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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大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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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逐渐靠近,竟然生出几分莫名地熟悉感,在离床边还有几步之遥时顿住。
“知意。”
熟悉的嗓音落下,她心口一震。
谢珩!
她脑中一片空白,心乱如麻。这个最讲礼数、最端方正直的谢大人,竟会做出夜潜闺阁之事?
他往前走近两步。
“站住。”她的声音发紧,思念三十二年的人就在帘外,无论她如何镇定,此时仍是一个怀春的少年,做不到无动于衷。
她自嘲地想,纵使自己再心如顽铁,原也抵不过一声旧人的叩门。
帘外人影微顿,片刻后,传来谢珩低沉的声音,压抑而急切:“知意,我们谈谈。”
她沉默不语。心底的潮水却早已汹涌。胸腔里的心跳急促得几乎要溢出,她只能死死攥住剑柄,将那份不合时宜的颤动生生压下。
“你父兄的事,我能想办法。”
又是这样,若非重生而来,她定要被他这直白得近乎冷酷的言辞气得心肝俱裂。
可如今,她已知晓那背后满是无奈的苦衷,又怎能真的狠下心肠?
谢珩亦煎熬至极。他每日守候,不惧风雪,可沈知意始终没有出门,让他无从下手。
为了护住沈家他已与皇帝生出间隙,他终于意识到,皇帝要的是沈家彻底的覆灭。
他第一次生出无力之感,他没有信心保住沈家,可他必须保住沈知意,他与皇帝纠缠许久,皇帝终于默许他娶沈知意,却不许他大张旗鼓。
谢珩明白,这是要他打沈家的脸,可为了沈知意,他不得不从。
他明知此举有违礼法,仍不能再等下去,若是他不能护住沈家,他也要护住沈知意,哪怕她会因此记恨自己。
“谢大人的办法,便是强娶我为妻吗?”沈知意声音冷冽,像刀锋划过夜色。
“知意,”他喉结微动,压抑着心口翻涌的痛,“你明知我是真心求娶。”
“真不真心的谁知道,反正我也不能拒绝,不然谢大人又要对我父兄动手了。”
谢珩胸口一窒,“知意,你父兄的事再给我一点时间,你先答应我,我发誓,我会一辈子对你好,有违此誓就让我谢珩……”
“好,我答应你。”她打断他,语气冷得彻骨,“谢大人,请回吧。”
她声音冰冷,像刀锋一般刺入他心口。谢珩胸口一紧,唇瓣微动,许多话到了喉间,却终究咽了下去。她已答应婚事,他理当退开,可双脚却仿佛生了根,半步也移不开。
他强忍着,还是轻咳了两声,急忙抬手掩住口鼻,将声音压得极轻,仿佛生怕将病气传到她身上。
沈知意眉心一紧,下意识想要转头去看,却又生生忍住。
帘外人影静默片刻,随即开口,嗓音沙哑,却仍旧温和如常:“知意,今夜是我唐突,我向你赔罪。”
谢珩转身离去,走到窗前时,他忍不住又低咳了一声,却仍伸手替她掩好窗棂,隔绝夜风。
翌日,沈知意再次执起银针。
这一回,她凝神静气,将运转内功时对力道的精微控制,尽数倾注于指尖。
但见针尖灵巧地穿梭,一个时辰后,一片脉络清晰的叶片终于在她手下成形,虽针脚仍显生涩,却已有了蓬勃的生机。
苏盈俯身细看,眼中流露出真诚的赞许:“小姐一日千里,这份悟性实在难得。”
沈知意却平静地放下针线,摇了摇头:“是你有耐心,教得好。我清楚自己的天赋不在此处,不必强求。”她抬眸,眼中是通透了然的光,“婚服的重头戏,依旧托付给云锦阁的巧手。我只在衣角,亲手绣上一朵木兰便好。”
这番自知之明与干脆利落,让苏盈心生敬佩。她敛衽一礼,语气愈发敬重:“小姐心思明澈,拿得起放得下,难怪一夜之间便能窥得门径。请您放心,云锦阁必倾尽全力,不负重托。”
待苏盈退下,沈知意敛起心神。既已决定将婚服交由专业绣坊,她便不该在此事上虚掷光阴。
思绪一转,她凝神内视,试图运转那早已烙印于灵魂的生莲诀。然而,任凭她如何催动内力,丹田气海却沉寂如死水,再无前世那如臂指使、生生不息的熟悉迹象。
她眉头微蹙,明明口诀倒背如流,为何此番竟连入门也无法做到?
究竟差了哪一步关窍?
最棘手的是,她甚至不知该去何处寻那怪老头,连他姓甚名谁都无从得知。
那老头是沈知意在江南之时偶然遇上。
那老头一看见她就眼睛发亮:“小姑娘,我一看你就知道你天资出众,是练一门绝世武功的好苗子。”
沈知意看了看这个武功平平、相貌也平平的老头,淡淡开口:“要饭找别人去。”
她手上的钱并不多,离府时未取谢府分文,怕被谢珩发现,一路上都是靠着做一些苦力挣的盘缠。
她不是没有挣钱的本事,只是一心放在尽快离京,远离谢珩上。
“哎!你这丫头!”老头气得跺脚,“老夫岂是那等招摇撞骗之人?”
沈知意又扫了他一眼,头发虽然花白,皮肤还不错,衣服虽然整洁,可也破破烂烂的,你说他饱经沧桑也不是,衣食不愁却也不像。
“看着就不像有钱的。”沈知意平心而论。
“你、你……”老头指着她,胡子直颤,“若非你是万中无一的‘净莲灵体’,老夫才懒得与你多费唇舌!”
“既是万中无一,”沈知意一边朝前走,一边淡淡道,“阁下说话怎不知客气些?”
她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尚未寻到落脚处,自然住不起客栈,只想找处能遮风挡雨的破屋暂歇。
“以你的身手,何至于过得如此清苦?”老头跟在她身后,语气不解。
“我贱骨头,过不了锦衣玉食的日子行了吧。”她看见山腰有座破屋,施展轻功一个跃身便藏入山林,既然老头看出了她的身手,她也没有藏拙的必要,她不是没苦硬吃的人。
那屋子不知荒废了多久,她本打算在此凑合几日。之所以南下余杭,是因听闻“济世会”在此地活动,传言他们乃仁人志士所创,专行救死扶伤之举。沈知意久居北方,不知虚实,便想亲身探访。若不成,凭她的身手,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
她砍了些茅草准备铺床,待回到破屋,却见里面已多了一人。她目力极佳,远远便瞧见那头显眼的白发。
“老头,”她倚在门框,语气不善,“这里是我先看上的地盘。”
那老者一见她,立刻吹胡子瞪眼:“你这丫头好生无礼!话未说完便跑!”
“小女子只会些拳脚功夫,不懂什么礼数。”她浑不在意地走进屋。
“山野村夫!”老头骂道,却毫不客气地接过了她烤好的半只山鸡。片刻后,他抹了抹嘴上的油光,叹道:“你这手艺倒是不错。”
“过奖。”
“你这鸡,我也不白吃你的”老头拿袖子擦了擦嘴,“有一件宝贝要赠予你。”
沈知意正叼着茅草铺设床铺,头也未抬:“什么东西?”
那老者自怀中取出一本非帛非纸、触手生温的薄册,封面上正是三个古意盎然的字——《生莲诀》。
回忆至此,沈知意缓缓睁开眼。那本秘籍的模样她至今历历在目,为了修习此功,她曾闭关三载。岂料出关之时,世间早已天翻地覆,物是人非……
那袭华美的喜服,终究还是交由了云锦阁的能工巧匠精心制成。
闺房内,赤金描边的龙凤呈祥托盘上,凤冠霞帔静静陈列,流光溢彩。一旁垒着厚厚的嫁妆清单,条目清晰,厚重齐整,只待明日吉时,随那十里花轿一同风光抬入谢府。
沈知意执起银针,在嫁衣的衣袂处,亲手绣下了一朵清雅的木兰。不过短短数日,她的针脚已从生涩转为利落,进步之速,连苏盈也为之侧目。
“小姐悟性非凡,这针脚愈发细密匀称了。”苏盈由衷赞道。
“师傅谬赞了。”沈知意淡然一笑,心下明了,自己这点手艺,根本无法与云锦阁巧夺天工的绣娘相比。
女红师傅方才告退,教授礼仪的嬷嬷便紧接着入内。
沈知意单手支着下颌,听了没几句,眼帘便不自觉地垂下,掩口一个哈欠悄然逸出。她自小便最厌烦这些繁文缛节,生平没守过几回规矩,更不曾正儿八经地对谁行过全礼。
更何况,上一世她身份尊崇至极,从来都是万民百官匍匐在地,向她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何曾轮得到她,来学这福身低首的规矩?
嬷嬷却不敢怠慢,讲得更是郑重。末了,还将一本小册子郑重递到她手中:“上面画得明白,小姐还是要记一记。洞房之事,若不知晓,容易受伤。”
迎春、迎花齐齐红了脸,低头不敢看。
沈知意却神色坦然,毫不避讳,伸手就接了过来,随手翻了两页,只觉得满纸稀奇古怪。她不以为意,将册子扔在案几上。
嬷嬷又从怀里取出两瓶小巧的药膏,递与她:“绿色的防伤,白色的若真伤了,可自行涂用。”
沈知意接过,先打开绿色的瓶子,探头一嗅,却立刻被嬷嬷慌忙制止。
“小祖宗哎,这时候可闻不得。”
“为何?”沈知意抬眼。
“得留着明日用。”嬷嬷急忙将药膏盖紧,收了回去。
沈知意却毫不在意,随手又揭开白色的瓶盖。里头不过寻常伤药,味道清淡寡薄,看不出半分稀奇。
此类药膏向来药性温和,药力却浅。
她平日受伤时,从不用这种东西,惯常用的都是最烈最痛、却见效最快的上等创伤药。
想到这里,她唇角微勾,心底暗暗嗤笑:就谢珩那样的文弱书生,还能真把她伤了不成?
成婚之日,鼓乐齐鸣,红绸高挂。沈府门前张灯结彩,喜幡迎风猎猎。
沈家上下愁云密布,喜气只挂在门面上。府中婢女眼圈通红,沈母强撑着脸色,目送女儿一步步走远。她背影消失的那一瞬,沈母身子一晃,几乎瘫倒在凳上,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她的贴身丫鬟不得随嫁,能陪她去谢府的,唯有几车金银珠宝。
上一世,她曾因此记恨谢珩,觉得他存心待她薄凉。可此刻静心一想,便知这分明是皇帝的手段,为了彻底置沈家于死地,他机关算尽,不放她带走一人。
这一切,沈知意并不知晓。轿中红盖头下,她心口雀跃,上一世,她完全没有心思留意成亲的礼数,仿佛一个布偶被人推搡上轿,心中满是怨恨。可这一世,她反倒觉得每个细节都新鲜。
宾客与外人低声议论,叹息她命途多舛,大婚之日竟无父兄作陪。
沈知意却充耳不闻,只端端正正坐着,只觉得这一路,比平日走过的要漫长。
喜娘唱礼,新娘被搀扶下轿。谢珩亲自上前,伸手去接。
他的手宽大,骨节分明,握得不轻不重,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力量。掌心微凉,带着薄茧。沈知意指尖一触,心中一动,忽而想起那夜他闯入沈府,原来他并非只会死读书的文弱书生,功夫竟也不弱。
盖头垂落,隔绝视线。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随着他的步伐向前。
“夫妻对拜——礼成!”
礼生唱声落下,宾客齐声喝彩。可在盖头下,她仍不见他的神色,不知此刻他是何表情。旋即,便有人将她引走。
离开了谢珩,她居然觉得心下一空。
红绸未满檐,喜乐不喧天。这一场婚事,在旁人看来,着实寒酸得紧。谢首辅位极人臣,沈家又是功勋之后,照理该是满城红火、花轿十里,可眼下却寂静得出奇。
谢珩父母早亡,沈家又正值风雨飘摇,六礼虽全,却处处从简。唯有檐下那对赤金描边的灯笼,在暮色里沉默地燃着一点不合时宜的郑重。
送亲的谢府仆从将她送至新房门前,便无声退去。沈知意独自坐在喜帐中,听着窗外疏落的贺喜声渐渐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