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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棺启椿欢 ...

  •   对门已经没有人了。

      我刚从卧室出来,看见[李木枋]闭着眼睛,手搭在桌子上,侧脸虔诚。然后,他转身告诉[梁穗生]:“在床底。”

      床,是每个人最私密、最卸下防备的所在。将箴言刻在这里,意味着这场与时间的战争,最终发生在每个人自我的最深处。

      真理常常隐藏在视线的盲区,需要你低下头,才能看见。

      “我知道你会找到这里。当你读到这些字时,我或许已走远,或许正与你一样,在翻阅着另一个过去。

      我们聆听万物,却最怕聆听自己;我们记录时间,却最终被时间囚禁。别再一遍遍地回去了。答案不在你记忆的褶皱里,而在你脚步的前方。

      时间是一条河,我们生来不是为了在岸边刻下每一道水痕,而是为了渡河。

      床底很黑,但向前看,有光。”

      顾回将箴言刻在承载旧梦的床底,于是,最沉溺于回望的种族里,诞生了第一个决意不回头看的人。

      她预判了[李木枋]的行为,会使用“溯影回眸”的能力,像偏执的考古学家一样,在过去的尘埃里寻找答案。这段留言,是她对这份执念的当头棒喝。

      “她去了哪里?”我问[李木枋],“她是否真的向前,抵达了我们所无法理解的彼岸?”

      她可能不是悲剧的受害者,而是唯一的先行者。

      可我第一次见到[李木枋]这么迷茫。

      “我尝试了很多未来,但都不对……”

      “什么叫尝试了很多未来?”我不客气地打断[李木枋],“这是过家家吗?你选定的未来和它所拥有的过去匹配吗?所以你来我这,是想要强行拨动时间轴改变未来?就算你是另一个我,我也能杀了你。”

      梁穗生立马和我并肩站着,点头。

      [李木枋]轻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过家家?不,这更像是一场……用存在本身作为赌注的豪赌。”

      他向前一步,目光如炬地盯住我:“而你问到了最核心的问题,匹配?你说得对,我选定的未来,与此刻你所认知的过去,并不匹配。”

      他张开双手。

      “但谁告诉你,过去就是铁板一块?溯影回眸让你看到的就是唯一的真实吗?这能力的本质是共鸣,既然是共鸣,就存在被其他强大弦音干扰甚至覆盖的可能。我所做的,不是拨动时间轴,而是为那个我想要的未来,创造一个它能诞生于此的过去。”

      “疯子。”我对着[李木枋],另一个自己,再次举起刀,“但我觉得不会让你染指我这一条时间线。”

      “你会后悔的,未来不可改,非过去不可。”[李木枋]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没有愤怒,反而像是被我说中了最深的痛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悲悯的表情。

      [李木枋]缓缓抬起头,眼中那星河般的旋涡仿佛都停滞了。他向前一步,压迫感并非来自力量,而是来自他所陈述的真相。

      “你以为我穿梭无数可能,是在挑选一个喜欢的未来吗?不。我是在无数个注定的结局里,逆向反推,反推回那个唯一能撬动结局的因果支点。”

      它指向我,又指向他自己。

      “那个支点,不在前方,而在身后。它往往就藏在某个……我们曾忽略、曾遗忘、甚至曾逃避的过去里。”

      他的语气变得更加低沉,带着一种我无比熟悉的,来自记忆深处的疲惫。

      “我来找你,不是来拨动时间轴。我是来告诉你,或者说,告诉我们自己,我们一直搞错了方向。我们以为前方有无数条路,但其实,我们只有一次回头的机会,去修正那个最初走错的岔路口。”

      最后,他坦然迎上我的杀意,似乎早已等待多时。

      “你说你能杀了我。是的,你可以。但杀了我,就等于亲手扼杀了那个回头的可能性。你杀死的不是另一个你,而是……唯一能拯救我们的那个过去的幽灵。”

      “放屁。”我没有犹豫地挥刀,丝毫没有受他影响,“我自己什么德行我能不清楚?我能为了别人做到这个程度?”

      “你能。”[李木枋]坚定地看着我,一字一句道,“你可以,李木枋,你一直都可以。”

      我往下一坐,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 “道德绑架我。”

      “我身上已经没有你那股拼劲了,李木枋,只有你,只有我,才能真正结束。”

      [梁穗生]向梁穗生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起出去了。

      门没关,里面依稀传出半吵半劝的吵闹声。

      [梁穗生]抬手:“来根烟,我的被他抽完了。”

      梁穗生递了过去,自己也叼着一根,不过没点燃。

      “他就是个老烟枪,自己的抽完了抢我的,还抽我。”[梁穗生]低头笑了笑,“你和他在一起了吗?”

      “还在追。”梁穗生看着和自己一样的脸,可那张脸更加成熟稳重,他忽然问,“里面的时间流速和外面的是一样的吗?我看起来老了很多,李木枋没有。”

      “李木枋那张脸,想想就行。”[梁穗生]并未因老这个字而动气,眼中反倒漾开对[李木枋]纯粹的欣赏与痴迷。

      他顿了顿,神色稍敛,继续被打断的话题:“时间流速可能是不一样的。等我们出去后……”

      烟雾缭绕,凝滞不散。

      我和[李木枋]水火不容地走出来,显然是没谈好,但又拿对方没办法。

      我是觉得根本没有继续的必要,他的观念和我的截然不同。

      脚下的木板发出一声声哀鸣,声音里浸满了往日吸收的潮气,此刻都化作沉甸甸的痛楚,从每一个濒临解体的孔隙中,被挤压出来。

      我和梁穗生并肩走着。

      ——

      “滴答—滴答—”

      四周的水声稠密地灌满了每一寸空隙。

      “梁穗生,你听到了吗?”

      梁穗生奇怪地看我:“什么?”

      这水声是活的。它沿着脊椎的缝隙钻进我的身体,在骨头的空腔里共鸣。一种低频率的震动,让牙齿发酸,让指尖发麻。

      它正在死去,或者说,我们正在一同死去。

      “李木枋,后退!”[李木枋]挡在前面。

      前方的水流懂得趋避,温顺地在[李木枋]周围分出一道柔和的沟壑。然而,水壁在我面前却陡然凝结,不再流动,冰冷地凝视我。

      “李木枋,躲开!”

      整片晦暗的空间在将我挤压出去,水流只是它伸出的触手,一条精准无误的滑腻通道,专门为我掘开的坟茔。

      就是我分神的那一秒,唯一的立足点在我脚下崩塌,将我献祭给这等候多时的吞噬。

      “梁穗生!”

      我伸出手,梁穗生立马抓住我的手臂往外拉。

      “李木枋,千万别松手!”

      我哪敢松手……阴寒刺骨的水早已浸透全身,每一寸肌肤都在不受控制地战栗。嘴唇冻得发紫,齿关止不住地上下磕碰,可它,那贴在我身后的存在,依旧不肯放过我。

      它从背后覆上来,像一层湿冷的裹尸布,渐渐收紧。再这样下去,我怕自己真要被撕成两半,一半归梁穗生,一半留给这无边的冷水。

      就在此时,[李木枋]的掌心浮起微光,[梁穗生]凌空一脚踢来,身后的钳制似乎松动了一瞬。水倏地楔入喉管,气管在刹那间闭合、痉挛,企图拒绝这异物的闯入。

      我憋得满脸通红,身体虚浮无依,只能死死攥住梁穗生的手。

      梁穗生,你若此刻松手,就真的再也见不到我了。

      力气正从指尖流失,冰冷和疼痛交织,意识也开始模糊。眼泪无声地涌出,我望着他同样水汪汪的眼睛,声音微弱却执拗:“不准松手……梁穗生,我好冷,好疼……”

      在梁穗生眼中,我捕捉到一丝转瞬即逝的挣扎。

      我的掌心突然发烫。我望向[李木枋],他的身影正在变得透明。

      周围的一切,竟开始倒流!

      等我回过神来,已重新跪坐在木板上。就在水流即将再次吞噬我的前一刻,梁穗生猛地将我拉回,我跌进他怀里,两人一起重重摔倒在地。

      [梁穗生]将不断透出微光的[李木枋]紧紧搂在怀中,他一遍又一遍地低唤着那个名字,声音又轻又碎,像是怕惊扰什么,又像是除此之外,已不知该如何是好。那双总是镇定或带笑的眼里,此刻只剩下要溢出来的恐惧。

      我浑身湿透,靠在梁穗生身旁,冰冷的水渍迅速洇湿了他的衣衫。我的目光却无法移开,怔怔地落在[李木枋]那张苍白的脸上,落在他紧闭的双眸上:“李木枋……李木枋……”

      我被梁穗生牢牢托着,不然,我几乎要手脚并用地爬过去。

      “他怎么了?”我紧盯着瘫倒在地的[李木枋]。

      “他借了时间,”[梁穗生]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见惯不惊的麻木,“逆转了时间流,把赫连送走了。”

      愧疚瞬间淹没了我,我伸出那只微微发光的手,握住了[李木枋]冰冷的手指,语无伦次:“对不起……对不起,我把时间还给你……”

      [李木枋]偷偷睁开了眼,周身的微光迅速褪去,他极轻地“啧”了一声,语气虚弱:“我还没死,你能先别哭吗?”

      我瞬间哽住,心中一股无名火:“……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我有病,”[李木枋]立刻回敬,“那你也有病。”

      “你他妈有神经病!”

      “那你也有神经病。”[李木枋]依旧平静地接话。

      “你……”我还想反驳,梁穗生看准时机捂住了我的嘴。而另一边,[梁穗生]已经将[李木枋]扶到一旁,仔细检查着他的伤势。

      我心里揪紧,也想上前看看,但刚刚吵完,实在拉不下这个脸,只好一个人闷闷地坐回地上,梁穗生低声和我说话,我别过头,赌气不理。

      [李木枋]凉凉说:“你别理他,你越理他他越来劲。”

      我猛地回头:“你凭什么教训他?”

      [李木枋]的眼神锐利又认真:“当时,你犹豫了对不对?你在想什么?李木枋,我居然看不透自己,看不透你心里的念头。”

      “……我什么都没想。”我躲开他的视线,声音有些干涩,生硬地扯开话题,转头看向身边的梁穗生,“那你呢?梁穗生,你当时在犹豫什么?”

      梁穗生深深地凝视着我:“你疼,我想放手了。”

      我攥住他的衣领,语气恶狠狠的:“你要是敢松手,我一定杀了你。”

      “可是你疼啊。”梁穗生抬手,轻轻覆在我攥着衣领的手上,无措地心疼道,“你难受,你不舒服。”

      我偏过头,避开他的目光,也避开[李木枋]探究的视线,肩膀微微垮下来,像是败下阵来,闷闷地说:“行了,我说不过你们。”

      梁穗生扶我起身,手臂稳稳圈住还在闹别扭的我,脚步放得很慢往房间走,他翻出一套干净衣物:“先去换下湿衣服,别着凉了。”

      我别着脑袋不看他,但还是乖乖接过衣服,转身进了浴室。

      我看着梁穗生的背影愣在原地,浴室瓷砖的凉意从脚底蔓延到全身。梁穗生去而复返,他轻轻将我揽入怀中,让我把重量完全交给他。

      “别怕,”梁穗生的声音又低又柔,“我在这儿,哪儿都不去。”他的手掌稳稳托住我的后背,另一只手轻抚我的头发。“对不起,我不该有那些念头。”

      他的怀抱温暖坚实,每一个动作都在诉说那份深入骨髓的爱意。

      “你最好是这样。”

      梁穗生没走,就乖乖背对着我站在浴室里,连脚步都没挪一下。

      热水哗哗淌下来,冲刷着一身的疲惫与血腥味,我慢悠悠地搓洗、擦干,拿起他找的干净衣服慢慢换上。

      然后,我陷进沙发里,翻看自己的日记。前面一切如常,没有多出任何内容。直到我随手翻到最后一页,它被人撕掉了。我确定不是我做的,我对这件事毫无印象。

      但它并没有真的消失。那页纸被人用红线,一针一线地缝了回去。

      不过是薄薄一页纸罢了,我还不至于为此计较。可那一刻,林栎的脸毫无预兆地闯入思绪。

      是林栎做的。

      我很久都没有想过这个人了,很久很久。

      而那页纸的背面,终于洇出了字迹。

      青柯村没有坟冢,没有祠堂,该有的一切都成了空。那些死去的人,究竟去了哪里?他们的骨殖,又被埋在了哪片泥土里?

      对,我们向来执着于探寻来处,亦惶然于找寻归途,可这终极的叩问,终究无人能为我解疑答惑。

      ——

      [李木枋]脸色依旧惨白,但他很执拗,这也是我们之间难得相像的地方了。

      “两个人打赫连一个赢不了,那四个人呢?要试一下吗?”

      我转动眼珠,合上日记:“你是不是把逆转时间的能力给我了?”

      [李木枋]:“我们之间不分你我。”

      “呵……”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你恶心不恶心?”

      但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李木枋]:“你想好了?”

      我:“难不成被它困在这里一辈子?”

      ——

      我可以不管外面的纷争,一门心思躲在安全区里,但梁穗生不行,可偏偏,他愿意陪着我任性。

      我俩心大得离谱,在房间里窝了一整天,抱着手柄打游戏,把外面的讨论声和谋划声都隔绝在门外。

      直到屏幕里的小人“啊”地一声倒地,游戏结束的音效响起,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才隐约听见门外传来尚未停歇的交谈声。

      “林汀澜可以和叶怀南永远在一起了。”

      梁穗生没听懂:“林汀澜不是死了吗?”

      我继续操纵游戏机,没回答梁穗生的疑问,自言自语道:“我好像找到永恒的办法了。梁穗生,我不想过只有一个人的生活了。”

      我年纪尚小,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梁穗生的百依百顺,又无可救药地沉沦于赫连那份灼热的爱。现在想来,这份贪婪,或许情有可原。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梁穗生承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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