷水、当成累赘和笑料的“流民”、“小白脸”……竟然是如此尊贵的亲王!是如今北境地位最高、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最高统帅?!
曾经欺负过慕容景的人,如老王、李四之流,已经不仅仅是颤抖,而是几乎瘫软在地,眼神绝望,如同看到了自己的末日。其他兵卒也是满面骇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内侍官恭敬地将圣旨卷起,双手奉到慕容景面前,压低声音,意味深长地道:“景王爷,宫中厚望,皆系于您一身。如今崔太尉‘病逝’,朝中格局一新,那新起的宋家……宋棠大人,可在京城瞧着您呢,盼您早日建功,莫要……辜负了才好。”
慕容景伸手,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圣旨。指尖触及明黄绢帛。宋家,成功了。他们扳倒了崔浩然,并将他这位“落魄皇子”推上了前台,既是利用,也是一种投资和掌控的尝试。
太监将圣旨交给慕容景后,并未立刻离开,而是转身,脸上带着那种宫中贵人特有的、似笑非笑的表情,缓步走回点将台,来到了谢临渊面前。
太监微微颔首,算是见礼,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点将台附近的几位高级将领听清:
“谢将军,咱家离京前,宋大人特意嘱咐,让咱家给将军带句话。”他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谢临渊脸上那冰冷的铁面具,“将军年少有为,在北境立下赫赫战功,朝廷是看在眼里的。只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只是如今朝中格局已有变动,崔太尉不幸薨逝,实乃国之大殇。以往的一些……关联,也该适时梳理清楚了。陛下年幼,太后又只是女子。将军可好好掂量掂量,可别本末倒置了。”
这话如同绵里藏针,精准地刺中了谢临渊目前最敏感的处境——他是由崔浩然举荐挂帅,在外人眼中,无疑是崔党一员。如今崔浩然倒台,他自然成了需要被“梳理”的对象。
太监继续道,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直白的敲打:“此番任命景亲王总督北境军政,于将军而言,是挑战,也未尝不是一次……机会。将军是聪明人,当知‘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往后,只要将军一心为国,尽心辅佐景亲王,稳固北疆,以往种种,朝廷自会体谅,也不会……亏待了功臣。”
他刻意强调了“辅佐景亲王”和“以往种种”,暗示谢临渊需要明确站队,与崔党划清界限,并向新任北境最高统帅慕容景效忠,这才是他“将功折罪”、保全自身乃至更进一步的唯一途径。
这既是给谢临渊一个台阶下,一个重新选择立场的机会,也是一次毫不掩饰的试探——试探他是否识时务,是否愿意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权力更迭,以及他对新任大总管的态度。
所有听到这番话的将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沈策目光闪烁,暗自观察着谢临渊的反应。
谢临渊面具下的唇线绷紧了一瞬。他如何听不出这其中的威胁与利诱?但他心中冷笑,无论是崔家还是如今看似得势的宋家与太后,又何曾真正将谢家、将他谢临渊放在平等的位置上?无非是视作可利用、可丢弃的棋子与刀剑。
他微微躬身,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只有一片公事公办的沉静: “请公公回禀陛下、太后,谢临渊身为边将,职责在于守土安民。以往是,如今是,往后亦是。无论北境主帅何人,临渊必当恪尽职守,以国事为重,竭尽全力,辅佐大总管,共御外侮,不负皇恩。”
他没有直接回应“梳理关联”,也没有表态效忠慕容景或个人,只强调“守土安民”、“以国事为重”,将个人立场模糊化,抬到了家国大义的高度。这既是他的真心,也是一种谨慎的应对。
太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从那冰冷的铁面具下看出些什么,最终只是笑了笑,意味不明地道:“谢将军忠勇,咱家定会如实回禀。望将军……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在禁卫的簇拥下,离开了点将台。
他缓缓站起身,依旧穿着那身破烂的号衣,但周身的气场已然翻天覆地。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扫过那些曾经欺凌他的人,扫过震惊的将士,最后,落在了点将台前,那位戴着玄铁面具的副帅——谢临渊身上。
就在这时,沈策走到谢临渊身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复杂,低声道:“谢将军……看来,宫中又要迎来新的主人了。” 他顿了顿,看向慕容景的方向,语气玩味,“原来他就是慕容景……藏得可真深。你怎么看?”
谢临渊面具下的唇紧抿着,目光透过冰冷的金属,与慕容景遥遥相对。他能感受到对方目光中的平静,以及那平静之下汹涌的暗流。他沉默片刻,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冰冷地回应沈策:
“怎么看?”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平静,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他是君,我是臣。他是大总管,我是副帅。军令如山,遵旨行事而已。”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但沈策却能感觉到,那玄铁面具之下,谢临渊的心绪,绝不像他语气这般平静。这突如其来的惊天逆转,将这北境军营,乃至整个朝堂的局势,都彻底搅动了。
慕容景手持圣旨,立于万众瞩目之下,破旧的衣衫与无上的权柄形成了无比刺眼而又震撼人心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