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四重奏》丹十一

14、第十三个音符

　　晚自习上课之前，尤青偷偷在厕所里用手机加了吴有恒的微信，心想她要是不通过就再也不理她了。

　　走出厕所的时候又遇到了成茵，她疑惑问道：“你不是走读生吗？怎么还在这里不回家？”

　　成茵撅起嘴：“回到家里也没人啊，我妈妈天天呆在医院，医院才是她的家，那我把学校当家好了。”

　　尤青心里很不是滋味，为什么有人可以如此身在福中不知福，如果回家能够天天都能见到妈妈，自己将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自习的时候尤青时不时就想把手机拿出来看看是否有吴有恒的信息，但她忍住了。

　　回想起白天和妈妈的见面，那些画面都已褪色，吵闹的牛排餐厅，从汉堡店往外看到的天空，动物园里静静呆着的鸟类，还有那对母女象，哦，大象本来就是灰色的。

　　也许世界上也有和妈妈走散的小象，只是自己没见到而已，尤青这么安慰自己。

　　小象也会伤心吗？也会非常想念妈妈吗？

　　在她独自一象的时候，在看到别的小象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也会羡慕吗？

　　尤青掏出试卷，决心将自己全都浸入无边无尽的知识和试题当中，这样就再也不会想到妈妈了。

　　徜徉在知识的海洋中，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第一节晚自习下课的时候，尤青又跑向厕所。

　　路过阳台的时候看到外面的天空，不知道妈妈这个时候在干嘛？

　　会和电话里的宝宝打电话吗？

　　还是和自己肚子里的宝宝轻声细语说话呢？

　　自己在她的肚子里时她也会纠结要不要把自己生出来吗？

　　尤青跑到厕所的尽头，进入最后一个隔间，屏住呼吸，掏出手机，上面只有一条信息：下晚自习后来找我。

　　谁？

　　学校不允许带手机进教室，尤青也没有跟别的同学交换手机号码？

　　会是谁？还是谁在恶作剧吗？是刘飞和刘星雨李木子那些人吗？

　　尤青否定了这个猜测，那些人的恶作剧会更表面，不会只是简单地发一个信息。

　　最终尤青选择走进了大办公室，她问对方：“找我干嘛？”

　　段三平抬头，朝着尤青乐呵呵地笑：“你来啦？”

　　他一边说话一边往嘴里塞剥好的橘子，办公桌周围全是橘子的味道，清香四溢。

　　尤青不解地看着他，他怎么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
　　他的人生中有这么多值得快乐和幸福的事情吗？

　　只是吃一块廉价的牛排他也很开心；他喜欢的人又不喜欢他，只是利用他，他也心甘情愿；自己的同事还被警察抓走了，他还有心思在这里笑？

　　段三平从自己的办公桌下面拿出一个白色的纸袋，递给尤青：“你妈给你的。”

　　尤青没有接，她问：“怎么不是她来送给我。”

　　段三平把纸袋放在办公桌上，又从办公桌下面拿出一个橘子剥开，尤青注意到他的指甲都染黄了，不知道剥了多少个橘子。

　　“我刚刚出去吃饭遇到她了，她就让我帮忙带过来啊。”

　　“你们又去吃牛排了？”

　　“没有，我没跟他一起去吃饭，是去警局做笔录了，然后顺便在外面吃了个饭，所以遇到了。”

　　段三平忽然用橘子挡在嘴巴面前，眨眨眼睛：“你就当没听到，学校不让我们跟学生说这个。”

　　尤青皱起眉头，他不是一个成年人了吗？还是个老师呢，嘴巴上真是跟没长毛一样。

　　“她还没走吗？”

　　“我说你周六还要参加运动会呢，让她在这里玩一玩，呆到周六看完运动会再回去。”

　　尤青那颗不断下坠的心顿时跳到了嗓子眼，追问道：“真的吗？她真的会呆到周六，来看我参加运动会吗？”

　　“我不知道啊，她经常说话不算话，不过我觉得你是她女儿，你觉得她说话算数吗？”

　　段三平将一整个橘子塞进嘴里，咀嚼的时候有橘子汁飞溅出来，尤青离得远所以没遭殃，他不好意思地抽出纸巾手忙脚乱四处擦拭。

　　因为对方带来妈妈会在这里呆到周末的好消息，尤青心情很好，甚至觉得段三平毛手毛脚的样子也很可爱。

　　整个世界都很可爱，尤青原谅了全宇宙。

　　拎着白色包装袋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尤青还顺便从段三平那里拿走了几个橘子。

　　段三平还叮嘱尤青不要跟其他同学说，这是他妈妈寄过来的，就连办公室的老师都没分几个。

　　尤青顺嘴就答应了，拎着袋子，闻着橘香，看到外面的天空繁星闪烁，她很想跟人分享这份快乐。

　　于是尤青走到教室就大喊：“段老师办公室有好多橘子，大家快去拿吧。”

　　即便自习课的上课铃声已经响起，也有大批的学生冲向教师办公室。

　　看着胡友政赶着手里人均一个橘子的学生们进教室，尤青畅快地笑出声来。

　　段三平跟在后面，神情十分沮丧，和尤青对上实现后，指着她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最后被胡友政拉走：“算了算了，学生们要自习了，不要这么小气嘛。”

　　尤青心情很好地剥开橘子，还分给同桌一半，橘子的清甜沁入心脾，是尤青吃过的最好的橘子，难怪段三平不愿意分给别人吃。

　　整个教室都弥漫着橘香，尤青开始觉得幸福的味道就是橘子的味道。

　　有妈妈关心的人真幸福。

　　尤青拎着妈妈送的包装袋回寝室的路上，想到妈妈还在这个小城市，也许妈妈和自己一样在仰望满天星辰，就觉得满心欢喜。

　　人确实很奇怪，小小的一颗心竟然能有这么大的变化。

　　回到宿舍的时候，大家都在热火朝天地洗漱，做睡前准备，其中还说到假期时候发生的商业街学生被袭事件。

　　“听说那个人抓到了。”

　　“真的吗？是谁啊？”

　　“据说是一个疯男人，他好像精神有点问题吧。”

　　“是吗？靠谱吗？”

　　“靠谱的，那个人说自己有亲戚正在办这个案子，这几天都没回家，全程巡逻，怕还有别的学生被袭击，最近人抓到了才回家的。”

　　寝室里的女孩叽叽喳喳说着这些和学习无关的刺激事情，像在无边的学海中偶尔探出头来呼吸一点刺激的空气。

　　尤青一边听着大家的八卦，一边在自己的床位上将白色包装袋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

　　有两套漂亮的保暖内衣裤，冬天马上到了，很快就能用上，尤青用手摸了又摸，还用脸贴上去感受了一下。

　　衣服质量很好，很亲肤，让尤青感觉十分舒服，她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了一会儿，

　　尤青将衣服放下，重新叠好后，突然想到自己这次和妈妈见面都没有拥抱，她已经忘记妈妈的拥抱是什么感觉了。

　　真希望她能在周六来看运动会，这样自己还能再跟妈妈拥抱一次。

　　下次见面不要再跟妈妈闹别扭了，她想跟谁谈恋爱就跟谁谈恋爱，她想生几个小孩就生几个小孩，只要自己是妈妈的小孩就行。

　　袋子里还有一套内裤，没有内衣，也许是妈妈不知道自己的尺码。

　　还有一整套的卫生巾，在汉堡店的时候，妈妈还问了自己来月经的事情，她能准备的也只有这些了，一些贴身的衣物，和一些生理用品。

　　期间不时有舍友过来看两眼。

　　“哇，好漂亮的衣服。”

　　“真的吗，我来看看。”

　　“谁给你买的呀？”有人问。

　　“我妈妈。”尤青回。

　　“天呢，颜色也很好看呢。”

　　“保暖衣服也这么好看，光是穿上就觉得开心呢。”

　　“摸起来也很舒服呢。”

　　“诶，你怎么不经过人家同意就摸，青青我可以摸摸吗？”

　　尤青笑，“可以。”

　　“哇，真的好舒服！”

　　“对吧。”

　　两只小麻雀又叽叽喳喳地飞走了。

　　尤青觉得这个冬天自己应该会过得很温暖。

　　最下面还有一个小盒子，旁边还有一个小纸条，尤青打算等大家都睡下了到厕所再看，她怕自己哭出来。

　　很快，热闹欢快的寝室陷入了沉默，等到有轻微的鼾声传来，尤青下床，手里紧紧攥着小盒子。

　　盒子是大红色的，上面有知名黄金品牌的logo，应该是一个小小的黄金饰品。

　　尤青打开一看，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黄金小老虎，正是她的生肖动物。

　　她将小老虎紧紧握在手心，黄金冰凉，像当初在红绿灯路口握住妈妈的手。

　　尤青打开纸条，上面写了几行漂亮的字。

　　青青：见字如面。

　　再次见到你我非常高兴，你长得如此健康、表达如此聪敏，是一个看起来比我更好的人类。

　　我感到十分欣慰，当初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将你带来这个世界，看到你活得如此轻盈自在，让我如释重负。

　　希望你像这个小老虎一样虎头虎头，虎虎生威，能够自由掌控自己的人生。

　　我给将和你跨时空共处一个子宫的亲人也买了一个黄金饰品，希望TA能像你一样茁壮成长。

　　爱你的妈妈。

　　深夜的空气十分寒冷，尤青觉得自己的脚快要冻住了。

　　她走到洗漱台的床边，外面夜色冷清，月亮高悬。

　　她仿佛看到一个小时前的自己幸福地拎着妈妈的关心，快乐地走进寝室的大门。

　　但此刻，她的心变得酸涩不已。

　　手上还残余着之前晚自习时剥橘子时的味道，现在就连这股味道也变得苦涩。

　　好奇怪，我为什么没有哭出来。

　　因为撒谎精没有资格哭泣。

　　妈妈，我真想告诉你，见到你之后我每一句话都在撒谎。

　　见到你我很开心，但我很恐惧，因为你很快就会消失，这种短暂的巨大的幸福过后是长久的永恒的失落。

　　和你在一起时我的痛苦大于幸福，因为我必须保证自己懂事听话，我必须铲除自己的自私和骄纵，来换取你的欣慰和满足。

　　我一点也不希望你生出新的小孩，我不是吃醋或是嫉妒，我只是不想让另一个小孩跟我一样承受这么巨大的痛苦。

　　我撒谎了！你根本不是一个好妈妈！你让你的小孩不得不撒谎。

　　我真希望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小孩都可以不用撒谎。

　　我恨你妈妈，我恨我明明如此恨你却还是如此需要你。

　　尤青回到自己的床位上，看到手机上妈妈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