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MengM

13、第 13 章

　　赵琢与绾浓只在六岁时短暂相处过一段时间，印象中是个伶俐爱美的小姑娘，后来再得知她的消息，便是名满京城的倾世楼头牌娘子。
　　再后来，赵老夫人去世不久，一个雨天，气度雍容的男子和千娇百媚的女子一同出现在霜筠堂，从此，绾浓再次走进赵琢的世界。
　　那时开始两人便一同为六王爷效力。
　　仅此而已，赵琢对绾浓的了解仅此而已。
　　她是如何到的倾世楼？关于倾世楼复杂背景她又所知多少？对于六王爷晏怀希，她的效忠又到了哪一步……
　　关于这些，赵琢通通不知。
　　静夜凉风忽起，吹起榻上女子身上堆叠的层层薄纱，那伶仃的细弱臂膀便在月光下分外清晰，赵琢一瞬间仿佛在绾浓脸上看到了她小时候的样子，看到了那生而有之，十几年如一日的娇美可怜，在厚重脂粉的掩盖下熠熠发光。
　　同时也正因本人对那份娇美十二分依仗、满心满意自得，仿佛这世上除了这份美色她什么也不曾拥有、亦什么也不曾挂心，这种对美貌孤注一掷的热望越发使得这张脸出奇的惊艳，同时又因只有美貌而流露出难言的脆弱。
　　往事如潮水般涌来，赵琢心下一软，对绾浓蓦然生出一种近于怜惜的好奇，“分开的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绾浓抬起疲惫的双眼，有些意外的看向赵琢。
　　赵琢不自然的咳了一声，道，“若能在你的经历里走一遍，也许对我研习有些裨益也说不定。”
　　绾浓脸上的意外神色仍在持续，后来到底还是开了口，语带冷笑，“有时候我真的嫉妒你的好命，一直有赵老夫人和墨青护着，这些年了一点也没变。反观我，已经变得自己都认不出了！”
　　绾浓从小就很好看，凡见过她的都要真心夸上几句，
　　“哟，这姑娘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就长得这么美！”
　　“可不是，王母娘娘身边的小仙女也不过就长这样吧！”
　　“这活脱脱是一个美人胚子，长大了还得了！”
　　也有人不以为然，街坊张氏酸声酸气的说，“那可不一定，小时好看长大奇丑的大有人在！”
　　小绾浓听了，黑眼珠骨碌碌一转，抽抽嗒嗒的说，“姨姨，你说的就是家俊哥哥吧，哥哥真可怜！”
　　张氏的儿子张家俊年过二十，不仅愚憨，人还生的格外痴肥。饶是张家家境优渥，也一直没有姑娘肯嫁过来。
　　儿子一直是张氏的心病，听到一个小毛丫头竟敢直戳自己的痛楚，张氏气得脸色紫涨，就要发作。
　　小绾浓却转为一脸甜笑，嫩声嫩气的说，“姨姨放心，绾浓一定会越长越好看，好看到满京城的人都想看看我，到那时候我就从里面挑个好姑娘说给家俊哥哥做媳妇！”
　　张氏听了，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叹道，“你这个鬼精灵。”
　　因为有张家俊的反面例子，绾浓有意控制自己的食量，也是本来底子就好，如此一来便出落的一天比一天纤长灵秀，在一群圆滚滚的同龄小童中间，格外显眼。
　　对于那些小丑八怪，绾浓向来是不放在心上的。
　　虽然赵老夫人常说，那些都是跟她一样的孤儿，因为战乱或者饥荒被父母抛弃，以后他们要好好相处。
　　可是绾浓看着这些衣衫褴褛，瘦骨伶仃的脏小孩，实在不想将她们和自己联系在一起，她总是嫌弃的撇撇嘴，“这么丑，我才不和他们玩呢，我只和墨青哥哥，或者南泉姐姐玩儿。”
　　每次赵老夫人都会先摇摇头，接着笑着纠正，“别的也罢，只是南泉是也是哥哥，不是姐姐，可不许叫错了。”
　　绾浓嘟起小嘴，不高兴的答应道，“知道了，是南泉哥哥。”心里却不服气的想，南泉又白又香，一双大眼睛比自己的还要水灵，分明是姐姐嘛。
　　下一次一开口又是南泉姐姐。南泉听了只是睁着大眼睛无辜的看，却不出声纠正。
　　绾浓忙把这件事告诉赵老夫人，作为南泉是姐姐的证据，赵老夫人却说，“南泉的家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只是听不懂我们这里的话，并不表示你对。”
　　说着，赵老夫人用绾浓听不懂的语言对着南泉说了一句，南泉的小白脸瞬间便红透了，一直红到脖子，他急急忙忙对着赵老夫人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通，说着还时不时指着绾浓，一脸悲愤难抑。
　　绾浓听不懂，只得看向赵老夫人，赵老夫人先是笑着拍拍南泉的脑袋，以示安抚，接着对绾浓说道，“以后可不能再叫他姐姐了，南泉虽然生的秀气，性子可要强得紧，最受不得辱的。”
　　绾浓看着南泉，南泉的大眼睛里已经蓄满泪水，却倔强的昂着头不让泪水滚下。不由得伸了伸舌头，“知道了。”心里却忍不住想，他哭得时候更像个小姑娘了。
　　之后，南泉就很少出现在绾浓的视线中，听说他央求赵老夫人给他找了一个先生，现在每天都呆在西小院自己的房间里，天不亮就起床学中原官话。
　　绾浓听说了，便趁着赵老夫人又一次外出归来，缠着她带着自己一块去看看南泉。
　　赵老夫人被绾浓缠烦了，加之自己也关心南泉的学习进度，便答应带着绾浓前往。
　　两人到达西边的小院，看了一会，果然发现南泉学的很认真，连喝水休息的时间口中仍念念有词。
　　绾浓看了半天，直无聊得打哈欠，便拉着赵老夫人离开。
　　赵老夫人拨开绾浓的小手，上前摸着南泉的小脑袋，心疼的说，“不愧是来自那个国度的人，有这个志气好极了，只是语言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学会的，慢慢来不要给自己逼出病来。”
　　赵老夫人说的时候，用的仍旧是南泉的家乡话。
　　一旁的绾浓可不依了，嚷道，“老夫人偏心，跟南泉姐……南泉哥哥说悄悄话，不让浓儿知道！”
　　南泉看了一眼一旁嚷嚷着抗议的绾浓，眼神越发幽怨，小嘴一抿，异常坚定的说，“南泉一定要熟练掌握这里的话，再不用别人照顾，不然永不出去见人。”居然说的是中原官话，虽有些磕磕绊绊，却听得清楚明白。
　　说完，不再理会赵老夫人和绾浓，继续端坐书桌前大声朗读起来。
　　赵老夫人轻轻戳了戳绾浓粉白的脸蛋，“你这张嘴巴呀！”
　　绾浓却也不在意，虽然自己看得上的玩伴又少了一个，横竖还有墨青哥哥呢。
　　到了午后，绾浓闲来无事，便想到找墨青玩耍，她径直跑向书房，果然看见窗边书案前一颗熟悉的小脑袋，她欢乐的跑到端坐着作画的小墨青身边，甜甜的问道，“墨青哥哥，你画了这么久，累不累，渴不渴呀？”
　　小墨青手上不停，只小脑袋轻微的摇了摇，继续沉浸在笔下的丹青世界。
　　看久了，绾浓觉得无聊，便在院子中四处闲逛，走到一株蔷薇花前，见花开得正好，便想要折一枝拿去给墨青哥哥。
　　刚一伸手，“呀”的一声缩回手，口中叫道，“痛死我了！”
　　墙角突然发出声响，“蔷薇花多刺，你应该看清楚再摘。”
　　绾浓吃了一惊，定睛看去，只见墙角蹲着一个瘦弱的小姑娘，看身量比自己高些，有些眼熟，依稀是这次赵老夫人去塞北游历带回来的孤儿中的一个。
　　“你干嘛蹲在那里不出声，这样很没有礼貌你知不知道？”
　　绾浓生气的教训道。
　　小姑娘黑白分明的眼睛并无波澜，“我想你并不希望我主动和你搭话。”说话间带着浓浓的外地口音。
　　绾浓脸微微一红，撅着嘴，“我想不想是我的事，不该你管，你只需学好礼节。”顿了顿，补充道，“这里不比塞外，要学的地方多着呢。”
　　“嗯。”小姑娘简短的回答道，说完继续蹲在墙角望着天空出神，仿佛绾浓并不存在。
　　没过多久，绾浓终于烦躁起来，她忍不住上前搭话，“你在看什么？是不是在想你的家乡？”
　　小姑娘点点头，“我的家乡天很蓝很大，这里小。”
　　绾浓笑了，“这里是京城，人多天自然就小了，等以后我求着老夫人带我们去京郊，那里的天就大多了，虽然可能还是比不上你家乡那么大！”
　　小姑娘听了，朝着绾浓感激的咧嘴一笑，笑容质朴，“谢谢你！”
　　绾浓却学着大人的样子摆摆小手，口中说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包在我身上！”
　　那老气横秋的语气倒是学得入木三分，墙角的小姑娘忍不住笑出声。
　　绾浓看着她笑，虽不知她在笑些什么，却也觉得心情大好，便也跟着笑了，一边笑一边不忘抖威风，“你可别高兴得太早，我这人不会平白忙别人的，你既然受了我的恩惠，也要帮我做一件事。”
　　小姑娘点点头。
　　绾浓指着蔷薇花，“帮我把最大最红的那一枝折下来！”
　　小姑娘顺从的站起身，对着蔷薇花丛端详了一阵，踮脚够到最高的一枝，用力一扯，花朵便从枝头到了她的手上。
　　她将花捧给绾浓，绾浓开心的看了又看，“墨青哥哥一定很喜欢。”
　　说着，就要转身离开，临走时，不经意的问了一句，“对了，我叫绾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愣了几秒，开口时明显有些吃力，“赵……琢。”
　　“赵琢？是老夫人给你新起的名字吧？那你以前的名字呢？”
　　赵琢看看绾浓，张嘴想要说什么，想了想又闭上了嘴巴，沉默的摇摇头。
　　“啊，你都多大了，总不会连名字也不记得吧！”绾浓见赵琢只是沉默，不耐烦的说道。
　　赵琢却始终没有回答。
　　幸好此时绾浓的全部心思都在那朵美丽的蔷薇花上，便也不愿深究，草草说了一句，“算了，你们塞北的人老爱起那种很长的名字，告诉我我也记不住。”
　　说完，深深嗅了一口蔷薇花，笑着跑开了。
　　“我的名字可不长。”待绾浓的背影消失不见，墙角处，纤瘦的声音才抗议般小声说道。
　　绾浓奔进书房的时候，发现赵老夫人也在坐。彼时，墨青已经停止作画，手中捧着茶盏正微微出神，与墨青隔着一张小小方桌的赵老夫人则只是静静坐着，像是谈话告一段落之后的短暂歇息。
　　气氛宁谧，绾浓大着胆子叫了一声，“绾浓给老夫人请安！”
　　赵老夫人抬头，只见一个伶俐袅娜的小身影从天光中走进，心中生出一种怜爱夹杂着自豪的喜悦之情，不由得话中带笑，“几天不见，我们绾浓又出挑了些，礼节也更好了！”
　　绾浓含羞一笑，那样子犹如风中摇曳的一朵红莲，可欣可怜。
　　“你手中拿的可是蔷薇花，开得真好！”绾浓走近，赵老夫人饶有兴味的打量着她手中的捧花。
　　绾浓见赵老夫人似乎很喜欢，忙说道，“我见花开的好，专程让人折来孝敬老妇人的！”
　　赵老夫人笑着看向绾浓，“是吗？既是为了孝敬我，怎么跑到墨青的书房？”
　　绾浓眼珠一转，忙解释道，“我想墨青哥哥精于丹青，眼光独到，便想让他评判评判这花可好，是否配得上献给老夫人！”
　　赵老夫人脸上笑容更深，看着绾浓的眼神中却别有意味，“难为你小小年纪便如此机敏。”说着，爱怜的触碰花瓣，叹道，“花是好花，不过老婆子我无福消受。”
　　说着，对墨青道，“说了半日，此番塞外之行已然说尽，我也该走了。顿了顿，看着墨青格外苍白的小小脸庞，眼神顿时柔软下来，“你日常除了画画，也可多去院子里走动走动，对身体也好些，况如今又多了几个小伙伴，也许有能同你聊得来的。”
　　墨青恭敬的答应着，起身相送。
　　一旁的绾浓亦忙上前，得体而优美的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