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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偷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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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阳光透过图书馆高大的玻璃窗,被切割成一片片暖融融的光斑,洒在弥漫着旧书墨香与尘埃的空气里。江浔坐在靠窗的角落,画板斜倚在桌沿,指尖沾染着淡淡的炭粉。
他正在为一门艺术史的论文焦头烂额,摊开的厚重大部头书籍几乎要将他淹没。就在他抬头试图放松一下酸涩的颈椎时,目光不经意地定格在了不远处临窗的座位上。
那里坐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露出清晰的手腕骨节。他低着头,正专注地看着面前摊开的法学典籍,侧脸线条清俊而利落,鼻梁高挺,薄唇微抿,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严谨。阳光恰好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周围的一切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江浔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混杂着欣赏与冲动的情绪迅速攫住了他。几乎是本能反应,他翻开了手边空白的速写本,拿起炭笔,目光在远处那个身影与纸面之间快速游移。
笔尖摩擦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盖过了他有些过速的心跳。
他先勾勒出那挺拔的肩背线条,然后是低垂的头部轮廓,专注的神态……他画得很快,也很投入,试图捕捉那光影在对方身上流淌的瞬间,以及那种沉静又疏离的气质。他甚至在画纸的角落,下意识地添了几笔窗外摇曳的树影,仿佛要将这一刻的静谧永恒封存。
就在他细化对方握着书页的手指时,一片阴影忽然笼罩下来,挡住了他纸上的光。
江浔动作一僵,猛地抬头。
那个刚刚还在他画纸上、隔着数米距离被他静静描摹的男人,此刻正站在他的桌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距离近了,江浔更能清晰地看到对方镜片后那双颜色偏浅的眸子,清澈,却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锐利。
“你在画我?”男人的声音不高,在安静的图书馆里却显得格外清晰,没什么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江浔的脸“唰”地一下红了,一股热意从耳根迅速蔓延开。他下意识地想合上速写本,但手腕却被一种无形的尴尬钉在原地。偷画被抓个正着,这简直是他二十年人生里最社死的瞬间之一。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干,大脑一片空白,连个像样的借口都编不出来。
男人没有催促,目光从他涨红的脸上,移到了那幅尚未完成的速写上。他的视线在画上停留了几秒,江浔屏住呼吸,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出乎意料地,男人并没有露出被冒犯的神情,反而微微挑了下眉,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讶异。
“画得不错。”他评论道,语气依旧平淡,“很有神韵。”
江浔愣住了,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个走向。
男人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指向画中人的眼睛部分:“这里的光影处理得很好。你是美术学院的?”
“是……大三,江浔。”他几乎是机械地回答,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谢时雨。”男人言简意赅地介绍了自己,然后目光重新回到江浔脸上,那审视的意味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几不可察的兴味,“法学院,研二。”
他看着江浔依旧有些无措的样子,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下次想画,可以提前说一声。”谢时雨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法学院学生特有的逻辑感,“未经允许,算是侵犯肖像权。”
江浔的脸更热了,连忙点头:“对不起,我……”
“不过,”谢时雨打断他,话锋轻轻一转,“画已经完成了,作为‘侵权’的补偿,这幅画归我了。”
说完,他甚至没有给江浔反应的时间,便动作自然地伸手,将那张画纸从速写本上小心地撕了下来。他的动作流畅而笃定,仿佛只是在取回一件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
江浔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那张薄薄的画纸,看着他对自己微微颔首,然后转身,拿着那本厚厚的法学书和那张偷来的画,从容地离开了阅览区。
直到那个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图书馆的旋转门后,江浔才缓缓回过神。他低头,看着速写本上留下的锯齿状边缘,空落落的,仿佛心也缺了一小块。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对方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阳光和书卷的味道。一场预料中的尴尬或指责,却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收了场。
他被拿走了画,却好像被塞回了更多理不清的东西。心跳依旧失序,脸颊的热度也未消退,但一种微妙而雀跃的预感,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