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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匿名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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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国际展览的邀请被谢时雨以“时机不成熟”为由婉拒后,江浔变得更加沉默。他不再试图与谢时雨争论任何关于创作方向的问题,只是日复一日地完成着那些符合“光与序”主题的委托画作,像一台运转精良却失去灵魂的机器。他依旧按时服药,定期去见心理医生,但眼神里的空洞日益加深,仿佛内在的某个部分已经提前进入了休眠,或者……死亡。
谢时雨忙于接手一桩备受瞩目的商业欺诈案,对方是一家背景复杂、手段狡诈的跨国公司。案件牵扯巨大,证据收集艰难,对方更是不断施压,甚至传出威胁证人的风声。谢时雨全身心投入其中,周身的气场比平时更加冷硬锐利,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他对江浔那种死水般的状态似乎有所察觉,但繁重的工作让他无暇深究,只是习惯性地用物质和安排来填补——新上市的画材,顶级餐厅的订位,甚至是一张金额不菲的、让他“出去散心”的信用卡副卡。
江浔默默地接受着这一切,没有欣喜,也没有拒绝。他像一座内部正在缓慢坍塌的建筑,外表维持着谢时雨需要的稳定轮廓。
变故发生在一个暴雨倾盆的深夜。谢时雨在书房整理第二天上庭的关键证据——几份足以扭转局面的、来自内部匿名举报人的财务数据复印件。这些文件至关重要,且极度敏感。他将文件锁进书房一个不常用的档案柜里,准备第二天直接带去法院。
然而,第二天清晨,当谢时雨打开档案柜时,那几份文件不翼而飞!
他的脸色瞬间铁青。书房的门锁完好,没有任何被撬动的痕迹。知道这个档案柜和文件重要性的人,寥寥无几。一种被背叛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几乎在同一时间,对方公司的首席律师,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向法庭提交了几份文件——正是谢时雨丢失的那几份关键证据的影印件!但不同的是,这些影印件上,关键的数据和信息被人用技术手段精心篡改过,变得对谢时雨的委托人极其不利,甚至暗示证据本身存在伪造嫌疑。
局势瞬间逆转。证据来源不明,内容被篡改,谢时雨陷入了极其被动的境地,不仅可能输掉官司,更可能面临对方反诉“伪造证据”的严重职业风险。
愤怒和震惊几乎将谢时雨吞噬。他立刻报警,并动用一切手段追查内鬼。所有的线索,在排除了助理和极少数知情人后,最终,以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方式,指向了他的公寓。
警方在技术侦查中,在书房档案柜的密码按键上,提取到一枚模糊的、不属于谢时雨及其助理的指纹。经过比对,那枚指纹,属于江浔。
进一步的调查显示,在文件失窃前后,公寓的监控(谢时雨出于安全和隐私考虑安装的)拍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深夜出入过书房,身形与江浔吻合。而江浔的个人电脑浏览记录中,也被恢复了大量关于此案背景、对方公司信息,甚至是一些基础数据篡改技术的搜索痕迹。
所有的证据链,都冰冷而清晰地指向了江浔。
谢时雨得到这个消息时,正在为扭转庭审局面做最后的努力。他握着电话,听着警方的通报,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结,血液都似乎凝固了。他无法相信,那个看起来温顺无害、甚至有些懦弱的江浔,那个他一手庇护、精心“塑造”的江浔,会做出这种事情?
为什么?动机是什么?为了钱?对方公司收买了他?还是……因为对自己长期控制的不满和报复?
巨大的背叛感和被愚弄的愤怒,如同火山般在他冷静理智的胸腔里爆发。他想起江浔近期的沉默,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被迅速掩藏的反抗眼神,想起那次未成的国际展览……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依法处理。”谢时雨对着电话,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了这四个字。他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不带一丝一毫往日的情分。在原则和秩序面前,任何私人情感都是需要被剔除的杂质。即使这个“杂质”,是他曾经视为“例外”的人。
江浔是在画室里被带走的。他当时正在清洗画笔,看着浑浊的颜料水顺着池壁流走,眼神空洞。当警察出示证件和逮捕令时,他没有任何反抗,也没有过多的惊讶,只是平静地放下了画笔,甚至没有问一句为什么。那神情,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或者说,是一种彻底的麻木和认命。
他没有看站在门口、脸色铁青、眼神如同看待陌生人一般的谢时雨一眼。
案件因为涉及知名律师和商业机密,引起了不小关注。庭审那天,法庭内座无虚席。谢时雨作为受害方兼主要证人,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坐在原告席旁边,面容冷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他需要亲自在场,确保这个背叛者受到法律公正的制裁。
当法警将戴着械具的江浔带入被告席时,旁听席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几个月不见,江浔瘦了很多,脸色苍白,穿着不合身的囚服,更显得单薄脆弱。但他始终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庭审程序按部就班地进行。检察官出示了一系列证据:指纹、监控录像、电脑浏览记录……铁证如山。辩方律师似乎也无力回天,辩护显得苍白无力。
谢时雨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内心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愤怒、失望,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狠狠刺伤的痛楚。
直到最后陈述环节。
法官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江浔:“被告人,你还有什么需要向法庭陈述的吗?”
江浔缓缓地抬起头。他的目光越过检察官,越过陪审团,最终,落在了旁听席上,那个他曾经视若神明、全心依赖的男人身上。
四目相对。
谢时雨看到了江浔的眼睛。那双曾经盛满色彩和爱慕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了一片荒芜的死寂,和一种令人心悸的、近乎解脱的平静。
江浔看着他,嘴唇微微动了动,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遍了安静的法庭:
“他说……那都是无用的情绪。”
这句话没头没尾,像一句谵语。旁听席上的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但谢时雨却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浑身猛地一僵!
那句话……是那次他体重崩溃时,他用来指责江浔的话语!江浔为什么会在这里说这个?
下一秒,江浔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带着嘲讽和悲凉的微笑。然后,他重新低下头,不再发一言。
那一刻,谢时雨脑海中那些被愤怒掩盖的细节,如同碎片般疯狂涌现——江浔日益严重的抑郁,他对创作的绝望,他被自己一次次否定和压抑的“影子”,他那句“我是不是很麻烦”……以及,对方公司是如何精准地知道那份关键证据的存在,并选择用这种方式釜底抽薪……
一个荒谬却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
难道……江浔是故意的?他故意留下破绽,故意被抓住?他不是被收买,而是……主动走进了这个陷阱?用这种自我毁灭的方式,来控诉他口中的……“无用的情绪”?
不,不可能!这太疯狂了!
谢时雨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第一次在庄重的法庭上失去了所有的冷静和风度。他想冲过去,抓住江浔问个明白!
但法警拦住了他。法官敲响了法槌。
“带被告人退庭!”
江浔被法警带着,转身离去。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谢时雨一眼。
谢时雨僵在原地,看着那个瘦削的背影消失在法庭侧门,耳边回荡着江浔那句轻飘飘的话和那个绝望的微笑。他精心构建的世界,他信奉的逻辑和秩序,在这一刻,伴随着江浔那个眼神,轰然崩塌。
他亲手,将那个曾经视他为唯一光亮的雏鸟,以法律的名义,送进了冰冷的囚笼。
而他直到此刻,才恍然惊觉,那看似温顺的依赖之下,早已埋藏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沉默的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