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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风雪埋忠魂 ...


  •   酉时,最后一缕斜阳刚刚掠过明德殿的飞檐,内间的帐幔刚浸满暖香。
      慕容景支着肘,指尖轻轻划过谢临渊汗湿的鬓角。
      清帐室内翻红浪,一浪更比一浪高。
      回眸入抱总合情,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
      他望着谢临渊垂落的眼睫,在眼下投出浅淡的影,连呼吸都放轻了些,怕惊散这片刻的安稳。“子默,”
      他声音带着初醒的微哑,俯身将唇贴在谢临渊的耳后,温热的气息漫过耳廓,指腹还在人腕间轻轻摩挲,似要把这触感刻进骨里。
      “你且放心去。待西北第一场雪落,朔风刚过眉梢时,我定来迎你了。”
      “嗯”谢临渊低哼一声,嘴唇微触慕容景脸颊。“你立高阁间,不要染霜寒这西北的风沙与刀剑,我替你挡,待一切了结,到时候便不再是你孤身立阁盼雪,我们一起看满庭春深,再不错过檐下的每一场雪。”
      兰麝细香闻喘息,绮罗纤缕见肌肤。
      锦被滑落时带起一阵轻颤,谢临渊抬手抵在慕容景胸前。
      帐蔓半开,帐外漏进来的光落在他颈间,映出暧昧的红痕,他偏过头避开那作乱的吻,:“明轩,明日便要出征,我该回府了。”
      他没再往前,只盯着人颈间的红痕——那是方才自己缠出来的印记,此刻在帐外漏进的微光里,倒成了留不住人的佐证。慕容景松了手。他喉间发涩,指尖还悬在半空,似还恋着方才触到的温热。
      谢临渊掀开被子起身,微凉的空气让他下意识缩了缩肩,垂眸时看见床榻边放着的鞋履,弯腰穿上时,长发从肩头滑下,掩住了后背交错的印子。
      直到谢临渊弯腰穿榻边的鞋履,长发滑下掩住后背的交错痕迹,他才猛地回神,快步走到案前,指尖捏着那块宫牌,指腹反复蹭过冰凉的木纹,像是在给自己找个留人的由头。
      “拿着。”慕容景已披好外袍,从案上拿起一块宫牌,递过去时指尖擦过谢临渊的手腕,“凭这个出宫,无人敢拦。”
      谢临渊接过木牌攥在掌心,木质的凉意在汗湿的掌心里浸出浅痕。他转身时,慕容景曜忽然从身后揽住他,头顶抵在他腰处轻轻蹭了蹭:“此去多保重。”
      谢临渊没回头,只应了声“嗯”,推门时,夜间的风卷寒气气涌进来,吹得他衣襟微动,也吹散了内间最后一缕缠绵的暖香。
      *
      谢临渊踏入府中,见正厅烛火通明。大嫂楚氏端坐于正厅主位,一只手搭在桌案上,眉间微蹙,见他进来,目光沉了下去。
      “子默,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辰?”楚氏的声音压得很低。
      “宫门戌时落锁,你怎么这个时辰回来?”
      谢临渊清了清嗓子,不似刚才欢愉后的微哑,他早将那宫牌藏在胸前:“大嫂,今日在宫中处理些军务,耽搁了。”
      “处理军务?”楚氏猛地拍了下桌子,桌上茶碗晃得作响,“军务能让你耽搁到宫门落锁?你莫要觉得我好骗,若不是明日出征,你是不是还要在皇宫过夜?”
      “我一手把你拉扯大,教你守规矩、重声名,可你看看你现在!谢家只有你一个独苗,你对得起谢家的列祖列宗吗?”楚氏的声音发颤,眼含泪花。
      这时,一旁的张嬷嬷急忙上前劝道:“夫人,您消消气。少爷明日就要远赴西北,此刻动气伤了身子不说,也扰了少爷的心神。有什么话,等少爷回来再说也不迟啊。”
      她抬手扫过桌案,青瓷茶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片溅了一地茶汤,转身向里屋去了。
      “少爷,起来吧”张嬷嬷说道。
      谢临渊躬身行了一礼,转身走向内院。身后,楚氏看着他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张嬷嬷默默收拾着地上的碎片,终究是不欢而散。
      *
      第二日,晨光微亮。
      谢临渊在楚氏院里站了很久。
      他没有进去,她也没有出去。
      辰时。
      “张嬷嬷,他走了吗”
      “夫人,走了”
      楚氏起身,往外面张望,却终究空无一人。
      朔风卷着飞雪,在西北军营的辕门上撞出呜咽的声响。鹅毛大雪簌簌落下,不过半个时辰,营中帐篷的顶檐便积了厚厚一层白,连校场上插着的旌旗都裹了雪,垂着头没了往日的挺拔。巡逻的士兵裹紧了棉甲,呼出的白气刚飘到嘴边就被风吹散,靴底踩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一脚浅一脚的印子,转眼又被新雪填平。
      谢临渊立在帅帐前,玄色披风上落满了雪粒,他却似不觉寒,只望着营外连绵的雪山出神。
      谢临渊缓缓抬手,一片六角雪花恰好落在他的眉间,他用指尖一抹,又有一片雪花落入掌心,掌心,凉意顺着指尖漫开。他看着雪花在掌心慢慢融化,化作一滴冰水。
      掌心的雪水已蒸发无踪。
      身后传来脚步声,副将沈策掀帘而出,脸色凝重地抱拳道:“将军,已经是第三日了,粮草和御寒的棉衣还是没到。兄弟们昨晚煮了半锅雪水混着杂粮,再这样下去,别说撑到援军来,恐怕连守营都难。”
      谢临渊轻声道:“再派两队斥候去沿途探查,务必找到押送粮草的队伍。另外,把我的棉甲和存粮分下去,先紧着冻伤的弟兄们用。”
      沈策没有回答,忽然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像冰锥般扎人,“将军,不必再等了——援军不会来,粮草也不会到。
      谢临渊猛地回头,眉峰蹙起:“沈策,你胡说什么?”
      沈策上前一步,逼近谢临渊,声音里带着刻意放大的残忍:“他是想借你的手搞垮那些手握兵权的世家——你守边关,世家就得派兵助你,兵力耗在这儿,京中他才能稳坐皇位;他是想让你替他‘免费打天下’,匈奴来犯,你拼死抵抗,他在京城收渔利,既得民心,又除隐患。你以为的‘君臣相得’,全是假的!”
      谢临渊的指尖骤然发凉,楚氏从前也曾说过,谢家兴于皇帝荣宠,亦必随帝王凉薄而衰…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平常百姓家,乃世家宿命。这些道理他都懂。可终究不愿相信那个少时与他共经患难、同历生死的人,会用“君臣”二字,将过往情分拆解得干干净净,会用“权衡”一把,将他与谢家都算进帝王棋局的弃子之列。也终于明白大嫂那天为什么那么生气了。那不是怒,而是对帝王家共苦易、同甘难从无“例外”的无奈。
      掌心的雪粒化得更快,冰水顺着指缝往下淌:“你闭嘴!”
      沈策截断他的话,从怀中掏块令牌,“这是属下昨日截获的密信碎片,上面写着‘暂压粮草,待谢部与匈奴两败俱伤’——将军看清楚!他要的不是你赢,是你和匈奴同归于尽!你还在等他的援军?你还信他那句‘亲自来援’的鬼话?”
      谢临渊盯着那令牌,只觉得耳边的风雪声骤然变大,连呼吸都带着疼。他想起慕容景在寝殿里在他耳边,低声说“子默,你且放心去。待西北第一场雪落,朔风刚过眉梢时,我定来迎你了。”,想起自己信誓旦旦对弟兄们说“陛下定会派兵来”,如今却被沈策的话戳得遍体生寒。
      “你……”他喉间发紧,“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沈策冷笑一声,往后退了两步,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不是己方斥候的动静,而是匈奴骑兵特有的铁蹄声。他抬手拢了拢衣领,声音里满是决绝:“属下不想再跟着一颗没用的棋子送死。阿古拉许了属下高官厚禄,比跟着你守着这等死的营盘强。”
      谢临渊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还没缓过神,远处的厮杀声已骤然炸响——匈奴的铁骑如潮水般涌来,红色的血溅在雪地上,像绽开了一朵朵妖异的花。
      他提枪迎上,枪尖挑翻一名敌兵,余光却瞥见沈策策马退到了阿古拉身边,两人隔着数步低语,显然早已勾结。待谢临渊与阿古拉厮杀至一处,阿古拉忽然收了刀,隔着两马的距离高声道:“谢临渊,投降吧!你的援军不会来了,况且听说你们的粮仓早就用光了,你坚持不了多久了。你看,连你最信任的副将都弃你而去,你的陛下更是早就舍了你,何必再撑?”
      “一派胡言!”谢临渊怒喝,枪尖直指阿古拉,“陛下不是那样的人,你休要挑拨!可汗还是操心你自己的退路吧,我大晋的援军岂是你能预料的。”
      “挑拨?”阿古拉仰头大笑,眼神里满是讥讽,“不要再自欺欺人,先皇救你是为了制衡权臣,你现在的陛下待你好,是为了借你耗死世家、打退匈奴。他跟你说的‘亲自派援军’,不过是哄你卖命的戏词!你看,援军在哪儿?粮草在哪儿?”
      谢临渊持枪的手猛地一颤,沈策的话、阿古拉的嘲讽、营中弟兄饥寒交迫的模样,在他脑海里翻涌。他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粮草迟到三日,援军杳无音讯,沈策的背叛与“证据”,似乎都在印证“他被利用”的事实。
      “一派胡言,陛下心怀天下,岂会置边关将士于不顾,岂会置天下百姓于不顾。休要再此挑拨。”
      “拉倒吧,”阿古拉不屑地嗤笑,“朝廷喂不饱你的马,圣旨也救不了你的兵,何况是那个要靠你稳固皇位的皇帝。他早就把你当成弃子了!不如到我这儿来,我定扫榻相迎。”
      话音未落,谢临渊已策马冲上前,枪风裹挟着雪粒,直逼阿古拉面门:“我谢临渊生是大晋人,死是大晋鬼,岂会降你这蛮夷之辈!今日便让你看看,我大晋将士的骨气!杀——”
      “哈哈哈!”阿古拉仰头大笑,眼神里满是讥讽,“听闻传言,将军圣眷正浓呀!看来,对那皇帝真是用情至深呀,可惜呀!那年轻的皇帝终究觉得皇位更重要。”
      匈奴士兵齐齐上阵,“生擒谢临渊。”
      枪尖与弯刀碰撞的脆响在风雪中炸开,谢临渊的玄甲已被血浸透,半边袖子耷拉着,露出的小臂上划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珠混着雪水往下滴,落在马镫上结成薄冰。他望向东南方,京城的方向在风雪中模糊不清,慕容景的脸、那句“必亲自来援”的承诺,与“被利用”的疑虑反复撕扯,让他心口的疼比伤口更甚。
      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沈策甚至亲自引兵冲来,一箭射向谢临渊的后心,幸而一名亲兵舍身挡下,当场倒在雪地里。剩下的十几个弟兄也都带着伤,兵器上的缺口越来越多,却依旧紧紧围着他,用身体筑成最后一道屏障。
      阿古勒住马,看着眼前只剩残兵的阵仗,眼中满是胜券在握的得意:“谢临渊,你看,你的弟兄快死光了,你的陛下不会来,你的副将背叛你,还不认输?”
      谢临渊猛地咳出一口血,血落在雪地上,瞬间被新雪覆盖。他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手中的长枪却依旧挺直,指向阿古拉的方向。身后的弟兄们也都拄着兵器起身,哪怕腿已站不稳,眼神里却没有半分惧色。
      “今日便是战死,也要拉着这些蛮夷垫背!”谢临渊的声音沙哑,却字字铿锵——他仍有疑虑,仍想不通“被利用”的真相,但身为将领,守护边关、护着弟兄的责任,比个人的委屈更重。
      话音落,他率先策马冲了出去,枪尖刺破风雪,直扑阿古拉。身后的弟兄们也跟着呐喊冲锋,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气,也要护着将军,护着身后的大晋河山。
      长枪终于撑不住力道,“哐当”一声砸在雪地上,枪杆上的血冻成了暗红的冰碴。谢临渊踉跄着从马背上摔下来,单膝跪地,玄甲与雪地撞击的瞬间,溅起一片细碎的雪粒。
      他的左臂早已抬不起来,伤口处的血浸透了布条,在雪地里晕开一片深色。阿古拉的人马围了上来,弯刀的寒光在他眼前晃过,却没再上前,只等着看他束手就擒。
      谢临渊缓缓抬起头,雪落在他的睫毛上,融化成水,模糊了视线,却没遮住他眼中的决绝——他仍念着慕容景曜的好,仍不愿相信“一切都是利用”,可沈策的背叛、粮草的空缺、援军的迟到,又让他无法完全释怀。
      他右手死死攥着腰间的短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喉间溢出一声低哑的笑:“想擒我?痴心妄想。”
      “我谢家满门忠烈,绝不被俘。”
      这句话像是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话音落时,他猛地抬手,短刀出鞘的寒光闪过,随即狠狠抹向自己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溅在身前的雪地上,红得刺目。
      他身体晃了晃,最终重重栽倒在雪地里,眼睛却还望着东南方向——那是京城的方向,是慕容景所在的方向。
      朔风卷着大雪,很快便落在他的身上,似要将这抹含着误解的忠魂,永远留在这片他誓死守护的边关土地上。
      他终究还是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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