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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赎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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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浔的葬礼极其低调。谢时雨没有通知任何人,只有他一个人,抱着那个小小的、冰冷的骨灰盒,站在空旷的墓地里。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像是天空也在为那个过早凋零的灵魂哭泣。
他将骨灰盒放入墓穴,看着泥土一点点将其覆盖,感觉自己的心脏也一同被埋葬。他没有哭,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所有的情感都已随着江浔一同逝去。
回到那间充斥着回忆的公寓,每一寸空气都带着令人窒息的重量。画室里蒙尘的画具,阳台上江浔常坐的躺椅,沙发上他蜷缩过的痕迹……一切都还在,唯独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谢时雨开始出现幻觉。有时他会听到画室里传来画笔的沙沙声,有时会觉得江浔就安静地坐在他身边,可当他猛地转头,那里只有一片虚无。夜晚,他无法入睡,一闭上眼就是江浔最后那平静的面容,和手腕上刺眼的石膏。
他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但那些曾经清晰的法律条文和案件逻辑,如今变得模糊而毫无意义。他失去了所有的食欲,迅速消瘦下去,眼窝深陷,形销骨立。
警方对吕薄缘的审讯有了结果,确认其故意伤害罪名成立。法庭宣判那天,谢时雨去了。他穿着黑色的西装,像一尊来自地狱的修罗,面无表情地听完了判决。吕薄缘被法警带下去时,惊恐地看了谢时雨一眼,被他眼中那片死寂的、如同深渊般的寒意吓得魂飞魄散。
但这并不能带来任何解脱。真正的凶手,是他自己。是他用冷漠和掌控,一点点磨灭了江浔生的意志;是他自负的“为你好”,将江浔推向了绝路;是他亲手折断了江浔飞翔的翅膀,又没能保护好他最后赖以栖息的巢穴。
悔恨如同毒藤,日夜缠绕着他,汲取着他的生命力。
他去了江浔的墓地,次数越来越频繁。有时一坐就是一天,对着那冰冷的墓碑喃喃自语,说那些迟来的道歉,说那些未曾说出口的、笨拙的爱意,说他的痛苦和绝望。但墓碑沉默着,再也给不了他任何回应。
一天,他整理江浔的遗物时,在画室一个紧锁的抽屉角落里,发现了一本厚厚的、纸张已经有些发黄的速写本。那是江浔大学时代的本子,里面画满了谢时雨——看书的他,走路的他,微笑的他(尽管很少),沉思的他……每一笔都充满了几乎要溢出纸面的爱慕和崇拜。
在速写本的最后一页,没有画,只有一行用铅笔写下的、略显稚嫩却无比认真的字:
“谢时雨是我的光。”
日期,是他们正式在一起的那一天。
谢时雨握着那本速写本,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瘫坐在地上,终于发出了压抑已久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哀嚎。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他的光,曾经那样炽热、那样纯粹地照耀着他。
而他,却亲手熄灭了它。
最后的一根弦,彻底崩断。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残阳如血。谢时雨换上了他第一次与江浔正式约会时穿的那身西装,虽然已经有些不合身。他仔细地刮了胡子,将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承载了所有爱与痛、希望与绝望的公寓,目光掠过每一处有江浔痕迹的地方,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他来到了律所所在的那栋摩天大楼的楼顶。风很大,吹得他衣袂翻飞。他站在天台边缘,俯瞰着脚下繁华都市华灯初上,车水马龙。这个世界依旧喧嚣运转,而他的世界,早已在江浔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彻底终结。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江浔大学时的一张照片,阳光下,笑得有些羞涩,眼睛里闪着光。他轻轻吻了吻屏幕,然后将手机小心地放在天台边缘。
没有犹豫,没有呐喊。
他向前迈出了一步。
身体急速下坠,风声在耳边呼啸,仿佛要将灵魂都撕扯出来。在意识彻底涣散的前一刻,他仿佛看到江浔就站在那片虚无的光里,对他伸出了手,脸上带着他记忆中最初、最干净的笑容。
这一次,他终于可以朝他奔去了。
沉重的闷响,打破了城市的喧嚣,又迅速被淹没。
第二天,新闻报道了这起事件:知名律师谢时雨,因长期抑郁,于其律所顶楼坠亡,疑似自杀。
没有人知道,他奔赴的,不是死亡,而是一场迟来的、绝望的赎罪,和一场奢望已久的、虚无的重逢。
他最终,用他最无法接受的、失控的、非理性的方式,去追寻他那道早已熄灭的、唯一的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