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姐妹》一个小蓝莓

3、放学等我

　　她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最熟悉的陌生人。

　　这是时念第三次提出要和姐姐一起上下学。

　　也是她第三次被拒绝。

　　王妙转学了。

　　时念又回归到了没朋友的状态，她班里的朋友都有了更好的朋友，她现在还在慢慢地摸索加入别人小团体的契机。

　　没有王妙陪她一起上学，她只能自己一个人走路上下学。

　　这对于一个刚升入三年级的孩子来说，有些太挑战她的胆量了。

　　其实不是不敢，而是她觉得，自己一个人上学，总是少了点什么。

　　“我……我不要一个人上学！”

　　“妈妈！”

　　时念企图向妈妈寻求帮助，好让她让姐姐答应她的要求。

　　她还从来没有和姐姐一起上下学过。

　　她只看到时忆低着头站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说。

　　马上要过午休的时间了，母亲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她大手一挥下达了任务，直接以命令式的口吻指挥：“今天中午我送你们去，下午你陪着妹妹回来，听见了吗？”

　　她没有回话，垂着眼，一脚一脚地提着地上的石子。

　　时念不知道为什么会感觉脸上热热的，难道她的本意是强迫她么？

　　午休时间过了，时忆默默背起包，车也没坐就直接走路去学校了。

　　她在无声的反抗。

　　时念看懂了她的行为语言。

　　心中泛起一股酸涩的感觉。

　　难道她真的这么差吗？她的亲姐姐连陪她上学都不肯？

　　那为什么她就那么喜欢那个梦梦姐？为了每天和她一起上下学，拒绝她？

　　时念只觉得自己内心受到了伤害，她不高兴的情绪一直到放学都没有缓解。

　　她如今是三年级，放课很早，五年级要比他们多上一节课，她悄悄扒在窗户那边看，发现姐姐正专心致志地听着课，笔记本上的字迹娟秀工整。

　　如果她主动来找我，我就原谅她。

　　时念心想。

　　期待的情绪慢慢膨胀起来。

　　她还从未体验过放学后在学校多留一会儿的感觉，她好似第一天看这个学校一样，细细观察起来。

　　原来教学楼底下的活动场有这么大，往常总是充满了各种运动的人，跳皮筋的，玩沙包的、踢毽子的、玩呼啦圈的、或者是单纯的玩123木头人……没想到这里没有人的时候，实在是空旷的不得了。

　　现在在这里待着，比她下课后一个人看着外面的热闹，好多了。

　　她肆意地呼吸着这里自由的空气，感觉心都飘在了远远的天空。

　　怎么还不下课？

　　她走过花坛，细细看着公告板上面粘贴的报纸，一些过期的老报道她却读的津津有味。

　　怎么还不下课？

　　她眺目远望，看小学部对面的幼儿园部，观察里面花花绿绿的座椅和教室。

　　怎么还不下课？

　　她登上夕阳斜照的刷白漆的铁球架小秋千，自己一个人努力地蹬着地，希望能把这钢铁巨物驱动起来。

　　“叮铃铃——！”下课铃响了，所有学生仿佛都一齐站起来，轰隆轰隆的课桌与板凳碰撞的声音，与他们跑出教室扬起的尘土，都让她莫名感到心焦。

　　她会不会忘了我？

　　她在哪里？

　　我去找她吗？

　　这样会不会太没面子？

　　时念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她还是纠结地踏出了脚步——毕竟，她真的很期待这次同行。

　　她缓缓地，一步一步靠近了那片神秘的教室。

　　他们学校的布局是这样的：大门进去后，往左一拐就是他们一到四年级的教学楼，与对面五六年级的教学楼遥遥相望。

　　中间是他们的活动场，不算平整的水泥地上总会有磕磕绊绊的小石子，她本来就不喜欢这里，王妙走了之后，没有人陪她玩一排一、翻花绳、踢毽子，她就再也没出来玩过了，课间总是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对着本子写写画画。

　　五六年级的门口总是寂静的。

　　他们班里的孩子跟三四年级的相比起来，简直就是半个大人！

　　一个个长得个子高高的，手臂比她的腿还粗！（当然这是她内心夸张的想象）

　　人到了五六年级都会长那么高吗？

　　一夜之间就能长那么高？

　　他们不爱玩踢毽子了吗？

　　她曾经试过下课偷偷去找姐姐，结果被路过的秃头校长拦住，风吹过他亮得反光的脑袋，几根可怜的头发在风中微微飘动。

　　他说：“不要去打扰高年级同学学习。”

　　一句话把她钉死在了教室门口。

　　她从此再也没有靠近过那片神秘的地带，生怕又被秃头校长逮到，被迫抬着脸看他方框眼镜下的锐利目光。

　　但是今天，她终于有机会和理由在学校待到放学！

　　她假装不在意地慢悠悠地靠近那个班级的门口，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们留堂了。

　　讲台上的老师正在布置作业，又强调着过几天有什么测试，明天又要抽背什么古诗——她心头怦怦跳，她期待着，那老师终于说出来她最期待的那句：

　　“好，同学们再见。”

　　“老师再见。”同学们对老师鞠一躬，开始慢慢收拾沉重的书包，有的人一溜烟就从教室后门钻了出去。

　　她的目光逡巡着，终于看到了那个身影。

　　时忆长着一张漂亮的脸，下巴尖尖的，眼睛虽然不是大家都喜欢的双眼皮，但也很有特色，大大的，脸上的表情冷冷的，带着一丝忧愁。

　　他们班一定有很多男生喜欢她。

　　她想。

　　时忆此刻正慢吞吞地收拾书包，也没有人来找她，她脸上的表情平静中带着一丝不高兴。

　　时念松了口气，忍不住勾起唇角。

　　看起来她和那个梦梦吵架了，她们会绝交吗？

　　她转过身背过手，靠在身后的墙壁上，余光偷偷扫着前门和后门，陆陆续续有人出来，看到这里有个小妹妹，都惊讶地出声。

　　“小妹妹，你找谁啊？”

　　“要不要哥哥送你回家啊？”

　　“这是谁家的妹妹，来领走呀。”

　　一个男生看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兴许是她的脸确实和时忆有几分相似。

　　她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要承认她姐姐的身份吗？

　　她从未叫过时忆姐姐，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觉得主动承认她们的关系，要说出那个称呼，太肉麻，太羞耻。

　　好像她主动低头了一样。

　　时忆出来了。

　　她背着当下最流行的束带小包，像篮球袋一样的样式，和她卡通的、硬质的书包不一样。

　　那种包像大城市的大孩子会背的，个性的黑橙配色，独特的设计，就算染上灰尘都不会显得廉价。

　　看到她，时忆有些惊讶，却也没说什么，时念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也没有跟她说话。

　　如果她来牵我的手，我就给她一个笑脸。

　　她想。

　　她的心忍不住弹跳了起来，往常她烦躁的崎岖小路，现在只觉得每一个拐角都有意思，她又不甘寂寞地想着，如果她跟我说说话就好了。

　　哪怕是抱怨也行。

　　她们沉默地走到了一个拐角。

　　这个拐角分成两条路，一条是村庄里的小路，沿路有几个很深的坑，周围都是各种各样的树木和杂草，她走这里总感觉是在探险一般。

　　另一条路是公路，柏油马路，地面硬硬的，她走回去总会觉得有石子在鞋里，一路上要倒好几回鞋。

　　她不喜欢那条平整的大道，她也不喜欢从身后呼啸而过的车流，即使有人行道，那些车还是随意地压过线，她走这里还得避让着身后的车，紧紧地靠着路的边缘走。

　　“你走那条路，我们分开吧。”

　　时忆开口了。

　　她的手指向那条平整的马路。

　　“为什么？”她马上急切地问。

　　“这条路很危险，你不能走。”

　　“我天天走这个！”

　　“以后不要走这个了。”

　　“妈妈要我们一起回去的！”

　　“……”

　　“那你跟我一起走这条公路。”

　　“不要。”

　　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时念。

　　时念张开嘴，她不知道怎么说了。她从没这么低三下四地求过人，更何况是一直对她没有好脸色的姐姐。

　　她扭过头，不知道为什么胸口发闷，她不想被时忆看到她哭的样子。

　　她这才看到身后的梦梦姐。

　　她脸上带着讪讪的笑，长腿一跨就到了她姐姐身边。

　　她站在原地，看着她们两个又重归于好，叽叽喳喳地走进了那条羊肠小道。

　　原来，别人一来，就可以把她丢下。

　　她没有再跟着她，赌气般走向了那条汽车飞驰的大道，看什么都觉得无聊至极，天空渐渐黑了，路上飞驰的钢铁巨兽仿佛在暗夜下张开了獠牙，对她说：

　　你被抛弃了。

　　你被亲姐姐抛弃了。

　　她喜欢别人胜过喜欢你。

　　她一路飞奔，耳边的声音却依旧回荡，搅乱了她的心绪。

　　她想，她再也不想要这个姐姐了。

　　她不要恨她，太在意的话，会忍不住变成喜欢，喜欢，就会变得廉价。

　　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提过一起上下学的事情，她们依旧会为了看电视打起来，她把指甲剪的短短的，打架的时候却在掐到她的那一刻爆发出了痛快的意思。

　　一片月牙一般的红痕留在了她身上，那是她们第一次不用枕头和被子打架，一次纯粹的痛苦的折磨。

　　时忆比她大两岁，轻轻松松地就把她按下，她反抗不了，怒火在心中发酵，她第一次掐了她，用指甲狠狠地掐了她。

　　她一向淡淡的脸上出现了恼怒的表情，时忆的手劲更大，指甲也习惯留长，涂着精致的裸色甲油。

　　掐得她一下子痛哭出声。

　　凭什么？凭什么？

　　为什么她一直这么狼狈？弱势？

　　她心里又一次恨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