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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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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回去的路上,车里的空调冷风裹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李倓靠在副驾座椅上,脑袋随着车身轻微的颠簸一点一点,眼睫垂着,像只累极了的猫。
路灯的光透过车窗扫进来,在李倓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斑,李俶看着前路开车,只能从余光里瞥见少年,心里忽然泛起一阵陌生的手忙脚乱。
他从高考后进入警校,野外拉练、模拟抓捕,再累再险都没这么紧张过。现在他怀里揣着一份轻飘飘的病历,倒觉得比揣着枪还沉。
这是阿姨——甚至算是“养母”临终托付给他的人,是他在这世上唯一沾着血缘的弟弟。
妈走得早,爹见不到人,他从小就知道凡事得靠自己,冷了自己添衣,饿了自己煮面,发烧到神志不清,也是咬着牙独自去医院挂水。
可现在不一样了,副驾上坐着个需要他护着的人——这份“要照顾人”的念头,像颗种子似的,从收到托孤信的那天起,就跟着警服上的肩章一起,沉甸甸地落在了他心里。
回到家时,李倓已经睡熟了,呼吸轻得能融进夜里的寂静。李俶没叫醒他,弯腰把人打横抱起来,少年的体重比他想象中轻得多,骨头硌得他手臂发紧。
接下来的几天,李俶把文献专著什么的都扔在一边,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耗在了家里。天不亮就起来做饭,傍晚还要准点拉着李倓去小区散步,美其名曰“增强抵抗力”,其实也是怕他一个人闷在屋里胡思乱想。
李倓一开始总别扭,被李俶攥着手腕时,手指会僵硬地蜷起来。可李俶的掌心总是暖的,力道不重却挣不开。于是走着走着,他也就慢慢松了劲,有时还会落后半步,盯着李俶宽而直的背影发呆。
小区里退休的阿姨们见了,还会笑着凑过来:“小李啊,这是你弟弟?瞧你护得,比女朋友还上心。”
李俶这时会回头看李倓,嘴角弯起个温和的笑:“是我弟。他刚病好,得多看着点。”
李倓就会立刻把头扭向一边,假装看路边的梧桐树。他其实喜欢这种感觉,喜欢有人记得他爱吃的包子馅,喜欢有人把剥好的葡萄递到手里。可李倓是何等人,反正从不说“谢谢”,也从不说“我喜欢”。
李俶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心里那点“不知道怎么关心人”的无措也渐渐淡了。他想,或许这样就够了,只要李倓能慢慢好起来,就算他嘴硬,就算他偶尔闹别扭,也没什么。
直到接到警校的开学通知,李俶看着信封上“封闭式训练”的字样,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他第一反应就是李倓——这孩子刚经历母亲离世,要是他走了,孩子日子怎么过?
他自己想了半天,又上网搜了半天,第二天一早就出了门,直到傍晚才抱着个毛茸茸的东西回来——是一只刚满月的边牧,黑白相间的毛软乎乎的,眼睛像两颗黑葡萄,尾巴摇得像朵绽放的花。
“给你的。”李俶把边牧放在李倓面前,小狗立刻凑过去,用湿乎乎的鼻子蹭了蹭少年的手背,“我接下来要回学校了,封闭式的,它很聪明,能陪你解闷。”
李倓的目光一下子被边牧吸引了,手指悬在半空,想摸又怕弄疼它。直到小狗主动把脑袋凑过来,他才轻轻碰了碰那软乎乎的毛,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可这笑意没持续几秒,他就反应过来李俶话里的意思——他不能回家。
他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了,手指收回来,紧紧攥着衣角,声音闷闷的:“你要走?”
“嗯,明天开学了……我已经拖到最后一天返校了。封闭式训练不能请假。”李俶蹲下来,摸了摸边牧的头,“我查过了,边牧最通人性。狗粮和遛狗绳我放在阳台了,每天喂两次,傍晚带它下楼走一圈就好。”
李倓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伸手把边牧抱进怀里,下巴抵在小狗毛茸茸的背上,不再看李俶。
他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总突然说要出差,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只留下他一个人在家。现在李俶也要走了,也要把他一个人留下。
是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只要有更重要的事,就可以把他丢下。
那天晚上,李倓抱着狗坐在沙发上,直到李俶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再回房睡觉,他都没再说一句话。狗崽在他怀里睡着了,呼吸轻轻的,可他却毫无睡意。
第二天李俶走的时候,李倓还在房间里没出来。他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次卧的门,手里攥着给李倓准备好的早餐——还是热乎的香菇豆干包,想敲门,又怕吵到他睡觉,最后只是把早餐放在餐桌上,再把狗粮碗添满,才拿起行李轻轻带上门。
门关上的那一刻,次卧的门开了。李倓站在门口,看着空无一人的客厅,看着餐桌上冒着热气的包子愣了一会,又狠狠把卧室的门摔上了。
狗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狗窝里跑出来开始扒门。李倓被它爪子划拉门的声音吵得受不了,又被迫打开把他抱进来。
“他名字都没给你起。”李倓攥住小边牧的嘴筒子,狗崽也听不懂,只能呜呜地撒娇。
反正李俶走了。
过了一个月,终于到了能拿到手机的时候。李俶攥着手机站在原地,想了半天发出一条消息:“小狗乖不乖?”
他其实想多发几句,想问“开学了还习惯高三吗”,想问“有没有按时吃饭”,甚至想问“有没有想我”,可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半天,最终还是只留下“小狗乖不乖”五个字。他怕问得太多,会让李倓觉得烦。
而此刻的家里,李倓正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狗崽似乎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叼着球凑过来,用脑袋蹭他的胳膊,尾巴在地板上扫出轻微的声响。
“乖什么乖,就知道闹。”李倓嘴上这么说,却还是伸手接过球,往远处扔去。狗立刻蹿出去,很快就把球叼了回来,巴巴地递到他面前。
他看着小狗亮晶晶的眼睛,心里那点堵得慌的情绪稍微松了点,指尖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终于敲下两个字:“还行。”发送完又觉得太冷淡,想补句“它今天咬坏了拖鞋”,可光标闪了半天,最终还是把输入框里的字删得干干净净。
“问狗都不问我。”李倓面无表情地想,“谁搭理你。”
后来一个秋冬之交的夜晚,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银痕。
天变凉了,不知道是不是楼里开暖风空调的人太多,整个单元一起跳闸了。李倓下意识地往沙发角落缩了缩,怀里的狗不安地哼唧了两声,用爪子紧紧扒着他的衣服。
他想起小时候——那时候的电网还很脆弱,停电是常见的。他不知道有几个停电的夜里,母亲不在家,他就一个人缩床上直到天亮。那时他总盼着有人能推开房门,可最终等来的只有晨光。
现在身边有了只活蹦乱跳的小狗,可那种熟悉的恐慌还是涌了上来。
他摸出手机,点开和李俶的聊天框,手指在屏幕上点着,敲下“停电了”三个字,又飞快地删掉。万一李俶只会回复一句“自己找蜡烛”,他发火都没人发。
就在他盯着黑屏的手机发呆时,狗突然竖起耳朵,对着门口叫了两声。紧接着,他听到了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很轻,却像道惊雷,炸得他猛地站起来。
门被推开,李俶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身上还穿着迷彩服,肩上挎着背包,脸上带着未消的疲惫,可眼神却亮得惊人。
“我请假回来看看。”他一边换鞋,一边解释,语气尽量显得随意,“今天有半天假。”
李倓站在原地,看着李俶弯腰把狗抱起来,用下巴蹭了蹭小狗的头。他想说“你穿的是不是太少了”,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回来干什么?”
李俶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回来看看你。我看整栋楼都没开灯,是跳闸了吗?家里有蜡烛,我去拿。”
等李俶点燃蜡烛,客厅里亮起昏黄的光。
“起名字了吗?”李俶洗完澡换好衣服走出来,把扑人的狗崽抱到怀里问。
其实没有——李倓这俩月里一直管它叫“狗”和“喂”。
“起了。”李倓面无表情地拿剪子剪烛芯,烛火明明暗暗地晃,“叫长明。”
但李俶确实只有半天的假,第二天中午又匆匆走了。
李倓摆着一张臭脸把人送走,但狗崽似乎察觉到他的焦躁,叼着咬得半旧的飞盘凑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他的手腕,黑白相间的尾巴在地板上扫出细碎的声响。
“知道了知道了,没忘给你喂粮。”李倓嘴上嫌烦,手却诚实地摸了摸边牧的头顶。
大落地窗外的夕阳正慢慢沉下去,把天空染成一片橘红。李倓盯着那片霞光出了神,直到狗——现在叫长明了——用爪子扒了扒他的裤腿,才猛地回过神。
李倓把注意力转回到扑腾的小狗身上,拿起飞盘往客厅扔去:“去捡!”
狗很快就把飞盘叼了回来,又递到他面前。
李倓单膝跪下从他嘴里拽过飞盘,另一只手握住小狗的爪子,突然想起那天在医院,李俶单膝跪地给他穿鞋的模样——那时他低着头,能看到李俶额前的碎发垂下来,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浅影,温热的掌心握着他的脚踝,力道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心脏突然“咚咚”跳得快了些,就算没人在看,李倓也下意识赶紧别开了脸,假装去整理沙发上的抱枕,耳尖却悄悄红了。
冬日的白昼格外短暂,转眼就快到新年。
李倓回家刚把书包扔在沙发上,手机就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李俶”的名字。李倓的手顿了一下,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接起电话,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喂?”电话那头传来李俶的声音,带着点训练后的沙哑,背景里还能听到其他学员的喧闹声,“今天能拿半个小时的手机。长明没拆家吧?”
“嗯,没拆。”李倓的声音有点干,他清了清嗓子,又补充道,“它就是喜欢追麻雀和野猫。”
“那就好。”李俶笑了笑,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带着点暖意,“我这边快结束了,还有半个月就能放假回家了。到时候带你和长明去郊外,那边能让狗随便跑。”
李倓握着手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连之前的不安都淡了些:“我又不是小孩。”
电话那头的李俶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但是长明还是小狗崽,陪它去好不好?”
李倓没再拒绝,只是“嗯”了一声,耳朵越来越红。他能想象出李俶在电话那头的样子,或许正靠在训练场上的栏杆上,阳光落在他身上。
“元旦的时候我可能拿不到手机。”李俶温柔地说,“提前说了。倓儿,新年快乐,事事顺遂。”
挂了电话后,李倓坐在沙发上,盯着手机屏幕发呆。
他好像有点明白这种感觉了。不是依赖,不是感激,而是一种更特别的情绪——好像有点完蛋了。
这种感觉让他有点慌,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对的,也不知道李俶会不会察觉,可他却不想推开。
终于到了李俶放假的那天,李倓一大早就起来了,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还特意给长明洗了澡,梳顺了毛。他站在阳台上,时不时往楼下看,直到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SUV驶进小区,心脏突然跳得飞快。
李俶刚打开车门,狗就冲了过去,围着他又蹦又跳。李俶弯腰抱起长明,抬头就看到阳台上的李倓,笑着挥了挥手:“倓儿。”
李倓的脸一下子红了,他赶紧转身跑进客厅,假装整理桌上的水果,可耳朵却一直竖着,听着门口的动静——钥匙转动的声音,李俶换鞋的声音,还有狗欢快的叫声。
当李俶走进客厅时,李倓的心跳得更快了。李俶比离开时黑了些,也瘦了些,却更精神了,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手里还提着一个袋子。
“给你买的。”李俶把袋子递给李倓,里面是一个燕子风筝,“明天就带你去郊外放风筝,长明肯定喜欢——放寒假了吗?”
李倓接过风筝,指尖碰到李俶的手,他低着头,小声说:“没有,刚考完,下周讲卷子。”
“跟我还客气什么。”李俶也不问他期末考的怎么样,只笑了笑伸手摸他的头,“饿不饿?我去给你做饭。”
李倓就坐在沙发上看着李俶走进厨房,看着他熟练地系上围裙,看着长明趴在厨房门口,乖乖地等着。
“真的完蛋了。”李倓想,这三个月时断时续的相处好像给了绮思足够隐秘的发酵空间,那一点跑偏的思绪好像真的成长起来了,“我不会喜欢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