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劫（假公主的黑莲花之路）》是橘非枳

28、请君入瓮

　　秦岩的外书房内，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青石砖上。
　　阿宁垂首侍立，听着上方传来的平静嗓音。
　　“借清查之势，行藏匿之实。”秦岩的指尖在她呈上的策论上轻轻一点，“势如水火，常人只知或避或迎，而智者，却能引水灭火，驱火煮饭。你这份策论，初步摸到了‘借势’的门槛，懂得将对手的攻势，化为掩护自身的甲胄。”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审视中带着的赞许，“看得到这一步，你的眼界，算是打开了。”
　　阿宁心头微震，这是她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如此直白的肯定。
　　“从今日起，这些邸报抄本和部分监视记录，你可以翻阅。”
　　秦岩示意案几旁新设的一张小案，上面整齐地码放着文书，“多看，多思。看清这梧州城下，各方势力如何落子。”
　　这是权限，也是考验。
　　阿宁垂首应是，指尖在袖中微微收拢。
　　她明白，自己正在被他一步步带入权力博弈的核心。
　　退出书房，阿宁沿着回廊往听竹苑走去，迎面遇上了秦芳茹。
　　阿宁心下微凛，正准备如同往日般应对几句不痛不痒的酸言冷语。
　　然而，秦芳茹只是抬起眼皮，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停下脚步，就那样与阿宁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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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对劲，很不对劲。
　　以秦芳茹的性子，被她屡次压制、夺走风头，此刻遇见，即便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挑衅，也绝不该是这般近乎“无视”的沉默。
　　这种沉默，比任何恶语都更让人心惊，那是一种……暴风雨前的死寂，是毒蛇发动攻击前，收敛所有声息的蛰伏。
　　事出反常必有妖。
　　阿宁加快脚步，心中警铃大作，必须立刻让秋月和春华去探探周氏院内的动静。
　　她刚走到听竹苑门口，却见春华正焦急地等在那里，一见她回来，立刻快步迎上，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慌：
　　“小姐！您可回来了！刚才老花匠李伯来报信，说他今日看见浆洗房刘婆子，鬼鬼祟祟地从周姨太太院子的后角门出来，怀里好像揣着什么东西，神色慌张得很！李伯觉得不对劲，赶紧让奴婢告诉您！”
　　就在这时，秋月也提着一个小包裹从院外回来，像是刚采买归来。
　　她见到阿宁和神情紧张的春华，脚步微顿，随即递过来一个沉稳的眼神。
　　阿宁会意，立刻压下心头的惊涛，对春华吩咐道：“你立刻去找两个机灵的小丫头，轮流盯着周氏院子和刘婆子，尤其看紧刘婆子，她可能是关键。她若有任何异常，立刻来报！”
　　她顿了顿，语气凝重地强调，“记住，此人至关重要，千万不能让她出事，也不能打草惊蛇。”
　　“是，小姐！” 春华得了指令，连忙应声去了。
　　阿宁这才与秋月快步走进内室，门刚一关上，秋月脸上的平静便瞬间褪去，“姑娘，先生说周旺手下的钱管事与西街赌坊的金四爷近期往来密切，而金四爷手里，欠了赌帐的人不少。先生推断，周家很可能正在通过赌坊操控某人，意图对您不利，让您务必警惕。”
　　零碎的信息，如同散落的珠子急需一条线穿起来。
　　周旺的秘密活动，刘婆子的鬼祟，秦芳茹的沉默……这些看似不相关的细节，在阿宁脑海中飞速拼接。
　　周氏母女绝不可能坐以待毙，她们在动，而且动作幅度远超内宅妇人的小打小闹。
　　联想到秦慧茹的心机，她们的目标，绝不仅仅是让她失宠，而是彻底将她打入地狱，无法翻身。
　　“知道了。”阿宁眸色深了些许，“她们既然布了局，我们便等着看，她们究竟能拿出什么样的‘惊喜’。”
　　果然，两日后，听竹苑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身形瘦削，面色蜡黄，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袍子，言辞闪烁，眼神躲闪。
　　“表小姐安好，”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颤抖，“小的赵友德，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求表小姐救命啊！”
　　阿宁端坐椅上，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赵先生这是何故？快快请起，有话慢慢说。”
　　赵友德不肯起身，涕泪交加地诉说起自己如何被庞党逼迫、家小受胁、如何得知庞党在梧州的银钱流转点，又如何冒着天大的风险逃出，只求面见秦大人，献上情报，换取庇护……
　　阿宁静静听着，心中冷笑连连。
　　此人台词背得滚瓜烂熟，情绪也饱满，可惜，太过完美反而显得刻意。
　　一个真正惊弓之鸟般的逃亡者，眼神里的恐惧是持续的，而非他这般，在惶恐之下，还藏着几分观察她反应的算计。
　　在他叙述的间隙，阿宁状似无意地轻声插问了一句：
　　“既然如此，赵先生为何不去求见秦大人身边得力的幕僚、长随，反而要冒险来寻我这样一个……初入府邸、人微言轻的弱质女流？”
　　赵友德浑身一僵，眼底闪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他急忙俯下身，声音更加凄惶：“表小姐有所不知！小的……小的实在是怕啊！大人身边，谁知道有没有庞党的耳目？未见到真正能做主的人，便泄露了行踪，那便是死路一条！小的观察许久，唯有表小姐您……您深得大人信重，且心地仁厚……小的这才斗胆，将此身家性命，托付于您啊！”
　　她抛出此问，如同一块试金石。不在于答案本身，而在于观察对方瞬间的反应。
　　那一闪而过的慌乱，虽被迅速掩饰，却已让她心中笃定——此乃局也。
　　阿宁脸上露出一丝动容，“原来如此……赵先生苦心，我明白了。”
　　她声音柔和，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此事关系重大，我需得仔细思量。你的话，我记下了。你先回去，务必保全自身。待我……斟酌之后，再与你联络。”
　　赵友德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以为自己成功度过了最危险的试探，连忙磕头：“是是是！小的明白！小的身家性命，全系于表小姐一身了！” 说完，才千恩万谢地，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人一走，阿宁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锐利。
　　“秋月，让先生立刻去查赵友德的底细，越快越好，并设法将消息递到秦岩手中。”
　　“是，姑娘，奴婢这就去办。”秋月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身影迅速融入廊下的阴影中。
　　阿宁独自立于窗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窗棂。
　　赵友德那张惶恐又执拗的脸在她脑海中反复闪现。
　　不能再等。
　　必须在他下一次出现，或者说，在幕后之人发动下一波攻势之前，抢占先机。
　　她不再犹豫，转身走向妆台，动作迅速地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波澜压回心底。
　　半个时辰后，她已站在外书房那扇沉重的黑漆木门外，等待通传。
　　秦岩正伏案批阅公文，闻声抬眸，目光如古井深潭，不起波澜。
　　“何事？”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阿宁敛衽一礼，姿态恭谨却难掩“忧虑”：“打扰表哥。宁儿方才遇见一桩蹊跷事，心中难安，恐其中另有玄机，特来禀报。”
　　秦岩停笔，抬头看她：“讲。”
　　她将赵友德来访之事，原原本本复述一遍，语气客观，不掺杂个人情绪。
　　然后，她才微微蹙眉，说出最关键的分析：
　　“此人言辞看似恳切，遭遇也令人同情。但细想之下，却觉有不合常理之处：他口口声声必须面见表哥才肯吐露实情，仿佛认准了只有表哥能决断此事，却为何不去寻您，反而冒险来寻我这样一个初入府的表小姐？”
　　阿宁顿了一顿，继续道：“依宁儿愚见，此事看似冲我而来，恐是有人想借我这‘表哥信重之人’的身份作筏，行试探乃至构陷之事。其最终所图，或许意在动摇表哥识人之明，损及权威。宁儿心中难安，不敢不报。”
　　秦岩静静地听着，深邃的眼眸注视着阿宁，仿佛在评估她话语里的每一个字。
　　他搭在紫檀木扶手边缘的食指，极有节奏地轻叩了两下。
　　“此事，我知道了。”他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漠，“你先回去，他若再寻你，虚与委蛇即可。其他的，不必再过问。”
　　“是，宁儿明白。”阿宁垂首应下，心中了然，这个烫手的山芋已经被秦岩接过去了。
　　刚回到听竹苑附近，早已等在廊下的春华便急匆匆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压低的急切：“小姐！您可回来了！方才您不在时，浆洗房的刘婆子在咱们院门口来回转悠了好几趟，眼神躲躲闪闪的，问她有什么事，她又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只说是路过。奴婢瞧着，肯定有鬼！”
　　阿宁脚步微顿，这就来了，动作真快。
　　赵友德那边刚“上钩”，这边放置“证物”的人就迫不及待要就位了。
　　她略一沉吟，唇角勾起一抹带着冷意的弧度。既然对方急着要把戏演下去，她这个“主角”，怎能不配合？
　　她停下脚步，声音略微提高，语气随意，对春华吩咐道：“你随我去一趟容嬷嬷处，我新得了几个疑难针法图样，正好去向嬷嬷请教一番，怕是得费些时辰。苑里若有人寻我，便说晚些时候再回。”
　　这话，明面上是交代行踪，实则是故意说给可能潜伏在暗处的耳朵听——听竹苑即将空置，且有充足的时间可供操作。
　　春华先是一愣，随即看到阿宁眼中那抹沉静而笃定的神色，瞬间心领神会，连忙应道：“是，小姐，奴婢这就准备。”
　　阿宁微微颔首，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院墙角落的阴影，随即带着春华，步履从容地向容嬷嬷院落的方向走去。
　　在她们身后，听竹苑看似恢复了宁静。
　　然而，阿宁早已暗中布置人手，监视着听竹苑的风吹草动。
　　饵已撒下，舞台已清空。
　　现在，只等刘婆子，以及她背后指使之人登台“表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