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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今非昔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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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宇鸾平日住在内城东街自己的长公主府。
今日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依照大夏习俗:
皇宫内当祭月摆宴;文武官员休沐两日,在家也要祭祖拜月,走亲访友;寻常百姓家也走集串市,欢度中秋。
刚回府里,宫中内侍来奏:
程监正算好了今年祭月的时辰,戌时长公主需移驾月坛祭月,亥时初开宴。
夏宇烆登基后,年年祭月都由他们兄妹,皇后裴之涣及皇太子夏晔主祭。
刚入西华门,夏宇鸾由窦姝喑齐一左一右搀扶着上了金丝鸾纹轿。
窦姝弯下身低头行礼:
“殿下,如今才酉时,离祭月还早着,可要移轿后宫歇着。”
夏宇鸾小住宫中时,就宿在后宫嘉宴殿,殿中摆设装潢全按的她的心意,与自己府邸无二。
今日她却没兴致,思索片刻道:
“去乾清宫吧。”
照常的话,夏宇烆这个时候都会在乾清宫批阅奏章,夏宇鸾好些日子没入宫,自然也没见到过夏宇烆。
窦姝得了令,走上前传达领班太监。
领班太监双臂交叉各自一挥回了礼后高唱:
“起——轿——乾——清——宫——”
抬轿太监一齐发力,轿辇稳稳朝东去。
窦姝始终站在辇侧,喑齐领着侍卫队跟在后头。
夏宇鸾起初还端正坐着,时不时撒一眼帘外便能知道到了哪。
困劲儿上来,只剩躬着身撑头打哈欠。
领头太监最后唱下的那声:
“落——轿——”
也没让她精神多少。
一声见礼打破了无趣的照本宣科。
“臣赵立问长公主殿下安。”
鸾轿稳稳落地,夏宇鸾掀开珠帘睨了眼跪在轿侧的赵立,而后搭上窦姝抬起的手,从容出轿。
“起来吧,今日不是休沐么?赵同知一身官袍火急火燎的,又要去何处办差?”
承影卫不同于寻常官吏,在皇权和案件前,休沐什么都要让道。
赵立站起身回话:
“禀殿下,几日前吏部右侍郎吴林弹劾兵部右侍郎张绫御贪污受贿,陛下命我等奉旨查案。
经核查账目,张绫御贪污白银多达五百万两有余,私建百亩府邸四处。
现陛下命臣立刻查抄张府,缉拿张氏族人归案。”
夏宇鸾一时想不起张绫御是哪个,问道:
“哪个张绫御?”
“前朝张皇后的侄子。”
喑齐虽离得远,好在道上无杂声,能算听进去。
她忆起来,张皇后早在五年前夏宇烆登基时被废,囚入冷宫。
再往前数五年,是建昌三十四年,沈家突遭变故,沈皇贵妃自缢宫中,夏宇鸾被贬为庶人幽居冷宫。
一切还未发生时,姜家就已经迁往西陵,所有的前尘往事,她都是从父亲口中得知。
她还知道,沈家变故和张皇后有些渊源。
难怪夏宇鸾问及时,赵立支吾一瞬,原来是张氏后人。
夏宇鸾没再揪着张绫御问,或许是觉得前尘往事追问无益,又或许她急着见夏宇烆,
“赵大人有公务在身,本宫便不耽搁了,只是皇兄太心急些,抄家不是非今日不可之事,赵大人怕不能过个安稳节了。”
赵立惶恐,弯腰勾背回话:
“陛下一心为国事,君如此,臣怎能有怨言?若能查抄赃款充盈国库,为百姓减免赋税,臣才算过安稳节。”
夏宇鸾听后展颜,还要说什么。
司礼监秉笔曹惠风手执拂尘,步履生风,停在两人面前,一一作揖礼,而后对夏宇鸾细声道:
“殿下,请随咱家进殿吧。”
窦姝跟随夏宇鸾进去后在殿外等,喑齐等一众侍卫不可踏足门内,依旧手持佩刀守在轿辇后。
面具下,喑齐目视前方。
和途径的赵立对视一瞬,两人谁也没躲开。
直至赵立消失于视线外。
皇城外的张府四周早就布好了承影卫,只等赵立一声令下便能破门而入。
陈路和他手下的十几人申时就隐于前门不远处,墙边的几颗狗尾巴草被他薅的精光。
眼睛却一刻不停的盯着来路,马蹄声逼近,他吐掉嘴里衔着的最后一颗草,坠进先前的一堆里,又被鞋底碾了去。
程路一众跪下作揖,一齐低呼了声:
“同知”。
赵立举出驾贴,严肃下达命令:
“陈路,通知埋伏在其余各处的弟兄们,按原计划,查张府!”
赵立领着人并未破门,而是先礼后兵,重叩几下门,确定张绫御意不配合,才命手下人强行破开。
张绫御领府中侍卫家仆严阵以待,背手立于前堂,风不断吹起他的衣摆。
门被破开,侍卫家仆未等他下令一齐冲向承影卫,身先士卒。
厮杀开始,血腥气混着风灌进在场所有活人和死人鼻中。
承影卫人多势众,很快控制住局势,却早已不见张绫御身影。
赵立重新肃整队伍:
“五名校尉各领一队人,两路抄前院,两路抄后院,剩下一队缉拿张绫御和他儿子张桓。
记住!要活的!”
承影卫齐喝一声,陈路领一队人先去了后院。
其余人等却被头上另一声高呼挡住脚。
“赵立!
老子就站在这儿!
等你爬上来!”
张绫御刚在阁楼凭栏处站起,立在风中,有摇摇欲坠之势。
夜虽黑,张府前堂却亮如白昼。见承影卫都仰头看过来,张绫御终于稳住,缓缓放下架在身侧的手。
赵立朝他喊去:
“张绫御!你装神弄鬼的做什么!
贪污罪不至死,抗旨不遵却是板上钉钉的死罪!
若不想幼子失去依托,就给我下来,乖乖回昭罪司听审!”
张绫御却朝下“呸”去,指着赵立怒目道:
“进了昭罪司还有没有活路你最清楚不过!
别以为我不知道,夏宇烆根本就没打算给我们父子留退路!
你们一辈子也别想找到我的桓儿!”
敢直呼帝王名姓,张绫御是真的不想活了。
无人不在心中吃惊,可承影卫到底训练有素,仍持刀定在风中。
赵立抽出弓箭,当年在燕王军中,他是一等一的神射手。
管用长弓,不仅百发百中,且能射石饮羽。
赵立扳指抵住箭尾,瞄准张绫御右肩膀,绷紧弓绳,拉大拉距。
给张绫御下了最后通牒:
“给你三个数,再不就范,便等着被钉在廊柱上吧!”
“三!”
“赵立,我张绫御就是贪墨钱财,我敢认。你敢跟我打包票这天都城其余官吏家底都清清白白么!”
“二!”
“旁的尚书侍郎,文渊阁大学士,谁的升迁路又是纤尘不染?
又有谁官至高处,没在别处建下几座阔府豪宅?
他吴林倒是个进士出身清正廉洁的好官,死心眼!
可为何偏偏只告我一人?你不知道吧!
不!
你是心如明镜,却故作不知!
我不怕什么忤逆天命,我就要说!
因为张家没落了!
他夏宇烆早就容不下张家!
只要我们活着,他永远都顶着弑君弑父之罪,被钉在龙椅不得安宁!
我向天请咒:
要他活着被言官口诛,死后受史官笔伐,后人唾骂,遗臭万年,永不入轮回!”
“一!”
张绫御收声,赵立以为他要下来,便有收弓之势。
张绫御只是揩了面,对月长叹,双手合十,抵在唇中,虔诚求道:
“月仙在天有灵,罪人一身贱骨愿任人践踏,替我的桓儿筑出条路来,保佑他余生顺遂,坦途无坷。”
又想到他那被囚在冷宫的姑母,曾几何时,张绫御思念难捱,一掷重金买通内侍。
求来片刻叙旧的机会,只等来个眸目张惶的疯妇,幼时教导他温书习字的姑母呢?
事到如今,应同故人长绝了。
张绫御释然一笑。
姑母,侄儿撑不住了。
赵立嫌他聒噪,弓拉得够久。
再睁眼,耐心告罄。
一箭射穿张绫御,他右肩被提起钉在廊柱上。
张绫御撕开右臂,被喷溅出的鲜血染红半身,而后踉跄着从阁楼一跃而下。
骨头炸裂声灌耳。
赵立跑上前,轰隆一声,面前火光十色,赵立一行人被热浪冲开数里。
前堂倒下一片,而后后院也发出爆炸声。
整个张府葬于火海,被吞噬殆尽。
撤离后,赵立坐在阶上,冷风吹消余热,也没能让他从方才的场景中抽回身。
还是一力士来报:
“同知,兄弟们没找到陈校尉。”
赵立才木楞地点了点头。
轰鸣声久久响彻脑畔,把他的话搅混。
就连自己的话是否说出口也辨认不出。
“给我把嘴看牢了,今日的事,不许对外透露一个字。”
纸包不住火,喑齐驻在后院内墙外听进半数。
直至听闻马蹄踢踏才循声而去,那面墙现如今被炸得碎成渣,她侥幸躲过,没成肉泥。
不成想一路跟出西便门,还是慢了一步。
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尸体,承影卫居多,均中箭而亡。
余下两人一大一小,倒在一处。
喑齐点了火折子,俯身查看。
小的胸口中刀,锦衣被染红大片。
大的夜行衣无明显外伤,口齿溢血,是含毒自杀。
喑齐疑惑深重,若这个孩子就是张桓,这么小的孩子如何能骑一匹成年马。
可若与人同骑,只能是身下的黑衣人,总归不会是承影卫。
顾疑点有三:
此二人有矫饰之状,身份存疑为一。
既出城门后再自杀无从解释,此为二。
射箭的第三方为何人,又或言,承影卫死于谁手,此为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