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石》异惑

2、第二章

　　柏油路只通到附近的县城，再往卯山村就剩下凹凸不平的土路。两点之间的摆渡三轮车一路颠簸，让我不得不紧张地抱紧了怀里的器材，生怕有什么闪失。

　　精神紧绷再加上屁股被颠得生疼，我走路都颤颤巍巍，下了车差点有在太阳下一吐千里的欲望。

　　“林小姐还好吗？”秦铭适时地递来关心，长途跋涉并未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还好。”我拆了颗薄荷糖，对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只是现在恰逢晌午，日头挂在天上着实有些晒人。

　　这时间，怎么想人都应该在屋里睡午觉。

　　然而应该只是应该，我们没走两步就看见一位婆婆坐在院子里筛米。藤编簸箕里的小米也没什么壳子，她也只是不断地抖，没有正经筛的意思。

　　——活像个没事找点闲活的保安。

　　见过我们过来，她表情严肃地在围裙上擦了一下手，走上前，觑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下我们，然后一下露出笑容。

　　“这不小铭嘛，怎么回来了？”

　　“李婶好啊，最近有空，我回来看看秦叔。”秦铭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他最近怎么样？”

　　“他出去啦，上城里去啦。”李婶笑眯眯地回着，“我还以为他想通了去看你，结果没碰上吗？”

　　“那太可惜了。”

　　我和秦铭对视了一眼。

　　看样子秦老先生去世的消息还没传回村里。

　　“我说你怎么回来了呢。”原本她只是猜测，而我们的对视让她将这猜测当成事实，声音里全是欢喜，“要结婚了确实应该回来看看的，小铭一会儿也记得去山里拜拜，谨慎些。你秦叔从来不让你接触这些，要是有不懂的可以问婶子……对了，你们要等你秦叔回来，要不要住我这？”

　　“我们还是去秦叔家住吧，比较习惯。”秦铭摇了摇头。

　　“那小破屋……算了算了，要是有什么麻烦找婶子，回家了就别客气，村里人会给你解决的。”

　　“那谢谢李婶了。”

　　秦铭“女朋友”这个设定，是我们启程之前给自己的人设。

　　秦铭作为一个开了个知名音频后期工作室的老板，这些年在影视方面赚的钱不少。他曾提出给村里修宽敞的大路，也曾经试图拉着村子共同致富，然而这些经济援助全被拒绝，卯山村的村民们相当警惕，似乎并不想与外界多接触。

　　如果我进了村子自称记者，还在调查一起三十年前的意外事故，那问出来的信息多半真假参半，村民也有可能避而不答。
　　而女朋友，有很大概率会被划定为“自己人”，行事都能方便许多。

　　想到这里，我开口问身边的秦铭：“你说她真不知道外面的事，还是假不知道？”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有点奇怪……我记忆里，李婶不是什么勤快的人，一般这个时间都在休息，村里都没人，村口更不应该有人。”

　　秦铭说着就想回头，被我拉住胳膊阻止。

　　“别回头。”

　　我掏出手机，拉过秦铭，做出想要自拍的样子打开摄像头。

　　放大屏幕上的画面，我们看到李婶依旧坐在村口筛米，可目光却一直盯着我们的背影。

　　“她果然还在看着我们。”我不动声色地收起手机，“我们先去秦老先生家再说。”

　　秦铭没有说话，但脸色相当难看。

　　除了门口的李婶外，村子里确实没有其他人在晌午头在外面闲逛，可我总觉得有些莫名的视线透过那些蒙尘的玻璃窥视着我们。我只得一边警惕周围，一边小声向秦铭了解他在卯山村的事情。

　　“这李婶看样子是村口保安……你身份在这里还挺特殊的？”

　　“明面上没有什么特殊的，但细想想私底下的优待确实很多。”秦铭也一副如芒在背的模样，凑近我小声地回答，“如果不是秦叔出事，我也不会往这边想。”

　　“说说？”

　　“之前我说我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但村里过去挺穷的，甚至有时候会有几天吃不上饭。但只要村里有一口吃的，他们就会优先给我。而其他方面也是优先我来，我说想要什么，也不会有人跟我抢，连同龄的小孩都不会给我使脸色。”

　　听到这里我有些吃惊，就算大人们教育和规劝得再好，小孩子也不可能不生出情绪，难免会有摩擦，但秦铭的意思是，就算在事情上他不占理，所有人都会让着他。

　　“你莫不是上辈子拯救了世界？”我感慨。

　　“要说我父母拯救了村里还有可能。然而我从小到大，也没人跟我讲过什么村子遭难的历史，我也没听过这村里有什么英雄，秦叔也只说我是孤儿。”秦铭摇头，似是心有所感，“人处在环境中的时候不会思考，小时候只是觉得村里的人很善良，现在想想可能另有原因。”

　　“那确实看不太出来。”我沉思片刻，“不过李婆婆说让你去拜拜，这里有什么习俗吗？”

　　“村里确实都在供着什么东西，但具体的我不太清楚。”秦铭耸了耸肩，对着远处的深山仰了仰头，“村里人都让着我，但秦叔可不会惯着我，我没变成混世魔王也是托了他的教育。秦叔从来不让我碰那些东西，只说要好好学习。”

　　“看来他真的很想让你离开这里。”我点了点头。

　　“而且不想让我回来。”他摇了摇头，“到了……？”

　　察觉到他言语中的惊疑，我收回了发散的思维，抬起了头。面前倚着树的土坯房有些歪斜，屋顶的瓦整体下塌，几乎压在了房梁上。土坯上的漆已经掉了个七七八八，旁边用油布与帆布罩着的，饲养禽类的棚屋也早已空置。

　　我本以为这些房子都是电视综艺里拿来折磨艺人取悦观众的道具，结果现实中还真有人住在这里，毕竟在我眼里它上面就写着两个大字。

　　危房。

　　“……你秦叔就住这里？”我发出质疑，如果他的回答令我不满意，明天就让组长把他的忘恩负义登上热搜头条。

　　“我也不知道他还住这里。我刚买房就开车回来接过他，当时他就拦在村口，直接把我打了回去，我也是生气就再没回来……唉，我当时就应该强行把他绑到我那边去住。”

　　秦铭这番话像是和我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看起来相当后悔。他对着门叹了口气，然后从钥匙串里，捞出那把氧化发黑的钥匙打开了门。

　　内部的环境令我们二人都愣在了原地。

　　土坯墙凉润的潮气扑面而来，狭窄的屋内却没有任何发霉的迹象。建房后走的电线也都用塑胶条沿着墙壁的边线藏了起来。
　　一台电视，一床，两桌，两把椅子，两个书柜看起来相当整洁。

　　关键是只有一张床。

　　“要住这里还是……我们先回县里？”秦铭有些尴尬，“我带了睡袋可以睡地上。”

　　“住这里吧。”我放下背包从里面掏出设备开始布置，“回去不一定有车，在村口容易被李婶拉到他们家，这里更独立，更安全。”

　　各种意味上的安全。

　　原本听秦铭对秦老先生的描述，再加上这没有好好修缮的土坯房屋，我还以为是老先生固执，非要去过贫苦的生活，然而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那村里拒绝秦铭的援助，秦老先生逼着秦铭离开一定有更深的理由。

　　想到这里，我给组长发了一条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