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以侵蚀之名》山漱棠

5、试炼

　　清晨五点五十分，起床哨音如同利刃，精准地切开每一个残存的梦境。a区的灯光瞬间大亮，映照着一张张迅速从睡梦中清醒的稚嫩面孔。诺娃从上铺利落地翻身下地，动作已经和其他人一样迅捷而无声。她将铭牌熟练地别在胸前——a7-25，这是她来这里的第三年，这个代号如今像是长在她皮肤上的印记。

　　她看向对面的下铺，a7-24也已经整理好床铺，对她投来一个短暂而温和的眼神。在这座沉默的营房里，这一个眼神已是难得的交流。

　　更衣，列队，前往训练场。这套流程如今熟悉得如同呼吸。

　　"今天进行综合体能测评！"塞壬教官的声音如同钢鞭抽打在空气里，"项目：耐力跑、力量测试、反应速度。最后十名，今晚加练两小时！"

　　没有抱怨，没有哀叹。孩子们的脸上只有一片默然的接受，或者隐藏其下的紧张。

　　耐力跑是绕着巨大的训练场外围跑圈。诺娃调整着呼吸，保持在队伍中后段。她的双腿依旧沉重，肺部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反复摩擦，但这已经是她拼尽全力的结果。一个身影从她身边匀速超过，是a7-3。他跑得很稳，步幅不大却效率极高。经过诺娃时，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半秒，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确认。

　　诺娃没有试图跟上他，她牢记着a7-24的提醒：在这里，活下去的关键在于平衡，而非冒尖。

　　力量测试在区域的另一角进行。诺娃排在a7-24后面。轮到a7-24时，她举起的重量让诺娃微微惊讶——那绝不是一个看起来如此温和的女孩应有的力量。a7-24放下器械，回头看到诺娃的眼神，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集中注意力。

　　当诺娃自己走上前，握住冰冷的金属杆时，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成绩依旧中规中矩，刚好达到合格线，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废物。"旁边传来一声极低的嗤笑。诺娃不用回头也知道，是a7-9，一个总是试图讨好教官，并以此为荣的男孩。

　　下午的理论课，是基地少有的跨区场合。a、b、c三个基础组的学员齐聚一堂，坐在冰冷的阶梯教室里。教官正在讲解追踪技巧，提问环节时，他点名让b区一个瘦小学员回答隐蔽行进的要领。

　　学员的回答准确无误，甚至补充了一个教官没提到的细节。教官难得地多看了他一眼："很好。"

　　这句简单的肯定，在不经意间点燃了导火索。

　　坐在前排的一个b区高大学员猛地攥紧了拳头。就在上次训练中，他正因为隐蔽失误被教官严厉训斥。此刻听着那个准确无误的回答，他觉得每一个字都是在嘲讽他的失败。

　　晚餐时分，报复如期而至。

　　那个回答问题的瘦小学员刚取出餐盘，就被高大学员带着几个人堵住了。
　　"很会表现是吧？"高大学员一把拍掉他的餐盘，食物溅落一地，"现在怎么不继续表现了？"

　　瘦小学员踉跄后退，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诺娃的心揪紧了。她看到那个学员抬起头，目光扫视四周寻求帮助，可接触到的人都迅速移开了视线。整个食堂只剩下餐具碰撞的冰冷回响。

　　她的脚步不自觉地向前挪动。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腕。是a7-24。
　　"b7-5上周格斗测试打断了一个人的肋骨。"a7-24的声音轻如耳语，"你想成为下一个？"

　　诺娃僵在原地。也正是在这片压抑的寂静中，a7-3端着餐盘，第一次主动走向诺娃和a7-24所在的桌子坐下。

　　他端着餐盘，没有任何言语，面无表情地在桌子空着的一角坐了下来，仿佛这只是个随机的空位。

　　这个举动让诺娃和a7-24都愣住了。a7-24脸上那总是带着一丝了然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过的错愕，她的目光迅速在a7-3毫无波澜的脸上和诺娃同样困惑的表情间扫过。诺娃更是下意识地抓紧了勺子，脑子里瞬间被无数个问号填满：他为什么坐过来？这里明明还有很多空位。他是想做什么？

　　a7-3从来都是独自一人，像一座孤岛。他的靠近，比b区那几个人的霸凌更让诺娃感到不安。这种无法理解的举动背后，往往隐藏着更复杂、更难以预测的目的。

　　晚上格斗训练时，诺娃的对手是a7-9。在他粗暴的压制下，诺娃的身体本能地察觉到反击的破绽。但她立刻想起食堂里那个学员麻木的眼神，最终选择了最笨拙的应对方式，成功扮演了一个"毫无天赋"的弱者。

　　熄灯后，诺娃在黑暗中回想着今天的一切。她终于明白：在这个地方，任何出众的表现都可能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藏锋，不仅是为了隐藏实力，更是为了在错综复杂的关系中，找到生存的缝隙。

　　她轻轻蜷缩起来，将那份过早到来的觉悟深埋心底。在这个孩童的躯壳里，一颗属于生存者的种子，正依循着黑暗的法则，悄然发芽。三年的训练让她学会了在疲惫中保持警觉。她们沿着熟悉的右侧通道前行，这条被黄色警戒线分隔的隧道，三年来从未改变。

　　就在通道中段，左侧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一支陌生的队伍迎面走来，全是六七岁的孩子，脸上带着诺娃早已遗忘的惶恐与茫然。他们胸前的铭牌上刻着a8开头的编号。

　　"新兵。"a7-24轻声说。

　　诺娃的视线扫过那群孩子，突然在一个棕发女孩身上顿住。与其他惊慌失措的新兵不同，这个a8期的女孩显得异常冷静。她昂着头，冰蓝色的眼眸像两汪深潭，正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当她的目光与诺娃相遇时，没有闪躲，反而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审视。

　　诺娃下意识地多看了她一眼。在这个人人都学着隐藏情绪的地方，如此直白的目光实在罕见。

　　午餐时间，三人照例坐在角落。a7-3自然地坐在她们旁边，这已经成了这三年来形成的习惯。

　　"下午的测试，"a7-24压低声音，"听说和最终考核有关。"

　　a7-3点头："每次特别测试都会影响最终评分。"

　　诺娃安静地吃着配餐，脑海中却还浮现着那个棕发新兵的眼神。"左侧通道有个特别的a8期，"她突然开口，"看起来很冷静。"

　　a7-3顺着她的话："能被你称为'特别'，那确实值得注意。"

　　三年的朝夕相处，让他们之间建立起了一种超越言语的理解。诺娃还记得一年前，a7-24在高空障碍训练中失足，是a7-3毫不犹豫地跃出安全网接住了她；记得半年前自己高烧不退时，是a7-24彻夜不眠地照顾；更记得每一次实战训练中，他们如何将后背放心地交给彼此。

　　这些点点滴滴，如同溪流汇成江河，将三条原本独立的命运紧紧缠绕。

　　下午，训练场的灯光突然转为昏暗，模拟着某种特定时分的环境。

　　"列队！"

　　塞壬教官的声音如同钢鞭抽破空气，a区二十五名学员在模拟森林入口处瞬间立正。诺娃站在队伍中段，目光快速扫过眼前这片人造丛林——高达十米的合金树木交错林立，茂密的合成树叶完全遮蔽了光源，空气中飘散着特制的泥土腥气。

　　"规则很简单。"塞壬的声音冷得像冰，"在限定时间内，找到隐藏在森林中的信物。可以组队，但最终只认信物。现在——开始！"

　　哨声响起的刹那，三道身影同时冲出。诺娃、a7-24和a7-3如同训练有素的狼群，在进入森林的瞬间就自动形成了战斗阵型。

　　第一个信物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一片腐叶下微微凸起的金属边缘。就在诺娃伸手的瞬间，她突然猛地后撤。

　　"退！"

　　话音未落，一张巨网从天而降，恰好罩住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

　　"嗅觉不错。"a7-3难得地称赞了一句。

　　诺娃没有回应，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周围的环境上。三年的训练让她能够通过最细微的痕迹判断危险——那片腐叶的摆放角度，地面轻微的压实痕迹，都在诉说着陷阱的存在。

　　他们继续深入，森林的难度在逐步升级。移动的墙壁，突然塌陷的地面，隐藏在树冠中的麻醉镖...每一个信物周围都布满了致命的陷阱。

　　"左侧有动静。"a7-24突然压低声音。

　　三个学员从树后现身，眼中闪着狩猎的光芒。他们显然已经埋伏多时。

　　"要交手吗？"a7-24轻声问。

　　a7-3已经摆出战斗姿态："速战速决。"

　　战斗在瞬间爆发。a7-3如同出鞘的利刃，第一个照面就放倒了为首的学员。诺娃灵活地游走在战场边缘，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地命中对手的破绽。a7-24则稳稳地守住他们的后背，挡下了所有来自死角的袭击。

　　不到三十秒，三个对手已经倒地。

　　"清除。"a7-3收起训练匕首。

　　就在他们取得第三个信物时，整片森林突然陷入黑暗。

　　"终极测试启动。"广播里传来塞壬教官冰冷的声音，"剩余信物数量：三。生存至倒计时结束。"

　　黑暗中，其他学员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围拢过来。能够坚持到现在的，都是a区最顶尖的学员。

　　"背靠背！"诺娃厉声喝道。

　　三人立即组成铁三角防御阵型。第一个对手从正面强攻，a7-3毫不退让地迎击，训练匕首在黑暗中划出致命的弧线。第二个从左侧突袭，a7-24迅速侧步格挡，架开攻击的同时，一记低扫腿精准地踢中了对手的膝盖侧面。

　　但第三个选择了最刁钻的角度——从树影中直扑诺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在利刃即将触及的刹那，诺娃的身体自动做出了反应。下蹲、侧身、旋腰，整套动作流畅得如同舞蹈。在避开致命一击的同时，她的右手已经扣住对方手腕，左手手刀精准劈向对方颈侧。

　　"漂亮。"对手捂着脖子后退，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

　　倒计时结束的哨声响起，灯光重新亮起。森林中只剩下他们三人还站立着，脚下散落着五个信物。

　　塞壬教官站在出口处，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了片刻："通过。"

　　返回生活区的路上，诺娃在通道中再次遇见了那支新兵队伍。这一次，当她习惯性地望向那个棕发女孩时，发现对方也正注视着她。两道目光在通道中相遇，棕发女孩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新兵常见的怯懦，反而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审视。她的嘴角微微牵动，像是在无声地传递着什么信息。

　　诺娃率先移开视线，但那个眼神已经印在脑海里——冷静，评估，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就像看到了三年前的自己，却又有些不同。

　　“那个棕发，”a7-24轻声说，“她的眼神……不像个新人。”

　　a7-3闻言，也瞥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一个需要关注的变量。”

　　他们三人继续向前走去，都认为a区内部的竞争才是眼下唯一的挑战，刚刚通过的测试就是证明。他们绝不会想到，未来那个会让他们陷入苦战、甚至动摇他们铁三角关系的对手，此刻就安静地站在那条警戒线的另一端，与他们擦肩而过。

　　那个铭牌写着a8-4的女孩，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通道尽头，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属于猎手的光芒。

　　这抹光芒，仿佛是一个无声的讯号，标志着一段相对平静的训练期就此终结。接下来的三年，在愈发严酷的训练与a区内部日益紧张的竞争中飞速流逝。

　　当同样的格斗课程从基础动作演变为致命杀招，当诺娃的作战服第三次因身形变化而强制更换时，她与a7-24、a7-3的默契，已在千次重复的训练中淬炼得坚不可摧。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塞壬教官冰冷的声音在清晨划破空气：一个月后，进行基础组最终考核。

　　十二岁的诺娃站在队列里，心中一片冰冷的平静。这并非突如其来的审判，而是持续了六年的绞索，终于要收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