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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逆光花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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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信而又不含胸驼背的样子,也许就不会被妈妈骂到烦了。
[但我已经成为这样了。]
[你又在自怜什么呢?]
回忆中,谁的字幕突然吓了青莱一跳,这个医院果然闹鬼吧……
她像是鼓励自己一样反驳:
[你是你,我是我。]
那人却好像没有听见一样——
即使闭上眼睛也能看到绿色紫色密密麻麻的色块。
“抱歉,我好像忘了我们刚刚在干什么”,青莱犹豫着说出,却懒得去回想,“现在就要跑了吗?”
“对啊——”,他的声音被拉长,在巨人般压迫着天空的高楼中,她看见夜深深的仿佛被挖了眼的放射科,检验室……
突然他们停了下来,畅快的感觉消失了,她弯下腰大喘着气。
他们终于跑出了医院。
青莱低着头看向夜深的街道,时而有车开上十字路口,围绕着中心的花坛绕一圈就去了不同的方向。
“这就结束了吗?”她长吁一口气问,“我们现在要干吗?不对——我穿着病服是怎么出来的,保安呢?”
“你真是,好啰嗦啊——像妈妈一样。”
“啊?”青莱有些生气,她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这么说自己,不太喜欢这个称呼。
“真是的,你只要跟着我就好了,问什么问?现在的你一点也不有趣!”
突然提高的声音让她联想到暴风骤雨一般的怒骂,或者,山雨欲来的冷战——爸妈吵完会这样,各自有着冷酷的气压。
“我有不有趣,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拐我?”
“啊呀——”,他笑了,脸上的笑意随着扩张的嘴角越来越大。
像个怪物,青莱不悦地想。
“我只是看你又失忆了,用了小小的,小小的一点计谋。”
他大拇指和食指捏成了一个小鸡啄米的姿势,逗趣般的向蹲在地上的她靠近。
“我真是服了你了,这么快就让我回来了,小时候的我不可爱吗?我还想让我再多处理一点事,再出来的。”
“搭档你就做点事吧。”他用幼儿园老师鼓励一般的语气对她说。
“搭档你就这么捏造一堆,欺骗小时候的我……你还没说给那个我——带我逃出来的理由呢,桃——初。”
“哎大概就是世界要毁灭了,外面也没有人——正是抢劫的好时候。你也没有待在医院的理由了吧。”
青莱的喉咙像是被火烧过,声音也不一样。
但他没有发现,她也不打算说,她担心这个debuff会让她没有用啊。
记忆此时也不争气地离自己远去,但她只是跟着这个人走。
[为什么呢?因为我那个时候就没有什么自我意识。即使恢复了长大的记忆,也一样的蠢——不知道人是很容易死的——不知道危险,自然也不知道怎么远离它。]
[我只是觉得有趣而已。别那么说。]
[你这么说就好吧……]
她和桃初在夏天的街道上站着,就像她前面解释的,青莱本不该扬帆起航。
可她还是到了这里。她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出于什么?为什么?
她只是盲目跟从着,活着?别人的脚步,别人的世界?
就像她现在也分不清夏天的时候,为什么手臂上一阵冰凉?
她看向还未变蓝的天空,没有伙伴的单薄的云在慢慢移动着。她想念它们,她曾经在哪里见过它们。
那是这副身体,在住院之前,在毕业之前,总是躺在竹质摇椅上无聊地看一整天云,放着当时或流行的歌,以放松眼睛的理由……
“快走吧,车到了。”桃初扯了扯了青莱的袖子,连带着她人都东倒西歪。
“啊,到了——为什么要上车?”
“我们要逃出医院,不是吗?”他笑着弹了弹青莱的额头,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即使上了大学,也没有这样的人,自来熟的他到底是谁?
“可是我没有钱。”
“我请你。”
他就像结了一个大单子一样骄傲说道,扔进去四个硬币。
它们有的被纸币卡住了,继续搁浅在透明棺椁的彼岸。有的叮叮当当几次碰撞后下去了,这个机子还总是隔一阵子又搅动它们的尸体。
是在记数吗?青莱现在都没搞清机制,只记得儿时听过的声音。
“我以前就期待着没有具体终点的旅途,想在哪里下就在哪里下呢。”她说。
“是吗?”
桃初将双手背在头后,嚼着棒棒糖。他有点漫不经心,但青莱并没有觉得尴尬。
[青莱和他坐在公交车后一块的第二排,车厢后部比整个车厢要高一点,第二排又要比第一排高一点。]
[这是她提出的建议。]
[好了,不要你把游戏字幕再列在我眼前啦。这样……有点奇怪。]
「哼……」
“但是我们不是想在哪里下的哦,我有想去的地方,我觉得那就是出口。”
“这么容易的吗?嗯?感觉不太可能。”青莱最近越来越容易说出自己的心声了……
“总要看看的嘛,我的直觉很准,而且足够幸运。”
“嘿?不会是你的能力有关吧?话说,你的能力是什么?”
“你也没告诉我你的是什么吧。”
“大概是可以凭空造出一些东西吧。之前我和你分开,遇到一些危险时,我就是这样脱困的。”
“嘿,很不得了啊。那么你看能力说明了吗?”
“能力说明?”
“对,像这样。”他在面前的空处若有其事地写着。青莱凑过去一看,居然就像那个他在她眼前呈现的字幕一样。
莹蓝色的光芒照亮了他们的脸,她瞟了一眼,却什么也没有看清。
“因为我没开权限。”他像是看穿她的想法一样说道。
青莱在脑海里构造一个想要点开一个东西的念头,绿色的字就缓缓出现了。
【造梦者】
[主动能力:当愿望足够强烈时,你可以造出关于事件、物品、空间、时间的“梦”。]
[技能冷却:一天一次。]
[注意:]
1.平时情绪不要过于激动,可能会浪费你造梦的能力在不需要的地方。
2.你可以实现除找出梦的出口之外的任何“梦”。
[副作用:你过于专注于自己的愿望,你对现实中时间流动的感知不明显———你常常不知道自己此时在何处,从而导致间歇性失忆。对“梦”的欲望越强烈,你的失忆越严重。]
越看这些青莱头越痛,她已经看不进去中篇文本了。
她该怎么参加曾擅长的语文考试啊。
但青莱大概明白了这个逆天的造梦能力有不定向性,然后消耗大,冷却时间不长。
之前桃初跟她提到,他们最好要在两周内逃出梦境。不然就算不因这里异常的东西死去,也会失去记忆,被这里同化。
“也许会在这里过一辈子呢。不过,对你来说,衣食无忧都很难做到吧。”他调皮地说道。
“如果在这个梦的话,至少还有我的爸爸妈妈,我未成年时不会饿死冷死,我成年后至少能打一份不至于让自己饿死的工……”
“诶?那你还想待在这了?”
[当然不是,虽然这里我们可能有幸福,但从你看过的电视来看这样就是输了吧。即使这里很幸福,但只要外面冰冷的身体还在躺着,你在世人眼中看来就是失败了吧?]
[我没有动摇,不需要激将法。]
[毕竟我现实的生活还挺如意的……]
思绪回到现实中,他兴冲冲地问她是否打开面板了。
她点点头。
“那——能力的描述和你想得差不多吗?”
“差不多吧。”
她放空大脑,环视轰轰不断发出响声,快要散架却又不知疲倦的老旧公交车。
窗外撒下大片光影,有些闷热,这里有车和灰尘特有的味道,不是长久未打扫的味道,而是人来来往往的味道。
青莱想起学校科技楼三楼有很多蝴蝶标本。
上公开课时被落下了,在走廊里奔跑,想快点追上大家,又被标本吸引,蝴蝶翅膀上的眼睛斑纹一直注视着她。
那时候她坐公交车到达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建材市场,在那里为她买了连着书架和抽屉的书桌。雪白的桌子映衬出蓝色的天空,照出她天真的脸,天真的很蓝。
童年的自己经过超市门口,摇摇车好像有感应一样,说着:“小朋友,快来一起玩儿吧”
……
青莱怕她会忘掉那语调,连同童年的自己一起忘掉。
她总说自己找到了动力,这一次就是那些因消失而显得悲剧的童年。
青莱穿着小时候的衣服,刚刚从麻烦的高中回归,与桃初坐在烂得仿佛要被扔到汽车坟场的车上默默无语。
他们能不能,不往前走呢?
明明是恐怖,有些压抑的味道,却给人莫名留恋的味道。怀恋的不是一样贫困的大家,而是天真的自己,如果没有被青莱顶掉的话,好想听她会怎样蹦跳着问自己问题,然后顺其自然地和她成为朋友啊。
[她去哪里了呢?]
[这个问题不能想,一想就很可怕。]
“走吧,下车。”桃初停下了在座位上左右摇摆,站起身来要从青莱身旁出去。
“你怎么知道要在哪里下?”
“你是一点都没有注意窗外的风景啊。”
“什么!”
“我说!我们坐着公交车,一直在这个医院附近转。”
青莱越过他的身子往外面看,他反而凑近她说:
“看见了吗?世界外面都是雾,我们在道路中间的巨大的花坛转,没有人上下车——在这个十字路口,我们哪里也去不了。”
“不,可以去到任何地方。”
看到他一副蠢样,与他平时总是装得高深莫测的样子不同,青莱笑出声来,突然也想装一装,于是这么说了。
她跑下后排到了公交车后门处按下了停车键,车里响起嘟嘟的声音,可是又转了几圈,车也没有停下。
这辆车除了她和桃初没有别人。
青莱疑惑地走到司机旁,她敲了敲玻璃挡板,却看到了不知是黏膜还是饼一样的肉色东西贴在玻璃上看着自己。
说它在看着她,是因为上面有一双眼睛。
而此时透过司机防护门的孔,在青莱手上的,是一滩肉泥,还有上面灰紫色有着白色干皮的嘴唇。
“啊啊啊啊啊。”她尖叫着把它甩在了地上。
桃初急忙跑过来,本来还是焦急的,看到她这样子直接笑出来了。
青莱按着自己急剧跳动的心脏,指着司机位置:“他,他已经死了。”
他的头没了,地上鲜血直流。
他的手还握在方向盘上,但已经无法掌控方向。
公交车像疾驰的野马一样向前方的灰雾冲去,带着他们未知的命运。
“你在干什么啊——青莱,你杀了他。”
“没有啊,我一过来就是这样的。我真的没有——”
“够了!肯定又是你的愿望,你的愿望把一切弄得一团糟。”
他的眼睛在这种大白天像两个大电灯,散发着深红的排斥的信号。
青莱被他吓得心里一跳,闭上了嘴,但随即又想她为什么要怕他,他就像吼儿子一样吼她,凭什么,她于是也怒视着他。
他们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他们没有看向前方,他们的视线在交汇后消失了爆发出强烈的光芒,他们扶着头上的横杠,都要站不稳了。
直到一阵剧烈的碰撞,青莱的头撞到了什么硬物,瞬间失去了意识。
*
她看见许多粉色的花,她想它们很可爱。
醒来时青莱在桃初的手臂里,被环住。他失去了温度,连同他本应温热的、满地的血……
“桃初,你没事吧。”
说是没事倒是假的,可她还是声声喊着他。
他清秀的面孔已辨认不出,头发蓬乱,额下的发丝间露出一颗黑黝黝的洞。
他的心脏被扶手立柱的断裂金属管穿透,绛色的血从肌肉纹理中缓缓沥出……
青莱的癫狂,映入他注水的眼眸,汇出血泪朦胧的光。
一双手,从细腻到枯槁;一双眼睛,依旧深邃而清明;一丝风声也没有,任由游戏淡去他的名字。
[他是为了我才变成这样的……]
[青莱决定……]
两个血淋淋的方框出现在她眼前。
【为桃初而死】
【用一些方式救桃初,比如……人工呼吸?】
让自己死也膈应她;亲一个不是恋人的人,即使只是为了渡气,也膈应她。
他这又不是溺水,谁想出的人工呼吸啊。
这些话语同时也逗笑了青莱,为了玩家体验,她决定先回收一个死亡结局。
[即使我会死去……也只是一时的痛。但这些都会不存在。]
于是青莱取下一个窗上面的安全锤,敲向自己的头部。
她并没有敲碎头骨的力气,预想中脑浆迸裂的场面没有出现。
然后只是伴随着眩目白光后的剧烈疼痛,死亡降临。
[希望这下能一次死去。]
睁眼后她仍是在桃初怀里,他笑意盈盈地低下头来看着自己。
阳光终于越过了这个花坛周围的灰雾,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午后,他说:“你醒啦?”
“你受伤了吗……你现在还好吗?”青莱将嘴里快蹦出的“死”字就此打住。
“受伤的不是你吗?留了这么多血,真可怜啊。”
嗯,因为他总是逗她、讽刺她,青莱下意识向前探究地看她,看他的表情是不是讽刺。
结果倏的一下桃初的脸离她更近了,她看着他鬓角两侧的粉色头发,在小时候好像有这样的课间操——《七彩阳光》,逆着光的他的头发被这样的阳光,镀上金色的光泽。
像从林间走出一样,轻扬,飞舞,青莱听见了叮叮玲玲的钢琴声,她看出了神。
直到他将手放在她额头上,这个试温的动作,却抹得一把血。
他将红艳艳的手掌伸出来对她笑,她在向后躲的过程中回过神来。
“花——痴——”他说,破坏了夕日下,本文静的他的映像。
“什么啊,我也长得好看啊,你以为我要看你?”
“什么呀,你晕的时候,我还想着要不要给你人工呼吸的,现在你醒了,我光是擦掉你额头上的血,你就不肯了么?”
他学着她的语气道,这是桃初很爱干的一件事。
“什么逻辑,我晕的时候也没说要你人工呼吸!”
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就像雕塑一样。连同他逆着光而显得暗淡下来的脸色。就像一二三木头人里,被夕日定住的雕塑一样。让青莱有了种伤害了他好意的愧疚。
同时某个疑点一闪而过。
青莱说:“对不起啦。总之还是谢谢你了。”
她想着刚刚的问题,无果,同时也忘了下一句要说什么,来着?
他察觉了青莱记忆的短暂缺失,说:“走吧,我们能到的地方已经不止那个医院了。”
她疑惑地看着他,他拨开压在他们身上的玻璃挡板,在废墟里向上伸着手的他说:
“看啊,这里有一棵很大的树。”
或许是因为桃初死过了,或许是因为青莱被死去的他保护了。
他们被压在公交车的玻璃挡板下,费劲地拨开它,却没受什么伤。
青莱头上磕到而流出的血也只是看着吓人……
又是蓊蓊郁郁的树,被风吹动,无论是树叶摇曳的样子,还是宛若身处林海般哗啦啦的声音,都像是在与旧识打招呼。
打招呼?
“我来过这里。”青莱用公交车窗旁的安全锤打碎玻璃,爬出去的时候说着。
“诶,那你有什么线索吗?”
“什么线索?什么什么线索……哦,你是说梦出口的线索吧!”她一拍手。
他交握双手向前看着青莱,眼里都要冒出火花了。
“我不知道,我不太了解出口的出现规律,如果多点样本的话或许我能想到。”
“切——”他丢下青莱向前走了。
被庭间阴风弄得有点害怕,青莱很想让他别丢下她,但只是动了动嘴皮,滑稽地张着嘴。
然后她抱怨:“还不是因为你没啥信息给我!”
“不过,这里也是个医院啊。”
他走到树前,无论是左边的挂号处,中间的大门,还是右边的走廊,都在昭示着这个事实,他似乎有些失望。
“你还以为能逃出医院啊。不过,我告诉你,这个医院和刚才那个医院是一家,只是老院新院的问题。”
“从这里能不能到那里?”
“怎么可能,隔了十几公里吧,不然你以为它为什么要搬到新院区。”
“好吧。我不太熟这个城市嘛,对了——是叫海洛吗?”
“你怎么知道的?”
他无语地指着面前爬满青藤的黄铜牌匾,“喏,海洛市人民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