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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水灵 ...

  •   我醒来时,满目疮痍。在人类世界里,这被定义为一桩惨剧——一场因电路老化引发的深夜火灾,不幸带走了在送水店内聚会的男主人及其数位朋友。
      经历那场屠杀后,一种陌生的“强大”在我体内悄然滋生。我不再是那滩只能藏身水缸、被动感受世界的水渍。我仿佛强大不少,凝聚意识、能随意驱动一具人类陌生的躯体,我清楚地知道:我不再是藏身水缸的小妖,而是一个借由少女身躯存于世间的“水灵”。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不容忽视的“智慧”。过往模糊的感知变得条理清晰,人类复杂的情感和逻辑,我竟能轻易理解。
      一切变化的源头,都指向那位母亲——阿淼的母亲。
      她保护了我,又献祭了自己。她用最后的生命,给了我一个完美的伪装,她用水族大妖同系的死亡换来弱小的我一息尚存。然而,在这份馈赠之下,却在我心里埋藏着一个更为沉重的东西。它不像声音,也不像画面,更像一种深植于灵魂深处的引力,总在我恍惚的瞬间,将我的思绪拖回那个夜晚,拖向那片吞噬一切的漆黑。
      我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生存下去。我必须搞清楚,那晚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这股在我体内日益汹涌的力量,不是礼物,而是燃料——是为了让我有能力,去揭开那血腥谜底的燃料。
      我学习人类的语言,模仿她们的喜怒,像操控一件精致却笨重的容器般,学着走路、呼吸、微笑。我将所有灵气的波动,都死死压抑在这具温热血肉的最深处。
      很久以后,当我能熟练地扮演一个普通人,甚至开始习惯阳光的温度时,我仍会在深夜点开电脑屏幕。那场“火灾”的报道静静躺在那里,配着焦黑的废墟和已然模糊的合影照片。送水店老板一家用火不慎,引发惨剧,连带多位来访友人葬身火海。报道写得情真意切,细节翔实,比如男主人被发现的最后位置,确实是在试图关闭那个老旧的电闸。
      他们用“意外”这个词,轻描淡写地覆盖了那晚所有的色彩、嘶吼与牺牲。那撕裂空间的飓风,被解释为火场形成的旋风;那吞噬一切的漆黑,被归因为燃烧产生的浓烟。
      一番春夏后,人类少女的脉搏一天比一天微弱,像即将燃尽的烛火。作为宿主的她已经不适合我。我没有伤害人的想法。而我,已学会了如何隐藏力量,如何模仿他们的喜怒,如何在这座钢铁丛林里像一滴水般消失。
      是时候离开了。
      在抽离所有灵力的前一刻,我的意识如浪潮掠过她的大脑,谨慎地修改了关于“我”存在的所有记忆。做完这一切,一股更深的茫然涌了上来。
      我惊讶地发现一个一直被忽略的事实:我始终没有实体。我凝结不出妖形,那我还是妖吗?
      我遇到过千资百媚狐妖开着限量版豪车,能凝聚土石的树精成了工地包工头,就连最笨拙的螃蟹精也能撑起一副人类的壳子在廉租小区当保安。
      唯独我。
      我强过它们中的许多,对水系灵力的掌控如臂使指,为什么?
      这个疑问像一根刺,深深扎进我的认知里。我能在人类世界完美地隐藏自己,却无法在自己真正的形态上,凝聚出哪怕一个最简单的轮廓。我像一抹游荡的幽灵,旁观着人间的烟火气,却始终隔着一层无形的墙。我能模仿人类的笑容,能学会他们的语言,却无法真正拥有一个可以安放“自我”的归处。我感到了“孤独”。直到我遇见阿宁。
      阿宁的人类身份,是一家普通幼儿园的老师。幼儿园藏在一个老小区里面,名字是随处可见的希望幼儿园。锈迹斑斑的滑梯,不算宽敞的户外。墙上贴满了孩子卷边的儿童画,墙角绿植因为我的存在而土黄灰败。而我第一次感知到她,是在一个午后。
      那时我正栖身于幼儿园滑梯的积水里,看着孩子们嬉戏。然后,我“听”到了——不是声音,而是一阵无比轻柔、带着青草与阳光气息的妖力波动,像最温柔的安抚曲,萦绕在一个哭闹不安的小孩身边。
      我循着那波动,看到了她。她蹲在一个摔倒的小女孩面前,轻声细语,手指轻轻拂过孩子磕红的膝盖。那治愈的妖力,便从她的指尖,丝丝缕缕地渡了过去。
      就在那一刻,她忽然抬起头,目光并非落在我藏身的水洼,而是精准地“看”向了我所在的那片空间。她的眼睛,像两颗浸润在泉水里的红宝石,清澈、温暖,没有丝毫攻击性。
      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我所在的方向,微微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属于同类的、了然的微笑。
      后来她告诉我,她的本体是一只兔子精。她说:“我感觉得到哦,你像一滴迷路了很久的、很干净的水。一定……很孤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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