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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遇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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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长天搁下手里的茶盏,抬眸道:“要是只为了这件事,往后你就不用来了。”
今岁刚过了三个月,这已经是第三次好友来劝了。
为的还是那条小蛇妖。
“你别嫌我唠叨,”徐风摇了摇折扇,略显无奈,“我也不想,你师兄央我来的。”
堂堂归一宗掌门,为了打探一条小蛇的消息还要央求两人的共同好友旁敲侧击,真是……
素长天静了静,敛眸道:“再有这事,你叫他自己来找我。”
“他要是愿意来,我就不会在这了。”徐风摸不着头脑,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好奇,“你这次捡回来的到底是什么来头?”
折扇啪一下被合上,徐风双手握着扇柄,身体前倾,露出几分善意的调侃:“我来你山上三四次都没见过面,藏得这么严实,你相好啊?”
“你少看点话本子,”眼见着徐风越说越离谱,素长天打断道:“一个故人,不值当我师兄忧心。”
她不再开口,送客意图如此明显,徐风叹了口气,起身告辞。
临走时白色的衣袖在桌边扫了一下,素长天眸光一动,微微颔首:“多谢,不送。”
几缕药香从精致的瓷瓶中飘散入鼻,待到访客走远,用神识在云山内扫了一圈,这才终于从坐了一早上的石凳上起身,准备去寻引起小范围轰动的当事人。
素长天没怎么费劲就找到了周诀。
这条蛇的习性历经这么多年没怎么变,喜阴湿,喜凉,最喜欢在离素长天居所不近不远的水池里泡着。
他看上去比刚捡到的时候长大了一点,但还是很瘦一条,从外表上看,全不像身负恶名的罗刹。
素长天花了点时间从枝丫横生的荆棘丛中踩了过去,一汪小小的清泉豁然出现在眼前。
一个人影泡在小小的池塘里——这是素长天境内唯二有水的地方——警惕地看过来,眼里有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戒备与恶意,看清来人,这份敌意轻了些许,甚至还往岸边靠了靠。
周诀抬起头,红色的蛇瞳让人不寒而栗,隔着两臂的距离看着她:“要赶我走?”
这话很冒失,语音也很尖利,素长天倒没觉得冒犯。
她坐在岸边问:“你听见了?”
周诀嗤笑一声,对她的问题很不屑:“我没聋。”
素长天托腮看他:“我不赶你走。”
“为什么?”得了素长天的承诺,周诀反而往后撤了撤,水池不大,他露出了半截遍布伤痕的锁骨,半是真心半是讥讽:“我听闻归一宗这几年不仅不再招收妖修入门,连原本在门内的妖修弟子都遣送回乡。怎么剑主还打算藏匿我这么一个恶贯满盈的妖修吗?”
素长天的目光在他半截被水泡皱的伤疤上停了停,然后把袖子里的丹药瓶放在岸边。
她什么也没说,又好像回答了他心里的所有的疑问,神情平稳,隔着空气点了两下,又说:“早些出来,伤口泡水不好。”
周诀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剑主还真是一贯好心。”
他不再开口,素长天等了一会不见他再有什么动静,于是起身道:“我在山顶,有事可以来找我。”
这话每次她来都要重复一遍,却从没见这小妖怪听进去。
湖面上涌起两朵水花,又恢复了平静,像是这片水洼里从没来过什么蛇。素长天盯着周诀潜入水中的一团乌黑又等了两息,微微叹气,起身走远了。
衣摆簌簌和来时的荆棘丛发生碰撞,有一股无形的力道将锋利的荆棘刺软化,湖里不再有动静,连呼吸声都被刻意压得很低。素长天留神去听,又过了许久,又听见谁愤愤将什么东西拍入水中撒气一般的声音。
素长天不再去管,自顾自在床榻上入定。
……
她在一位大能的密境里看到了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周诀。
也不知这小蛇妖做了什么,周身灵力紊乱,身上的衣服也搞得乱七八糟,境界却比她二人分别时高了不少,静静地缩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昏睡着。
素长天本不想管,对于从她山上出去的修士她看的很开,遑论他们之间的因果剪不断,理还乱。
她淡淡扫了一眼周诀,抬脚迈开地上的衣服碎片,突然间动作一停。
是魔的气息。
很淡,但依旧存在。
她低头看过去,嘴角渐渐拉直了。
一个冲击金丹失败的妖修并不是什么大事,修习出岔子堕魔的修士也不少见,但是从云山活着出去,又带着枯荣剑意的妖修被魔气侵染,这着实不太容易。
每一个进云山的修士身上都会被刻下一道枯荣剑意,既是保护也是震慑,震退魔气以保灵台清静。
这个动作她做了几百年,不可能有问题。
然而现在地上躺在地上脸色苍白的小蛇妖几乎是明晃晃地打她的脸。
有人破了她的剑意。
素长天思绪转了转,在心里数了数天下寥寥几个能破她剑意的人,没一个能和周诀扯上关系的 。
她蹲下身,右手食指在周诀光洁的额头点了一下,地上的人影瞬间消失不见,徒留一条小小的黑蛇盘在地上。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么大了,还把自己搞得这么可怜。
素长天摇了摇头,看着手里黑蛇暗淡的鳞片,又仔细把地面上散碎的鳞片收齐。
小蛇妖一贯娇气,知道自己掉了这么多鳞片又该捧着尾巴掉眼泪了。
事实上清醒后小蛇妖不仅没有掉眼泪,反而对她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
……应该是敌意吧?
素长天不确定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三月前蛇妖留下的咬痕早已愈合。
她不太确定对方为什么突然要咬自己,她又没感受到杀气。
不设防的情况下倒真被对方得逞了,可惜大乘期修士的身体刀枪不入,到最后不仅连丝血也没有,反而是鲁莽的小妖怪被她的护体灵气一激受了不轻的内伤。
新伤叠旧伤,有一阵子够他忙的了。
……
一声清啼把素长天从入定的状态中唤醒,是她前段时间从外面买到的机械鸟,制作精巧,还能传讯。
“吱——”
一只机械鸟从外面飞了进来,晃晃悠悠停在素长天面前,嘴巴一开一合,传来自家师兄沉稳的声音:“师妹,我有事找你,你带周诀来一趟。”
白日里和徐风说的话算是白费,还是得去一趟沈致那儿。
素长天长叹一口气。
她移步到了水池边,那瓶丹药还好端端立在脚下,只瓶身上遍布着一股湿气,不知道是溅上去的水滴还是清早的雾气。
素长天伸手把岸边的丹药拿起来唤道:“周诀。”
水下的影子动了动,没有要出来的迹象。
素长天又喊了一声:“周诀。”
她伸手在水面上点了点,冰霜就从莹白的指尖蔓延到水面,迅速向下浸透。
寒气不带杀意,却依旧惊起了池塘边一众飞禽,也扰乱了湖底人的好梦。
在冰霜刺向周诀的一瞬间,他倏然睁眼,暗红色的眼底流光一闪,以手为爪向前挥去,然而另一股同样来源的真气止住了他的动作,也打散了冒着寒气的冰凌。
周诀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他不怎么开心地游上去,远远地看着素长天:“有事?”
素长天把手里的丹药瓶给他看,问他:“为什么不吃?”
三个月里周诀时不时就会昏睡,为数不多的交谈也没持续多久,细数起来,这还是素长天把周诀捡回来后第一次聊天。
周诀皱着眉,脸上还带着被人吵醒的不快,听见素长天问话心情更差了,冷哼一声:“你管我吃不吃。”
素长天脾气好,也不恼,倒出那颗丹药托在手里,说道:“对你身体有好处。”
周诀又哼了一声。
六阶丹药并不常见,浓郁的丹香引来一众未开灵智的飞禽,它们懵懵懂懂靠过来,又被一道温和的力量隔在远处。
纤长的手指一捏,凝神丹就化成粉末掉进池塘里,几乎是瞬间周诀就感受到了六阶丹药的霸道,它强势的霸占了水里的每一寸空间,喧嚣着挤压进周诀破碎的丹田,修复着他伤痕累累的识海。
周诀脸色一变。
素长天见对方脸色难看,额头也渗出些汗水,瞳孔也变成了蛇瞳,满意地点点头:“你炼化一会,然后和我出去一趟。”
周诀恨不得咬素长天一口,这人五十多年来一点也没变,还是如此我行我素,偏实力在那摆着,没几个人能打的过她。
断裂的筋脉开始一阵一阵疼,识海深处的魔气又开始不安分的乱窜,连带着刚被丹药修补好的地方再次撕裂,周诀死死咬着下唇,倔强地注视着素长天,眼里还是那人风光霁月的模样。
他喘了口气,呼吸急促,从喉喽里挤出几个字:“素……素长天。”
“嗯?”素长天一直没走,蹲在岸边垂头看他,听见周诀喊他名字应了一声:“受伤了要记得及时吃药,有药不吃做什么?”
周诀一身狼狈,蛇瞳紧缩,浑身上下简直像从血里捞出来的,连声线也带了一点血气,道:“你凭什么管我吃不吃药。”
“你现在在云山,我当然要管。”
她说的理所当然,于是听到了周诀咬牙切齿的声音:“我真得很讨厌你,我恨死你了。”
素长天不明所以,想了想又说:“你金丹还没到,杀不死我。”
她看着周诀,他的眼睛不像桃花眼多情,也不像丹凤眼那么凌厉,眼尾上挑,带着一颗红痣显得又妖又邪,眼下嘴唇被血染的鲜红一片,倒像是刚从死人坑爬出来的厉鬼。
但这个厉鬼往水下沉了沉,再探头出来的时候已重新升入人间。
水面上慢慢浮现出了一片血雾,又悄悄散开。
素长天看完了全程,道:“你魔气哪来的?”
周诀不看她,自顾自从另一边爬上岸,黑色的衣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神情郁郁。
素长天等了一会,又问:“我的剑意是你抹的?”
周诀这回有了回应:“不是。”
“那是谁干的?”
周诀沉默,抬腿走过来在素长天面前站定,扯了扯自己的衣衫:“是我。”
素长天问道:“你刚刚还说不是你。”
周诀反问她:“我说不是你就真信了?”
他的皮肤宛如上好的玉石,可惜一道穿心而过的剑伤像是一道裂痕,让这片白玉不那么完整。
素长天看着他抓着衣襟的手指略微走神,白璧微瑕总是令人可惜的。
周诀察觉到对方的注视,提衣服的动作顿了顿,手指微微一偏,大片的雪山上就出现了一点朱砂红,像是茫茫雪海里一株芍药,顺着凉风微微颤抖,倒莫名有一种任君采撷的可怜意味来。
他的头发还没干,发尾还在滴水,有几缕发丝滑进衣袍里,水痕滑落过皮肤,激起周围皮肤一阵战栗。
素长天只扫了一眼,然后上前拍下了他的手指,帮他把松松垮垮地衣服提上来,然后正色道:“山上风大,你该多穿点才是。”
周诀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再放下手的时候发丝已经干了,乖顺服帖的附在皮肤上,像是冬眠未醒的黑色的蛇尾。
素长天怪异地望着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
“好吧,”这条小蛇几十年前就这个别扭性子,素长天也不深究,她想起另一件事,“你的金丹呢?”
“碎了。”
“怎么碎的?”
周诀眼眸沉沉:“谁知道,可能是晚上睡觉翻身压碎的吧。”
素长天:“……”
一张口就是扯谎,也不知道在哪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