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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出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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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零四个月。
时间像钝刀,缓慢地切割着生命。当监狱那扇沉重的铁门再次在身后打开时,江浔眯起眼,有些不适应外面过于刺眼的阳光。空气是自由的,带着初冬的清冷和城市熟悉的污染气息,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眩晕和恐慌。
他穿着入狱时那身早已不合时宜、显得空荡荡的衣服,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释放证明和一点点微薄的劳动所得。身后的大门隔绝了他一千多个日夜的青春和灵魂,而前方,是一个他早已陌生、也无处可去的世界。
没有家人来接他。父母在他入狱后不久,便在羞愤和失望中与他断绝了关系,举家搬离了这座城市,音讯全无。朋友?他那些艺术圈的朋友,在他身败名裂之后,早已作鸟兽散。谢时雨?这个名字像心脏上的一个陈旧伤疤,不能碰,一碰就是弥漫开来的、冰冷的钝痛。
他像一个幽灵,漫无目的地游荡在熟悉的街道上。城市变化很大,高楼更多,霓虹更亮,一切都透着一种咄咄逼人的崭新,反衬出他的陈旧与格格不入。路过一家画廊的橱窗,里面展示着时下流行的艺术风格,鲜艳,潮流,却与他内心那片荒芜毫无关联。他的画具,他的作品,他曾经的一切,想必早已被谢时雨清理干净,如同清除一段不光彩的历史。
身无分文,无处落脚。他试着去找以前相熟的低价出租屋,不是已经拆迁,就是租金翻了他无法承受的数倍。他试图找一份工作,哪怕是体力活,但一旦对方要求看身份证或简单的背景调查,他那段监狱经历就像烙印一样,让他瞬间被拒之门外。
“坐过牢?对不起,我们不需要。”
“有案底?走吧,别耽误时间。”
冷漠的眼神,嫌弃的语气,一次次将他试图重建生活的微弱企图击得粉碎。他这才意识到,监狱的高墙虽然留在了身后,但一座无形的、名为“前科”的监狱,却如影随形,将他牢牢禁锢在社会边缘。
几天后,他身上的钱所剩无几,只能蜷缩在二十四小时快餐店的角落,或者寻找那些无人问津的天桥洞。饥饿和寒冷成了最真实的感受。曾经那个对色彩、对美有着极致追求的画家,如今为了一个冷掉的包子,也能在垃圾桶边犹豫挣扎许久。
他的抑郁症在出狱后缺乏药物控制和极端生存压力的双重作用下,猛烈地反扑。情绪像过山车,时而麻木,时而陷入无法控制的焦虑和恐慌。夜晚,他常常在寒冷的街头惊醒,心脏狂跳,浑身冷汗,感觉自己快要窒息。
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夜晚,他实在冻得受不了,浑浑噩噩地走进了一家位于破旧小巷深处、灯光昏暗的酒吧。酒吧里烟雾缭绕,放着震耳欲聋的廉价电子乐,形形色色的人聚集在此,散发着颓废和危险的气息。这里不问来历,只认钱。
他用身上最后一点钱,点了一杯最便宜的、劣质的烈酒。酒精像火焰一样灼烧着他的喉咙和空荡荡的胃,带来短暂的、虚假的麻痹。他趴在油腻的吧台上,看着杯中浑浊的液体,意识渐渐模糊。
他没有注意到,角落里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已经在他身上停留了很久。他瘦削清秀的容貌,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脆弱气质,在有些人眼中,成了可以觊觎的目标。
当他踉跄着起身,想去洗手间时,两个身影无声地跟了上去。在昏暗、肮脏的洗手间走廊,他被猛地捂住嘴,拖进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挣扎是徒劳的。他的力气早已在监狱和流浪中被耗尽。绝望像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他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上剥落的油漆和晃动的光影,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灵魂正在被彻底撕碎。
那一刻,他脑海中闪过的,不是愤怒,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极致的荒谬和悲凉。
看啊,谢时雨。
你把我从阳光下拉进你的堡垒,又亲手将我推下悬崖。
而现在,连这崖底的淤泥,也要将我吞噬殆尽。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他仿佛又看到了大学时代,那个撑着伞,神情冷静的谢时雨。
如果……如果当初没有遇见你……
这个念头,成了他意识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斑,随即彻底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