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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李宏毅的异常 ...

  •   王帆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在空旷的警局走廊里。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显得格外沉重。已经是深夜,大部分办公室都熄了灯,只有几盏值班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他疲惫的身影在冰冷的地砖上拉得很长,又扭曲变形,如同他此刻纠结的内心。

      他在李弘毅的办公室外停下脚步,手悬在门把上方,却迟迟没有推开。他需要时间,需要调整。刚才在医院,杨瑞揭示的那个残酷真相还在他脑海中翻腾——李队的体内,竟然真的存在着另一个意识,一个名为“李志宏”的、充满怨恨的人格。而此刻,他即将面对对此一无所知的李队,还要编织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

      他闭上眼,深吸了好几口气,胸腔却依然感到憋闷。他努力牵动面部肌肉,试图扯出一个轻松、如释重负的表情,但嘴角的弧度却僵硬无比。他必须将那份深入骨髓的沉重、那种得知挚敬之人身体里藏着恶魔的痛楚,以及内心深处那份因这复杂情况而愈发迷茫的情感,统统掩藏在这副平静的面具之下。他爱李弘毅,爱那个坚毅、正直、引领他成长的师傅,这份爱慕隐秘而长久。可如果……如果这副躯壳里,还住着另一个扭曲的灵魂,他爱的,到底是谁?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

      终于,他拧动了门把,推开了门。

      办公室内只开了一盏台灯,光线昏暗。李弘毅原本靠在椅子上,几乎是瞬间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快得甚至带倒了一把旁边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不过短短数日的软禁与调查,这位曾经意气风发、如同定海神针般的刑侦队长,竟被折磨得如此憔悴不堪。他眼窝深陷,周围是浓重的黑眼圈,下巴和两腮布满了凌乱的胡茬,头发也失去了往日的精神,软塌地搭在额前。唯有那双此刻布满血丝的眼睛,燃烧着焦灼、不安,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期盼火焰,死死地盯住了王帆。

      “王帆!”李弘毅几乎是扑了过来,带着一阵风。他冰凉的双手如同铁钳般,猛地紧紧抓住了王帆的双臂,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王帆的皮肉里。王帆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双手,连同他整个身体,都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情况到底怎么样了?”李弘毅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热的急切,“凶手抓到了吗?是不是……是不是我弟弟?啊?”他连珠炮似的发问,呼吸急促,眼神死死锁住王帆,仿佛要从他脸上先一步读出答案,“快!快回答我!”

      王帆强迫自己迎上那双急切得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眼睛。他看到了那眼底深处隐藏的痛苦、恐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某个可能性的抗拒。这一刻,王帆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酸又痛。他多么想将真相和盘托出,但他不能。杨瑞说过,强烈的刺激可能导致主人格崩溃,让那个危险的“李志宏”彻底占据上风。

      他调动起全身的演技,嘴角努力向上扯,形成一个看似轻松、甚至带着凯旋意味的笑容。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笑容是多么虚伪,多么沉重。

      “李队,您放心吧。”王帆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稳,甚至注入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快感,尽管他的心脏正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人犯,我已经抓到了。就在刚才,城西废弃工厂,人赃并获。”他刻意强调了地点和结果,以增加可信度。他说话时,目光仔细地、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李弘毅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顿了顿,看到李弘毅的瞳孔在听到“抓到了”时猛地一缩,里面闪过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放松,有恨意,但似乎……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疑虑?王帆立刻不容置疑地继续说道,语气斩钉截铁,不容反驳:“只是还有一些细节,有待继续审问和调查。不过您放心,”他重重地重复,“不是您弟弟。”

      他看到李弘毅喉结滚动,似乎想说什么。王帆立刻抢在他前面,用更加肯定、甚至带着点“果然如此”的语气说道:“我就说嘛,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借尸还魂这种荒唐说法,之前是我们自己吓自己,线索一乱就想多了,自己往那方面套。现在已经抓住了真正的凶手,经过初步审讯,他对几起案子都供认不讳。您的嫌疑也彻底洗清了,上级已经下令,您不需要再接受任何监督,您自由了,李队!”

      他微微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脸上维持着那个僵硬的笑容:“这段时间,您辛苦了,神经一直紧绷着。现在终于可以回家了,好好洗个热水澡,睡个踏实觉,放松一下了。”

      李弘毅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仿佛被施了定身咒。随即,那紧绷的、如同岩石般的面部线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松弛下来。像是冰雪在春日下迅速消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和释然如同洪流般冲刷着他连日来积压在心头的所有阴霾、屈辱和恐惧。他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那声音里带着解脱的颤音。一直紧绷如同满弓的肩膀,也终于垮了下来,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都泄掉了一半,但却是向着一种松弛的状态。

      他伸出那双曾经稳定有力、如今却带着些许颤抖的大手,重重地、一下又一下地拍在王帆的肩膀上,眼眶不受控制地迅速泛红,湿润起来。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表达感谢的话,却因为情绪过于激动,一时语塞。

      “辛苦了,小王。”最终,他挤出了这几个字,声音依旧沙哑,却明显注入了生气,不再是之前那种干涩绝望的感觉,“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他喃喃着,像是在确认这个事实,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但随即,他像是突然被注入了一股狠厉的力量,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里面燃烧起压抑已久的愤怒与仇恨:“那我想去看看那个凶手!现在就去!他把我害得这么惨!让我蒙受不白之冤!还害死了林琳……我一定要亲眼看看这个混蛋!我绝不会放过他!”他说着,就要绕过王帆往外冲。

      王帆的心猛地一紧,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立刻上前一步,动作迅捷而又不失礼貌地挡在了李弘毅身前,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他抬起手,摆了摆,语气尽量保持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李队,现在不用着急。案子刚破,人是抓了,但后续的审讯、证据链的完善、口供的核对,还需要大量时间。这些都是细致活,急不来。您刚恢复自由,身体和精神都消耗巨大,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休息,彻底地休息。等一切真正水落石出,法院开庭审理的时候,我保证,第一时间告诉您,亲自带您去旁听,让您亲眼看到正义得到伸张。”

      李弘毅看着王帆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真诚(尽管是伪装的)和对他身体的关切。他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紧握的拳头也缓缓松开。他犹豫了一下,目光在王帆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权衡,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选择了相信这个他最得力的下属。

      他再次伸出手,用力拍了拍王帆的肩膀,这一次,力道缓和了许多,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无言的托付和感激。“真的谢谢你,小王。”他的声音低沉而真挚,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等最终结果出来,记得……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我会的。”王帆笑着应承,用力地点了点头。但那笑容底下,却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苦涩。那苦涩如同吞下了一整根黄连,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胃底,进而弥漫到四肢百骸。他看着李弘毅眼中那全然信任的、如释重负的光芒,内心充满了负罪感。他欺骗了他,用一個精心編織的謊言,將他蒙在鼓裡。而更讓他心亂如麻的是,當他看著這張他深愛著的臉,想到這具身體裡還存在著另一個危險的、犯下罪行的意識時,他對李弘毅的那份愛慕,似乎也變得不再純粹,充滿了迷茫與痛苦。他愛的,是那個正直的刑警隊長,但如果這副軀殼不再完全屬於那個人,他的愛,該何去何從?

      “李队,这段时间您受委屈了,”王帆努力維持著語氣的平穩,“好好休息吧,隊里的事,有我。”

      他目送著李弘毅略顯蹣跚卻輕快了不少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那強撐的笑容終於徹底垮了下來。他靠在冰冷的牆壁上,仰起頭,閉上眼睛,感受著無邊的疲憊和複雜的情感將自己淹沒。這場艱難的,才剛剛拉开序幕,而他,已经感到精疲力竭。未來的路,该怎么走?他对李队的這份感情,又该如何安放?這些问题,像一团乱麻,缠绕在他的心头,找不到答案。
      李弘毅推开家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陌生感。房间里的一切都保持着林琳在世时的模样——沙发上随意搭着的她的披肩,茶几上她最爱看的杂志,空气中仿佛还若有似无地萦绕着她常用的那款茉莉花香水的淡雅气息。这一切都像是在无声地提醒着他,那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已经永远离开了。

      他颓然地靠在门板上,环顾着这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如今却冰冷空洞的家,一种混合着巨大悲伤与刚刚获得的、脆弱的“解脱”的复杂情绪,如同潮水般汹涌地冲击着他的心脏。连日来的精神紧绷、被同僚怀疑审视的痛苦、失去挚爱的撕心裂肺,以及方才那突如其来、几乎让他不敢置信的“清白”与自由……所有这些极端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将他的身心都推向了崩溃的边缘。

      他感到一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疲惫,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甚至没有力气走到卧室,只是踉跄着挪到客厅的沙发边,像一截被砍断的木头般直直地倒了下去。他甚至没有精力去换下身上带着汗味和尘埃的衣服,沉重的眼皮如同灌了铅,几乎在接触到沙发靠垫的瞬间就合拢了。意识迅速模糊,他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昏厥的深度睡眠之中。他太累了,累到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存在,那些近日来如同跗骨之蛆般纠缠着他的剧烈头痛,似乎也在这极致的生理性疲惫中,暂时远离了。

      然而,就在主体意识彻底沉眠、防御最为薄弱的时刻,深沉的夜色里,潜藏于大脑深处阴影中的另一种意识,却如同蛰伏的毒蛇,开始悄然苏醒,蠢蠢欲动。

      静,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房间。这种静,并非寻常的安宁,而是一种压抑的、令人窒息的静。静得能清晰地听到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跳动的声音,静得仿佛能听到血液在血管里潺潺流动的细微声响,静得连灰尘飘落的声音都似乎能被捕捉到。

      李志宏“醒”了。

      这是一种奇特的“清醒”。他并非从无梦的沉睡中自然苏醒,而是如同一个潜伏在暗处的房客,感知到主人终于离开,才敢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窥探外界。他清晰地感知到了外部世界发生的一切——王帆那看似完美无缺的谎言,哥哥李弘毅那份天真而全然的相信,以及那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般、即将到来的真正危机。

      “王帆……”这个名字在他的意识里划过,带着冰冷的忌惮。这小子,远比他们想象的更难缠,更固执。他那双看似清澈的眼睛,仿佛能洞察一切伪装。李志宏知道,事情就快要败露了。那个充满回忆的老房子,哥哥现在住的这个看似安全的窝,肯定都不能再去了。以王帆的敏锐和执着,此刻这两个地方周围,必然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他自投罗网。

      他必须离开,立刻,马上。他需要一个新的、不为人知的藏身之处,需要足够的现金来维持生计,更需要一件能够保护自己、甚至必要时可以威慑他人的武器。

      他开始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这具与他有着复杂渊源的身体,动作极其轻缓地从沙发上坐起,每一个关节的活动都刻意放慢,肌肉紧绷着,生怕过大的动静会惊扰了那个沉睡在意识深处的“哥哥”。他不能碰李弘毅太多带有个人印记的私人物品,比如他与林琳的合影、他常用的那支钢笔、他放在床头的那本翻了无数遍的刑侦笔记……任何不寻常的翻动痕迹,任何物品位置的细微改变,都可能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引起李弘毅醒来后的警觉和怀疑。到那时,他的处境将会变得更加艰难,甚至可能彻底失去这短暂的“自由”活动时间。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被乌云过滤后显得格外微弱而惨淡的月光,他像一道影子般在房间里移动。他打开衣柜最底层,翻出一件李弘毅很少穿、几乎被遗忘的黑色运动服,布料带着一股樟脑丸和尘封的气息。他又在衣帽架的顶端,找到一顶同样是黑色的棒球帽,将帽檐刻意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留下紧绷的下颌线条。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桌前,手指摸索着抽屉下方一个极其隐秘的微小凹陷,轻轻一按,一个隐藏在常规抽屉背后的薄薄暗格悄无声息地滑开。里面放着叠放整齐的一沓现金,数额不算巨大,但足以应急。而更让他心跳加速的是,现金旁边,静静地躺着李弘毅作为刑警配发的那把□□。冰冷的黑色金属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带着沉甸甸的分量,这触感奇异地混合着一种扭曲的“安心感”和一种危险的、令人战栗的力量感。他将枪小心地别在后腰,用运动服下摆盖住。

      做完这一切,他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出家门,轻轻带上门,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走到楼下,深夜的小区空无一人,白日的喧嚣早已沉寂。只有几盏老旧的路灯,在地上投下一个个孤寂的、昏黄的光圈,光线边缘模糊,无法驱散深沉的黑暗。他警惕地站在楼门口的阴影里,如同狩猎前的野兽,锐利的目光仔细地扫视着周围的每一个角落——停放的车辆背后、绿化带的灌木丛、对面楼的窗户……确认视野所及之处,没有任何异常动静,没有潜伏的身影。

      嗯,看来暂时安全,可以走了。他暗自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半分。他抬脚,准备快速融入前方浓郁的夜色,如同水滴汇入大海。

      但就在他的鞋底刚刚离开地面,重心前移的瞬间,一个熟悉得让他心脏骤停的声音,从他身后不远处、那片他刚刚确认过“空无一人”的阴影里,平静地响起。那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夜晚的寂静,带着一种洞悉一切、不容置疑的力量:

      “李队,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出来,睡不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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