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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注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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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景和,万籁俱寂。小溪潺潺,波光拂过海草,鱼鳞轻擦鹅卵的声音真真有些沁人心脾的作用。
林擎苍轻轻睁开眼睛,他的背拥抱柔软的青草地,和煦的阳光轻轻洒在他身上,似乎要唤醒每一个细胞。
他好久都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
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破罐子破摔,摔了也许就会有惊喜。
他舔舔嘴角,手又再次摸了摸脖子,撑起草地坐起来。
自己在家里没什么可待的。和父母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男人冷冰冰地说:“我看他还是那一副德行。”两个人便拍门离去。他硬着头皮在家里翻箱倒柜试图找来些信息时,意识到一件事:这个家,是专门给“他”的家。除了一些他个人的私人物品堆放在主卧——活像个瘾君子的温馨小窝——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属于他父母的私人物品。
原来的林擎苍精神问题比他想象的严重,似乎喜怒无常。他的日记千疮百孔,正常的流水账夹杂在癫狂的思绪里。歪七八扭的字儿让林擎苍辨认了好一会儿。
“2月25日。晴。我的小鱼淹死了。”
“2月26日。晴。我把我的小鱼吃掉了。”
……
“4月13日。我的肚子放烟花了。”
……
林擎苍看不懂,却莫名其妙地共情万分。他不知道在真正的林擎苍眼中世界的真实模样,他只知道作为一位富家子弟,他没有接收到正常的骨肉亲情。如果只是因为他精神出了问题就可以把亲儿子弃之不顾,把他随便往一个贵族学校一扔连他长期被霸凌都不知道的话,他的这两位父母,未免也太过冷血。
姚姨,就是他们父母专门雇佣过来照顾他的。那天下午他的脖子被那条狗咬了一口之后,来搀扶他的,就是姚姨和另外一个女人——不是林擎苍的母亲。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听见姚姨在外面打电话:“千真万确,你们快来吧!他现在正常啦!手却伤着啦!”
他试图向姚姨套话,姚姨年龄不小了,皱纹的沟壑都在散发着对“林擎苍”终于“正常”了的喜悦,直接默认他是位失忆已久刚开智的懵懂小儿,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以前的事儿。
林擎苍庆幸,他终于像其他穿越新手一样遇到新手指导师了。
他的父亲是拍卖行的掌门人,在家的时间还没有坐飞机地时间长。母亲是某顶尖人工智能公司的首席技术人员。姐姐刚本科毕业,在美国哈佛读哲学。
啊,这buff叠满了。林擎苍想到四个字来形容:利欲熏心。
姚姨一看林擎苍终于可以进行正常的交流,激动地切了一整个西瓜,摆在盘子里招待他,身边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唠嗑的人,她满面春光地喋喋不休,话题逐渐跑偏到她的几位小姐妹里,要看话题要往她丈夫婆婆那里去,林擎苍赶忙用牙签递给她一整块没籽儿的西瓜:“所以说,那天是和你的朋友找到我的。”
“哎哟,可不是呢。我接到你妈的电话就赶忙出门等你,等半天等不到,琴琴就说你一定又出啥事儿了,让我去找你。”姚姨终于想起来昨天下午他半死不活的样子,身子不禁前倾:“你平常就喜欢动不动躺在地上流着口水叽里咕噜说胡话,我们本来没当回事儿。你每次做这个是因为啥呀?”
……啊。他原来的处事模式就这样平静的疯狂吗?林擎苍揉揉脖子:“我被人打了。那人跑了。你没看见他吗?”
姚姨摇头,脸色一白:“哎哟,哎哟哟!能调监控吗?”
林擎苍知道这没必要。没有实质伤害,唯一伤到的两个洞还莫名其妙愈合了。而且林擎苍的疯癫看来说是人尽皆知都不为过,不能指望父母,物业大概率是不会给他调监控的机会的。
更重要的是,他入了局,对局势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对手那条狗在暗他在明,实力信息统统不对等,最操蛋的就是秦玄琅对着他脖子的一口直接咬碎了他前世三十多年的三观。超自然这玩意儿有生之年竟然能让他这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碰到。刚才洗劫鸭血的滋味还残留在他嘴里,他这么一想,肚子立马又瘪了。
什么玩意儿?吸血鬼吗?!
想起来这个中二的词儿,林擎苍把自己整笑了。
他接下来该怎么做?现在的局势他能求救谁?
“你以为换具身体就能洗清罪孽?”
记忆里的这句质问颇有些像靡靡之音,绕得林擎苍心慌。脑袋里前世的事七颠八倒,他眸色沉了沉,他不敢否认自己前世手刃敌人带来的罪恶的快意,这样比起来,秦玄琅更像是正义的一方。
那他也断断不能洗干净脖子主动去找秦玄琅送死。至少林擎苍这个少年就算有心理疾病,也是风华正茂。他这样不清不楚霸占了别人的身体,要对这具身体负责。他来找林擎苍了,林擎苍的魂魄难道会来到他身上吗?……
更何况……林擎苍想,我一定要知道自己生前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就算是赎罪也要赎个明明白白。
姚姨一个人吃了半盆西瓜才发现林擎苍一点都没动,窘迫地把不锈钢盆往他那边推推:“擎苍啊。怎么不吃。”
林擎苍回过神:“唔,我不吃了,姚姨。”他吃不下。
他还想向姚姨打听点什么,可是一口气全问完当然是有失体统。他有点不忍心打断姚姨和他的“甜蜜姐妹下午茶时光”,小心翼翼地说:“我出门透透气。”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回忆起来都晕晕乎乎的,大概就是林擎苍废了多大力气才拦住姚姨给他打电话找保镖的提议,口干舌燥说服姚姨他真的非常正常,撒谎说自己只在小区里逛逛,这才溜之大吉。
他手机里还有没在医院花出去的两万块钱,自认来回的巴士和鸭血的钱还是绰绰有余。他在生前小时候经常去的菜市场买了一大块滞销的鸭血,在众目睽睽之下盯着疑惑啃着上了巴士,在终点站的郊区森林下了车。
手机来电震动,终于宣告自己不是个废物。林擎苍左手支着草地坐起来,从裤兜里掏出来,来电人是……“姐姐”。
如果姚姨说的没错,他姐姐林昭然人在美国读书,那里应该是凌晨四点左右。
“……”拨通电话,林擎苍这次选择沉默。
“我是奥特之母。”对面等了一会儿,一个冷淡的女声说到,腔调尾音和他们的母亲有的一拼。
……专门接送林擎苍的司机开局就说迪迦奥特曼,林擎苍的姐姐的开场白竟然也是喜闻乐见的超自然。林擎苍猜测这或许是这家人与有着精神疾病小儿子独特的交流方式。原来的林擎苍也许不懂基本的交流,于是这家人只能在他脑子里输入了一个又一个指令,让他像代码一样执行任务。
“姐。”林擎苍开口。
对面吸了口气,古井无波的话里终于出现了波澜:“你果然正常了?”
“嗯。”林擎苍太讨厌自己如今唯唯诺诺的行事风格了。
“好。我给你多转点钱。”对面顿了一下,好像也是适应不了突然正常的交流方式:“你手也受伤了?”
“嗯。”林擎苍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补了一嘴,“没事。”
“去医院看过了?你的钱够?”林昭然道。
“……够。”林擎苍不选择吐露太多。
辗转来辗转去,林擎苍凭借自己敏感的神经还是嗅出来这个远在大洋彼岸的女人比他的父母更容易令人接近。
他直接说:“姐为什么现在还不睡?”
“……”对面似乎哽咽了一下,“我忙。”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钱你收着。爸妈给你转钱你还收,别多说。”林昭然说,“去医院再看看自己脑子。我再给姚姨打电话招呼一下。”
林擎苍生前从来没有体会到来自血肉骨亲如此晦涩又直白的关心,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雀跃,连语气都变得像十几岁的高中生一样具有活力:“姐,谢谢你。”
“……”对面彻底没话说了,干干巴巴地告别:“嗯,照顾好自己。还记得以前我教你的怎么报警吗?”
“记得。”
“好。”
……
“挂了吧。”
林擎苍抓了抓手机:“好的。注意身体,姐。”
“比你活得长。”对方啪的一下挂了。
这算是意料之外的安慰,我也不能说是孤立无援。林擎苍嘴唇勾了勾。
在森林公园的小溪边修整了几个小时,林擎苍选择面对现实。他蹙眉站起来,突然感觉脚边有东西。
他不记得他拿了什么东西放到脚边,刚才还没有的。
他低头蹲下来,看见这个东西的一瞬间舌头都麻了。
一根未拆封的棒棒糖。秦玄琅爱吃的那个品牌。
他一直在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