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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   那只手的力气并不算大,甚至带着一丝女性特有的纤细,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大地般温柔的坚定。

      林晚那已经前倾、即将拥抱虚空的身体,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硬生生地、几乎是违背物理定律般,从那片象征着永恒终结与宁静的深渊边缘,猛地拽了回来。她的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桥栏上,带来一阵钝痛。

      她有些茫然地睁开眼,机械地回过头。

      逆着桥上流动的车灯光晕,她看到了苏晴。

      苏晴的脸上,早已不见了之前那刻意维持的、带着距离感的失望与疏离。此刻,那张总是温婉平静的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泪水,被桥上的风吹得有些凌乱。她的眼睛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恐惧,瞳孔因为极致的惊惧而微微收缩。她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一张被揉皱后又勉强抚平的白纸。

      “晚晚……”她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得几乎不成调子,仿佛声带在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瞬间被彻底撕裂,“你……你不能……你不能这样……”

      她一句话都无法完整地说出来,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紧紧地抱着林晚冰冷僵硬的身体,双臂如同最坚韧的藤蔓,仿佛只要稍微一松手,眼前这个失魂落魄的人,就会立刻化作一缕抓不住的青烟,彻底消散在这冰冷的夜色里。

      林晚任由她抱着,身体僵硬得像一尊在风雨中伫立了千年的石雕,没有任何回应。她看着苏晴近在咫尺的、写满了痛苦与恐惧的脸,那双空洞无物的眼睛里,没有丝毫被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庆幸或波动,只有一片死寂的、仿佛连绝望都已然凝固的麻木。

      “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久,林晚才极其缓慢地开口,声音轻飘飘的,像一阵随时会散在风里的叹息。

      “我……我给你发了很多消息,打了很多电话,你一直都不回……我,我很担心,心里慌得厉害,就去了你家……”苏晴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解释,声音里带着后怕的颤抖,“然后……然后我看到你工作室里……那片……那片狼藉……我猜……我猜你可能会来这里。你以前……每次心情特别不好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偷偷跑到这里来吹风……你说,看着江水,会觉得……一切都显得渺小……”

      原来,最了解她那些连自己都未必察觉的习惯与脆弱的人,兜兜转转,始终还是她。

      可那又怎么样呢?了解,并不能改变已然发生的一切,也无法填补她内心那片巨大的、吞噬一切的虚无。

      林晚轻轻地,但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决绝,推开了苏晴紧紧环抱着她的手臂。“你回去吧。”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冰冷,“别管我了。”

      “我不管你谁管你!!”苏晴的情绪,第一次,在林晚面前如此彻底地失控了。她猛地抓住林晚单薄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她,试图将那片死寂摇醒,“林晚!你看着我!你清醒一点!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所谓的名声、事业!就真的……真的比你的命还重要吗?!啊?!”

      林晚被她摇晃着,目光却依旧没有焦点。她看着苏晴那双因为极致的愤怒、心痛和无力感而通红的眼睛,脸上,竟然缓缓地、极其诡异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是一个悲凉到了极致,反而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意味的微笑。

      “阿晴,”她开口,声音轻柔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遥远的故事,“没用了。已经……全都结束了。”

      “什么叫没用了?!什么结束了?!”苏晴急切地追问,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我闻不到味道了。”林晚平静地陈述,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什么都闻不到了。彻底的。”

      苏晴抓着她肩膀的手,猛地一僵,如同被瞬间冻结。她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林晚,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或者夸张的痕迹,但只看到了那片令人心寒的、绝对的平静。巨大的震惊与随之而来的、排山倒海般的悲痛,瞬间淹没了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失嗅症”这三个字,对于林晚——一个以嗅觉为生命、为语言、为整个世界的调香师——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不仅仅是失去一种感官。那是被剥夺了天赋,被摧毁了事业,被夺走了赖以思考和表达的语言,是整个精神世界的彻底崩塌和存在意义的湮灭。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苏晴的声音,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落叶,充满了无法接受的绝望。

      “我亲手杀了它。”林晚依旧维持着那抹诡异的微笑,那笑容底下,是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碎千万倍的荒芜,“用那瓶失败的香水,用我所有的愚蠢和不堪。阿晴,你说,一个闻不到任何味道的调香师,一个失去了自己世界的造物主……还有什么……继续存在下去的意义呢?”

      苏晴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片连绝望都已然熄灭的死灰,看着她嘴角那抹比哭泣更令人窒息的“笑容”。滚烫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地夺眶而出。她终于彻底明白,林晚此刻站在这里,不仅仅是情绪崩溃,她是真的,从灵魂深处,存了必死的意志,找不到任何活下去的理由了。

      她没有再试图用任何苍白的道理去劝说,也没有再去摇晃她、质问她。她只是默默地、流着泪,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带着体温的、质地柔软的米色针织开衫,小心翼翼地、如同包裹一件易碎的绝世珍宝般,披在了林晚那单薄的、在夜风中冰冷得没有一丝生气的身体上。然后,她伸出手,紧紧地、用一种混合着无尽悲伤与不容拒绝的力道的温柔,握住了林晚那只冰凉的手,将她一步一步,坚定地、缓慢地,拉离了那座承载着死亡诱惑的、危险的大桥。

      她没有带林晚回那个位于云顶公馆的、冰冷而充满失败回忆的公寓,也没有带她回“晴光”书店——那里或许还残留着太多关于近期混乱的记忆。

      她带着她,驱车穿越大半个城市,回到了她们曾经一起度过童年和少女时代的、那个位于城市边缘老社区里的、带着小院子的两层旧式楼房。

      院子里,那棵她们小时候一起亲手种下的、如今已亭亭如盖的巨大白玉兰树,在夜色中沉默地伫立着,散发着(林晚已无法感知的)幽微而洁净的香气。

      苏晴将林晚安置在那个她曾经住过无数次、充满了阳光晒过被褥的味道和旧书卷气息的、朝南的小房间里。然后,她一言不发地,开始走遍整个房子的每一个角落,进行一场沉默而彻底的“清扫”。

      她收起了客厅里那个造型别致的香薰机,倒掉了里面残余的精油;
      她将卫生间里所有带香味的洗手液、香皂、洗发水、沐浴露,都换成了无香型的产品;
      她清理了厨房里所有气味浓郁的调味品,只留下最基础的油和盐;
      她甚至将衣柜里所有的樟脑丸和熏香包都取了出来,将窗户彻底打开通风……

      她在用这种最具体、最沉默的方式,为林晚,也为她自己,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属于所有“香气”的葬礼。

      她要用这种近乎偏执的行动,告诉那个蜷缩在房间角落里、灵魂已然枯萎的林晚:没关系。就算你的世界从此变成了一片绝对的、无声无味的真空。没关系。我会陪着你。我会走进你这片荒芜的世界,陪你一起,生活在这个剥离了所有嗅觉色彩、只剩下最原始触觉与听觉的、寂静的天地里。

      做完这一切,夜色已深。苏晴端着一杯温热的、没有任何味道的白开水,轻轻地走进了房间。

      林晚正蜷缩在铺着干净棉布床单的床上,背对着门口,身体微微蜷起,像一个终于受伤太重、逃回唯一认可的巢穴里,舔舐着无形伤口的小动物,脆弱得不堪一击。

      苏晴将水杯轻轻地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在床沿边缓缓坐下。

      她没有说任何安慰鼓励的空话,也没有试图去分析对错、探讨未来。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感受着房间里令人心安的寂静。然后,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抚摸着林晚散落在枕头上、有些凌乱的发丝,像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用她那带着一丝沙哑的、温柔的嗓音,轻轻地、不成调地,哼唱起那首她们都刻在记忆深处的、古老的摇篮曲。

      “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瞓落床……”

      那质朴的、略带伤感的旋律,在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的房间里,如同一条温暖而平稳的溪流,缓缓地、持续地流淌开来,包裹着床上那个蜷缩的身影。

      林晚依旧闭着眼睛,但长长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却无法控制地,被悄然溢出的温热泪水彻底浸湿,黏连在一起。

      在这个为她亲手埋葬了所有香气、为她构筑起的、绝对安全与接纳的无声世界里,在她生命中最温暖、最坚实、最恒久的那个“基调”的无声守护与陪伴下,她那根在风暴中紧绷到了极限、已然出现无数裂痕、即将彻底断裂的神经,终于,像是被注入了某种缓慢生效的镇静剂,一点一点地,彻底地,松弛了下来。

      她沉沉地,陷入了无梦的、或者说,梦境里依旧是一片闻不到任何气味的、无边无际荒芜的……睡眠之中。

      这是自那场毁灭性的风暴席卷以来,她睡下的第一个,没有惊醒、没有噩梦纠缠的、短暂却无比沉重的安稳的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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