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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苏清源是被一阵馥郁的幽香唤醒的。

      那不是她房中常用的清淡百合香,而是一种更为沉静、醇厚的香气,像是上了年份的龙涎,又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草芬芳,沁人心脾,令人心神为之一安。

      她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入目的,并非自己熟悉的、挂着半旧芙蓉帐的拔步床,而是一片流光溢彩的景象。

      头顶是以上等紫檀木雕琢而成的繁复祥云顶,床头的博古架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几件釉色温润的汝窑瓷器。身下铺着的是软滑如云絮的江南贡品冰蚕丝被,被角用金线绣着精巧的卷草纹。屋角的三足鎏金瑞兽香炉里,正袅袅地升起一缕青烟,那安神的香气,正是由此而来。

      这里是哪里?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漆黑的矿道,冰冷的地下水,震耳欲聋的塌方声,还有最后倒下时,落入的那个温暖而陌生的怀抱……

      “姑娘醒了?”一个轻柔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苏清源偏过头,看到一名身着藕荷色比甲、面容清秀的侍女,正端着一碗尚冒着热气的汤药,恭敬地立在一旁。

      “这里是……?”她的嗓子干涩沙哑。

      “回姑娘,此处是晋王殿下的别院。姑娘受了风寒,又劳累过度,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了。”侍女柔声答道,将汤药递了过来,“王爷吩咐了,姑娘醒后,定要先将这驱寒的姜汤服下。”

      晋王别院……

      苏清源的心猛地一沉。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发现浑身上下像是被拆散了重组一般,酸痛无比,没有一丝力气。尤其是双肩,因长时间背负着钟叔,早已被磨得火辣辣地疼。

      侍女见状,连忙上前,体贴地在她身后垫上了一个软枕,又将药碗递到她唇边。

      苏清源没有拒绝。她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只有尽快恢复,才能应对接下来的一切。温热的姜汤顺着喉咙滑入腹中,一股暖意瞬间扩散至四肢百骸,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

      【系统提示:宿主体力值恢复10%。身体机能正在修复中……】

      脑海中响起的声音让她心中一定。还好,这个金手指还算靠谱。

      “我家……我父亲呢?”苏清源喝完姜汤,感觉恢复了些许力气,问道。

      “苏老爷昨日便想将您接回府,只是您高烧不退,王爷府上的大夫说不宜挪动,便让苏老爷先回去了。王爷还派人送了许多上好的药材去苏府,让您安心在此养病。”

      苏清源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一片雪亮。

      那位晋王殿下,将她安置在这守卫森严的别院里,名为养病,实则与软禁何异?他耗费如此大的人力物力救她出井,绝非出于什么善心,而是为了她口中那座“能烧一百年的好煤”。

      在她恢复之前,在她交出新矿脉的具体位置和开采方法之前,这位王爷是绝不会轻易放她离开的。

      她,连同她发现的那座新矿,都成了晋王赵晏城眼中的囊中之物。

      正思忖间,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名内侍打扮的人在门口躬身通传:“王爷到——”

      苏清源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攥紧了被角。

      只见房门被轻轻推开,那个在矿场救下她的玄衣男子,缓步走了进来。

      今日的他,换下了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穿上了一袭月白色的锦袍,袍角用银线绣着清雅的竹纹,腰间系着一块成色极佳的羊脂白玉佩。他手中依旧把玩着那串紫檀佛珠,脸上挂着那抹标志性的、令人看不透深浅的温和笑意。

      好一个“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可苏清源却从他那双含笑的桃花眼中,读出了与这身装扮截然相反的、商人般的精明与锐利。

      “苏姑娘感觉如何?”赵晏城在她床边的圆凳上坐下,声音温润如玉,仿佛一位关怀备至的兄长。

      “多谢王爷挂怀,已经好多了。”苏清源挣扎着想要行礼。

      “不必多礼。”赵晏城抬手虚扶了一把,示意她躺好,“你是本王的救命恩人,理当好生休养。”

      苏清源一愣:“王爷此话何意?明明是王爷救了我,何来我救王爷一说?”

      赵晏城轻笑一声,捻动佛珠的动作不紧不慢:“苏姑娘此言差矣。你救了钟叔,亦是救了本王的子民;你找到了新矿,更是为我晋地立下了汗马功劳。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本王感佩不已。若非有你,本王治下的晋阳,恐怕就要少一位百年晋商,多出数百流离失所的矿工了。你说,你是不是本王的恩人?”

      他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抬高了苏清源,又不动声色地将“新矿”的归属权,划入了他这位“晋地之主”的管辖范围。

      好厉害的一张嘴。

      苏清源心中暗忖,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道:“王爷谬赞了。清源不过是为家族存续,行分内之事罢了。”

      “哦?分内之事?”赵晏城眉梢微挑,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本王倒是头一次听说,一个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分内之事竟是亲自下井探矿。苏姑娘的胆识与魄力,莫说女子,便是许多男子,也望尘莫及。本王实在好奇,你口中那‘矿脉转向’之说,究竟是从何而来?”

      这是在探她的底了。

      苏清源心中早有准备。她自然不能说自己是地质学博士,更不能提什么系统。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小脸上投下一片剪影,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哀戚。

      “不瞒王爷,家母在世时,酷爱搜集些前朝的孤本杂记。我自小便随母亲一同翻阅,曾在一本名为《地舆考异》的残卷中,看到过类似的记载。书中说‘山川之脉,遇阻则移,如龙潜行,不可执一而论’。此次家族危机,我亦是情急之下,想起了这段话,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姑且一试罢了,没曾想,竟真的……歪打正着。”

      她将自己的专业知识,巧妙地推到了一本莫须有的古籍上,既解释了来源,又显得合情合理,让人无从查证。

      赵晏城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不变,眼底的审视却更深了几分。

      歪打正着?世上哪有这般精准的歪打正着?不仅能准确判断矿脉走向,还能在矿难中自救救人,甚至在脱险的瞬间,还不忘提醒救援者注意岩体结构。

      他几乎可以断定,眼前的女子,绝非她口中说的那般简单。她就像一个谜,一个被包裹在柔弱外壳之下的、充满未知与宝藏的谜。

      这让他心中那份商人的探究欲,愈发浓厚了起来。

      “原来如此。”他点了点头,似乎是信了她的话,“看来苏姑娘不仅胆识过人,更是福泽深厚。既如此,那新矿的开采一事……”

      “此事,需等我回到家中,与父亲商议之后,才能给王爷一个答复。”苏清源立刻截住了他的话头。

      她不能让他以为自己是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开采权,是她手中最大的筹码,绝不能轻易交出去。

      赵晏城闻言,也不着恼,反而笑得愈发和煦:“这是自然。只是……苏姑娘恐怕还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回苏家,怕是比留在本王这别院,还要艰难几分。”

      苏清源心中一紧:“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赵晏城站起身,踱步到窗前,负手而立,声音平淡得不带一丝波澜,“你‘女子下井’一事,已然触犯了晋地所有矿工的大忌。如今,你非但没能成为苏家的功臣,反而成了他们口中,触怒山神、带来矿难的‘不祥之人’。”

      他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脸色瞬间煞白的少女,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你的两位好叔父,正联合族中长老,以‘秽乱宗祠,败坏门风’的罪名,要在今日午时,于苏家祠堂,审你之罪,将你……逐出宗谱。”

      苏家祠堂。

      黑色的牌匾上,“苏氏宗祠”四个大字庄严肃穆,牌匾之下,气氛却压抑得近乎凝固。

      祠堂正中,苏家的列祖列宗牌位前,苏文成和苏文武两兄弟,正领着一众白发苍苍的族老,对着主位上的苏文彬,轮番施压。

      “大哥!你到现在还要护着那个孽障吗?”苏文成痛心疾首,唾沫横飞,“她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私下矿井,搞得天怒人怨,才引来了这场冒顶之灾!黑龙坑塌了,几百号工人的生计断了,这都是她一个人害的!如今外面传得沸沸扬扬,都说我们苏家出了个妖女,坏了祖宗规矩,以后,我们苏家的脸,还往哪儿搁?”

      “就是!”苏文武在一旁煽风点火,“如今矿上人心惶惶,工人们都说,若不严惩这个‘不祥之人’,山神爷还会降下更大的灾祸!大哥,你若还念着苏家这百十口人的性命,就该当机立断,将她从族谱上除名,给我苏家、给全晋阳的矿工们,一个交代!”

      “你们……你们血口喷人!”苏文彬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清源是为了苏家才冒此奇险!什么山神发怒,都是无稽之谈!她找到了新矿,她是我苏家的功臣!”

      “功臣?呵!”一位辈分最高的族老拄着拐杖,重重地敲击着地面,老眼昏花却声音洪亮,“她找到的不是功劳,是灾祸!文彬,自古女子属阴,矿井乃大地阳脉所在,阴气入阳脉,必生祸乱!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铁律!苏清源公然违逆祖宗,致使矿脉震动,天降示警!若不将她逐出家门,以儆效尤,我苏家,必有灭族之祸!”

      “大长老说的是!”

      “请家主以大局为重,废黜妖女!”

      一声声的逼迫,如同一把把尖刀,插在苏文彬的心上。他看着这些平日里和蔼可亲的族人,此刻却一个个都变成了面目狰狞的恶鬼。

      他明白,这些人,哪里是在乎什么祖宗规矩?他们分明是觊觎清源找到的新矿!只要将清源逐出家门,她便不再是苏家人,她发现的矿脉,自然也就成了无主之物,可以由他们这些“苏家男人”,名正言顺地瓜分!

      何其歹毒!何其无耻!

      正当苏文彬被逼得节节败退,几欲昏厥之际,祠堂那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吱呀”一声,缓缓推开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随之响起。

      “是谁,要审我之罪?”

      众人愕然回头,只见苏清源身披一件雪白的狐裘披风,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缓步走了进来。她的脸色依旧苍白,脚步也有些虚浮,但那挺得笔直的脊梁,和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却带着一股令人无法直视的凛然之气。

      而在她身侧,那个身着月白锦袍,气度雍容的男子,不是晋王赵晏城,又是何人?

      “晋……晋王殿下?”

      祠堂内,瞬间跪倒一片。苏文成和苏文武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怎么也没想到,晋王会亲自为这个丫头片子撑腰!

      赵晏城看都未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端起侍女奉上的热茶,慢悠悠地吹了吹浮沫,懒洋洋地开口:“都起来吧。本王今日,只是陪苏姑娘回来取些东西,顺便……看个热闹。”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无异于是在明确地告诉所有人:苏清源,是我的人。你们,掂量着办。

      苏文彬又惊又喜地奔到女儿面前,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清源,你……你没事了?你怎会和王爷……”

      “爹,我没事。是王爷救了我。”苏清源安抚地拍了拍父亲的手,随即转身,清冷的目光,直视着方才叫嚣得最凶的大长老。

      “大长老,您方才说,我违逆祖宗,致使矿脉震动,天降示警。敢问,您哪只眼睛看到是我违逆了祖宗,又是哪只耳朵听到是天降的示警?”

      她一开口,便咄咄逼人,丝毫没有平日的温婉。

      大长老被她噎得一滞,梗着脖子道:“女子下井,本就是大不敬!”

      “哦?大不敬?”苏清源冷笑一声,“那我再请问,是我下井之前塌的方,还是我下井之后塌的方?若真是因我而起,为何不等我下去再塌,偏要提前预警?难不成这山神爷,还是个体恤我、怕我受伤的好心神仙?”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我再问你!”苏清源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冰珠落玉盘,清脆而决绝,“钟叔被困井下,命悬一线,是你们口中的山神爷救了他,还是我这个‘不祥之人’,将他从鬼门关背了回来?我苏家基业将倾,是你们守着这陈腐的规矩能换来银钱,还是我找到的新矿,能让我苏家数百口人,继续有饭吃?”

      她一连串的发问,字字珠玑,如利剑出鞘,直指人心。

      “我苏清源,为家族,不惜以女子之身,行男子之事,冒九死一生之险!你们不思感恩也就罢了,竟还想将‘祸乱宗祠’的罪名扣在我头上,夺我之功,谋我之利!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你们跪在这列祖列宗面前,难道就没觉得有一丝一毫的……羞愧吗?!”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胸中积压的,既有原主的委屈与不甘,也有她自己对这封建礼教的愤慨与鄙夷。

      整个祠堂,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她这番话,震得哑口无言。苏文成和苏文武更是面如土色,在苏清源那锐利的目光逼视下,竟不敢抬头。

      坐在上首的赵晏城,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他看着那个在祠堂中央,孤身一人,对抗着整个宗族的娇小身影,眼底深处,第一次掠过一丝真正的欣赏。

      他见过太多在权势与礼教面前摇尾乞怜、逆来顺受的女子。却从未见过,像她这般,敢于将这吃人的规矩,撕开一个口子,并用最锋利言辞,去捍卫自己尊严与成果的。

      有意思,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就在此时,那被问得哑口无言的大长老,像是恼羞成怒,竟猛地将手中的龙头拐杖往地上一掷,嘶声力竭地吼道:“反了!反了!一个黄毛丫头,竟敢在祠堂之上,对长辈大放厥词!家规何在!祖宗何在!”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转向所有族人,振臂高呼:“我不管她有没有功!我只知道,她坏了规矩!今日,若不将她逐出苏家,我晋地矿业的千年铁律,便将毁于一旦!以后,人人效仿,岂不乱套?!”

      这番话,成功地煽动起了众人的恐惧。

      是啊,规矩就是天。天塌了,还得了?

      “请家主除名!”

      “请家主除名!”

      刚刚被压下去的声浪,再次排山倒海般涌来。这一次,他们攻击的,不再是苏清源本人,而是她所挑战的,那根深蒂固的“规矩”。

      苏文彬气得眼前发黑,死死地护在女儿身前,却显得那般势单力薄。

      他看着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如今却扭曲得如同厉鬼。他知道,大势已去。他保不住他的女儿了。

      除非……他求助于一旁的晋王。

      苏文彬猛地转身,就要朝着赵晏城跪下。

      然而,一只纤细的手,却拉住了他。

      苏清源对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她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片令人心惊的平静。

      她知道,赵晏城不会帮她的。或者说,他正在等着这一刻。只有她被逼入绝境,彻底与苏家割裂,再无倚仗,他才能以最小的代价,将她和那座新矿,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

      求他,只会让自己输得更彻底。

      苏清源挣开父亲的手,最后看了一眼那高悬的祖宗牌位,又看了一眼那些丑陋的嘴脸,唇边,竟绽开一抹近乎解脱的、清冷的笑容。

      “好,”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祠堂的每一个角落,“这个苏家,我不待也罢。”

      她走到供奉着族谱的香案前,拿起那本厚重的、记录着苏氏一族血脉传承的册子。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她翻到属于自己父亲的那一页,找到“女:清源”那一行。

      然后,她拿起一旁的朱砂笔,毫不犹豫地,在那两个字上,重重地画下了一个叉。

      一笔,一划。

      从此,她苏清源,与苏家,再无瓜葛。

      “爹,女儿不孝。”她最后对着苏文彬,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养育之恩,来日再报。”

      说完,她转身,将那件雪白的狐裘披风,潇洒地甩在身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压抑、肮脏的苏氏宗祠。

      阳光刺眼,她却觉得,这空气,前所未有的自由。

      赵晏城放下茶盏,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的欣赏,终于化为了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他起身,对着已经呆若木鸡的苏文彬微微颔首,算是告辞,随即不紧不慢地跟了出去。

      猎物已经脱离了兽群,现在,是猎人该收网的时候了。

      马车缓缓行驶在晋阳城的青石板路上,车厢内,一片静谧。

      苏清源靠在软垫上,闭着眼,神情是抽干了所有力气后的疲惫。方才在祠堂的那场对峙,耗尽了她所有的心神。

      被逐出家门,对这个时代的女子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但对她来说,却是挣脱了最后一层枷锁。从此,天高海阔,她可以不再受任何人的掣肘,去施展自己的抱负。

      当然,前提是……她得先搞定眼前这个笑里藏刀的晋王殿下。

      “后悔吗?”赵晏城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苏清源睁开眼,对上他那双探究的眸子,摇了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没什么可后悔的。”

      “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赵晏城抚掌轻笑,“苏姑娘这份豁达,本王佩服。只是不知,如今脱离了苏家,苏姑娘有何打算?”

      “天下之大,总有我一介弱女子容身之处。”

      “容身之处?”赵晏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个被逐出宗族的女子,身怀惊天财富的秘密,孤身行走于世,你猜,不出三日,你会是什么下场?是被那些流氓地痞拖入暗巷,还是被某些饿狼般的商贾,生吞活剥?”

      他的话,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那点可怜的幻想。

      苏清源沉默了。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在这个对女性极度不友好的时代,没有家族庇护的她,就像一块怀揣着金砖的稚童,走在豺狼环伺的黑夜里。

      “所以,王爷是想说,我只有投靠你这一条路可走?”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不,”赵晏城摇了摇头,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不是投靠,是合作。”

      他从案几下,取出一份早已拟好的契书,递到她面前。

      “这是……”

      “你我之间的,合作契书。”赵晏城好整以暇地解释道,“本王出资,出人,出面为你摆平所有障碍,包括官方的开采许可、矿工的招募与管理、以及煤炭的销售渠道。而你,”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苏清源,“只需要做你最擅长的事——告诉本王,在哪里挖,怎么挖,如何才能安全、高效地,将那座金山,变成白花花的银子。”

      苏清源接过那份契书,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契书上的条款,写得极为详尽,几乎涵盖了矿业生产的方方面面。而最关键的,是最后的利润分配。

      二八分。

      她二,他八。

      苏清源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这哪里是合作?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压榨!

      “王爷这算盘,打得未免也太精了些。”她将契书放回桌上,声音冷了下来,“我以核心技术入股,却只能分得两成利润。王爷莫不是以为,我苏清源是个不懂算术的傻子?”

      “两成,不少了。”赵晏城端起茶,悠然地品了一口,“苏姑娘,你得明白,没有本王,你那所谓的‘核心技术’,就是一张废纸,甚至,是一道催命符。而没有你,本王顶多是少赚一笔钱,于自身,并无任何损失。这笔买卖,是你更需要我。”

      他的话,很现实,也很残酷。

      苏清源的指甲,深深地掐入了掌心。她知道,自己现在,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

      但她苏清源,从不是任人宰割之辈!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恢复了往日的镇定与锐利。

      “王爷说的没错,我的确需要你。但这并不代表,我的价值,就只值两成。”

      她伸出三根手指。

      “三七分。我三,你七。这是我的底线。”

      赵晏城挑了挑眉,似乎没料到她到了这步田地,竟还敢跟自己讨价还价。

      “不仅如此,”苏清源不等他开口,继续说道,“我还要黑龙坑所有技术事宜的……绝对话语权!包括但不限于矿道设计、安全规程制定、以及开采技术的改良。所有下井人员,必须无条件听从我的指挥。做不到这一点,我宁可将这个秘密,永远烂在肚子里!”

      她这是在赌。赌赵晏城对这座新矿的渴望,赌他作为一个上位者的惜才之心。

      车厢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赵晏城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完全消失了。他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如同一头正在审视猎物的猛虎,目光带着极强的压迫感,一寸一寸地,在苏清源的脸上巡梭。

      他试图从她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胆怯与动摇。

      然而,他失望了。

      那张苍白的小脸上,只有一片决然与坚定。仿佛只要他敢说一个“不”字,她就真的敢玉石俱焚。

      不知过了多久,赵晏城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浓厚兴趣的朗声大笑。

      “好!好一个苏清源!本王……准了!”

      他拿起笔,竟真的在那份契书上,将“二八”改为了“三七”,又在末尾添上了一条“矿务技术,悉听苏氏调度”。随即,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按下了手印。

      “现在,轮到你了。”他将契书与印泥,一同推到了她的面前。

      苏清源看着那份修改后的契书,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了地。她知道,自己赌赢了。她为自己,争取到了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施展抱负的,第一块基石。

      她郑重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按下了红色的指印。

      两份契书,一人一份。从这一刻起,他们二人,便被一纸契约,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成了一条船上的利益共同体。

      “合作愉快。”赵晏城举起茶杯。

      “合作愉快。”苏清源亦举杯,以茶代酒,与他的杯沿,轻轻一碰。

      清脆的声响,在狭小的车厢内回荡,仿佛奏响了一段传奇的序章。

      然而,这看似和谐的盟约刚刚缔结,马车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魏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在车帘外响起:

      “王爷!苏家矿场派人来报,说是……说是黑龙坑刚刚堵上的那处塌方,又塌了!井下的积水,根本排不出去,而且,那处有高压地下水囊的岩壁,裂缝越来越大,随时都有可能……决堤!”

      此言一出,车厢内二人,脸色同时一变。

      苏清源更是“霍”地一下站了起来。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处C-7区域的岩壁一旦决堤,意味着什么。那将不是简单的透水,而是毁天灭地的矿井洪灾!整个黑龙坑,连同下面尚未开采的新矿脉,都将被浑浊的地下水,彻底淹没、摧毁!

      苏家,完了。

      而她和赵晏城刚刚签下的这份契约,也将变成一张……真正的废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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