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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导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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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次未竟的告白后,江浔和谢时雨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心照不宣的新阶段。表面上看,一切如常,甚至更为熟稔。他们依旧一起在图书馆自习,在食堂同桌吃饭,偶尔在夜色下的校园里并肩散步。但有些东西,在无声中悄然改变了。
江浔将那份汹涌的情感小心翼翼地藏匿起来,如同守护一个脆弱的秘密。他不再试图用语言去触碰那道界限,而是将所有的热忱都倾注在了画笔上。他的画技在某种执念的驱动下飞速进步,而谢时雨,始终是他作品中唯一且永恒的主角。他画他翻阅法典时微蹙的眉头,画他阳光下略显清瘦的指节,画他偶尔远眺时沉静如水的侧影。每一笔,都浸透着无声的诉说。
谢时雨对此照单全收。他依旧会给出“画得很好”的评价,语气平稳,听不出太多波澜。但他默许了这种专注的凝视与描绘,甚至在某些时刻,江浔能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类似于满意的情绪。这微小的信号,对江浔而言,已是莫大的鼓励。他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从神祇偶尔垂怜的一瞥中汲取着前行的力量。
谢时雨对江浔生活的“指导”,也变得更加自然和深入。小到选哪门选修课更能拓宽视野,大到参与哪个艺术项目更有“前景”,江浔都习惯性地先询问谢时雨的意见。而谢时雨的分析总是逻辑严密,利弊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说服力。
“这个校际联合创作项目,主题‘城市记忆’,虽然规模不大,但评审是美院的林教授,他对写实风格很看重,你的技法正好能发挥优势。”谢时雨指着宣传册上的一行小字,对江浔说,“比起那个看似热闹但评审构成复杂的商业比赛,这个更适合你现阶段积累资本。”
江浔看着那行几乎被忽略的评审信息,由衷佩服谢时雨的细致和远见。“你说得对,我听你的。”
类似的选择一次次发生。江浔的生活轨迹,在谢时雨看似客观理性的建议下,不知不觉地被导向了一条更为清晰、也更为狭窄的道路。他并未感到不适,反而觉得安心。有谢时雨为他指明方向,他就可以心无旁骛地挥洒色彩,这感觉很好。他沉浸在一种被妥善安排、被精心引导的幸福感中。
一次,江浔所在的画室要举办公开日活动,需要布置展品。江浔负责自己区域的作品陈列,他兴致勃勃地构想着如何用灯光和布局突出他最近创作的一组人物速写——那自然是谢时雨的各种瞬间。
当他拿着布局图去找谢时雨商量时,谢时雨仔细看了看,手指点在其中一幅角度略显仰视、光线对比强烈的画稿上。
“这幅,撤掉。”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为什么?”江浔有些不解,这是他个人很满意的一幅,捕捉到了谢时雨少见的、带着些许睥睨感的神情。
“角度过于主观,情绪外露,不适合在公开场合展示,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解读。”谢时雨淡淡地说,目光扫过其他画稿,“重点展示这几幅技法扎实、神态平和的。艺术需要表达,但更需要克制。”
江浔看着被否定的那幅画,心里掠过一丝细微的失落,但那感觉很快被另一种情绪覆盖:谢时雨在关心他,在帮他规避可能的风险,在引导他走向更“正确”的表达方式。他顺从地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
公开日那天,江浔的展区获得了不少好评,尤其是那些被谢时雨肯定的“技法扎实、神态平和”的作品。听着周围的赞扬,江浔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身影。当看到谢时雨站在不远处,对他微微颔首时,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和成就感淹没了了他。看,他做到了,他达到了谢时雨的期望。
活动结束后,两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夜风微凉。江浔还沉浸在成功的喜悦里,脸颊因为兴奋而泛着红晕。
“今天,我很高兴。”江浔侧过头,看着谢时雨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清晰的轮廓,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欢快,“谢谢你,谢时雨。” 谢谢你的指导,谢谢你的肯定。
谢时雨停下脚步,看向他。路灯的光线在他眼中投下细碎的光点,让他那双通常过于冷静的眼睛,此刻看起来似乎柔和了些许。
“是你自己画得好。”他说道,语气里似乎含着一丝极淡的、真实的温和。
就在这时,江浔注意到谢时雨右边眉毛上方,不知在哪里蹭到了一点极细微的白色墙灰,在他一丝不苟的形象上显得格外突兀。几乎是下意识的,江浔伸出手,用指尖极轻极快地在那处拂了一下。
动作完成的那一刻,两个人都愣住了。
江浔的手指僵在半空,耳根瞬间烧得通红。他做了什么?他怎么能……这么唐突?
谢时雨显然也没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触碰,他身体有瞬间的僵硬,看向江浔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愕然,随即那愕然又迅速被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解读的情绪所取代。他没有后退,也没有斥责,只是那样看着江浔,目光像是带着实质的温度,落在江浔滚烫的脸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夜晚的喧嚣远去,只剩下彼此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有……有点灰。”江浔慌乱地收回手,结结巴巴地解释,心脏跳得像要挣脱胸腔。
谢时雨沉默着,抬起手,自己在那处轻轻擦拭了一下,动作不疾不徐。然后,他重新将目光投向江浔,那眼神已经恢复了大部分的冷静,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搅动了,暗流涌动。
“走吧。”最终,他只说了这两个字,转身继续前行。
江浔呆呆地跟在他身后,指尖那瞬间触碰到的、微凉的皮肤触感仿佛还在燃烧。这一次,谢时雨没有用言语引导,也没有用规则说教,但那短暂的沉默和未曾推开的态度,却比任何明确的回应都更让江浔心潮澎湃。
他仿佛看到那座冰冷堡垒的城门,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透出了一丝让他目眩神迷的光。
而他并不知道,这缝隙的背后,是通往救赎的桃源,还是更深控制的开端。他只知道,自己更加无法自拔地,朝着那道光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