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终章》安夏续

7、日记私语

　　蝉鸣把南方七月的午后烘得愈发粘稠，画室里老旧吊扇慢悠悠转着，扇叶切割着穿窗而入的碎金，扬起的风里混着宣纸的微凉、松烟墨的清苦，还有窗外凤凰木飘来的细碎花香。祝今果把毛笔搁在砚台上，笔锋余墨顺着纸面蜿蜒，在荷花图的水纹处晕开一小片浅墨，像极了她此刻乱晃的心事。

　　她侧头望向隔壁空教室的方向，玻璃窗反射着天光，隐约能看见那个熟悉的清瘦身影。靳祈安坐在靠窗的第三排，脊背挺得笔直，侧脸线条利落得像用尺子量过，阳光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连握笔演算的动作都带着种刻板的规整。祝今果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素描本的边缘——那本藏在画夹最底层的本子里，已经偷偷藏了好几个他的侧影，有的是低头蹙眉算题的模样，有的是抬头望向窗外的瞬间，每一笔都画得格外小心，生怕惊扰了这份独属于夏日的静谧。

　　郑橙风风火火撞开画室的门，马尾辫甩得像小马达，手里的试卷被捏得皱巴巴的，“我怀疑出题老师是从外星球来的，这公式套进去跟便秘似的，半天憋不出一个答案！”

　　祝今果被她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慌忙把素描本塞进画夹，耳尖悄悄泛红：“小声点，隔壁在自习呢。”

　　“怕什么，靳大学霸一心只有物理公式，就算打雷都吵不醒他。”郑橙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凑到画桌前盯着那幅荷花图，眼睛亮晶晶的，“哇塞，这荷画得也太绝了吧！简直比植物园里的真荷花还灵气，果宝你这手艺不去开画展都浪费了！”她忽然压低声音，用胳膊肘怼了怼祝今果，“说真的，你是不是又在这儿偷看靳祈安呢？我刚才在走廊就看见你眼神黏人家身上了，跟沾了502似的。”

　　祝今果的脸更红了，伸手去捂郑橙的嘴：“别胡说！我就是在观察光影，你看这窗外的阳光洒在荷叶上，明暗对比多好……”

　　“拉倒吧，观察光影需要把人家的侧影画满半本素描本？”郑橙扒开她的手，笑得一脸狡黠，“我可都看见了，上次你不小心把本子掉在地上，那一页画得叫一个惟妙惟肖，连他笔帽上的划痕都画出来了，说你没暗恋他，鬼都不信！”

　　正说着，画室门口又探进来一个脑袋，宋止乐手里拎着两杯冰可乐，额头上带着薄汗，笑容像正午的阳光一样灿烂：“两位大小姐，拯救你们于水火之中的冰饮来啦！刚从小卖部抢的，再晚一步就被隔壁体育班的那帮‘水牛’抢光了。”

　　他径直走到祝今果身边，把一杯可乐放在她桌上，又把另一杯递给郑橙，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飞快地移开，耳根悄悄泛起红晕：“看你俩刚才在这儿嘀嘀咕咕，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聊你呗，聊我们止乐哥哥是不是又偷偷给某位同学留了最后一瓶冰镇酸梅汤。”郑橙接过可乐，故意逗他，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瓶身的水珠，眼神却不敢和他对视。

　　宋止乐瞬间涨红了脸，手忙脚乱地解释：“我、我就是顺手……小卖部今天酸梅汤只剩最后一瓶了，我想着你喜欢喝，就……”越说越结巴，最后干脆闭了嘴，挠着头傻笑。

　　祝今果看着这对活宝，忍不住笑出了声。宋止乐是她异父异母的哥哥，自从两年前父母重组家庭，他就成了她身边最靠谱的存在，性格阳光又细心，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小情绪，他总能第一时间发现。而郑橙是她高中最好的朋友，活泼得像个小太阳，就是在感情上和宋止乐一样，怂得不行——明明互相喜欢，却连一句正经的表白都不敢说，每天靠互怼和试探续命，看得祝今果都替他们着急。

　　“行了，别欺负我哥了。”祝今果帮宋止乐解围，拿起可乐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瞬间驱散了午后的燥热，“你不是说数学卷子不会做吗？止乐哥数学好，让他帮你讲啊。”

　　“别别别，我可不敢劳烦宋大学霸。”郑橙连忙摆手，偷偷瞥了宋止乐一眼，“万一他讲着讲着不耐烦，把我卷子撕了怎么办？”

　　“我怎么会撕你卷子？”宋止乐急了，“我讲题很耐心的，上次班长问我题，我讲了三遍她都没懂，我都没生气。”

　　“那不一样，班长是班长，我是我。”郑橙小声嘟囔着，脸颊越来越红。

　　祝今果看着他们别扭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头又望向隔壁教室。靳祈安刚好放下笔，抬手揉了揉眉心，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白皙的手腕上，能清晰地看到青色的血管。她忽然想起上次向他请教节拍计算的事，那天她鼓足了毕生勇气走到他面前，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而他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无波，却耐心地拿出草稿纸，一步步帮她推导公式，连标点符号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又在想靳祈安呢？”郑橙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说真的，你打算暗恋到什么时候？高三都要来了，再不说就没机会了！难道要等毕业那天，像电视剧里那样，对着他的背影说‘我喜欢你’吗？”

　　“嘘……”祝今果连忙拉住她，“你小声点！我就是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好什么好？”郑橙恨铁不成钢，“你看他那样，典型的‘理科直男晚期’，情商比数学公式还死板，你不主动，他这辈子都不知道你喜欢他！我听说上次有个女生给他送情书，他居然以为是请教问题的纸条，还认真给人写了回复，说‘你的问题逻辑不清，建议重新整理’，笑死人了！”

　　祝今果忍不住笑了，脑海里浮现出靳祈安认真回复情书的样子，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其实她也知道，靳祈安就是这样的人，对感情的事迟钝得像块石头，可偏偏就是这份笨拙的认真，让她越陷越深。

　　宋止乐把郑橙的数学卷子摊在桌上，拿起笔开始讲解，声音温柔又耐心，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郑橙，眼神里藏不住的笑意。郑橙听得很认真，偶尔皱起眉头提问，脸颊却一直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祝今果看着他们，心里忽然有些羡慕——至少他们还能这样光明正大地靠近，而她和靳祈安，就像两条平行线，看似离得很近，却永远没有交点。

　　夕阳渐渐西斜，把天空染成了温柔的橘粉色，画室里的光线也变得柔和起来。靳祈安收拾好东西，背着书包走出隔壁教室，路过画室门口时，下意识朝里面看了一眼。祝今果刚好抬头，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的心跳骤然加速，像被按下了快进键，连忙低下头，假装认真看画，耳朵却尖得能听见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啧啧啧，看你那点出息。”郑橙凑过来，笑得一脸坏笑，“人家就看了你一眼，你至于脸红成这样吗？跟被煮熟的虾子似的。”

　　“要你管。”祝今果瞪了她一眼，心里却甜丝丝的，连指尖都带着点雀跃。

　　宋止乐把最后一道题讲完，合上笔帽，看着郑橙说：“都懂了吗？要是还有不会的，明天我再给你讲。”

　　“懂、懂了，谢谢。”郑橙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呐。

　　天色越来越暗，蝉鸣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远处传来的蛙鸣。三人收拾好东西，一起走出教学楼。晚风带着草木的清香，吹在脸上格外舒服。宋止乐走在最外侧，悄悄护着郑橙，避免她被路过的自行车碰到；郑橙则时不时偷偷看他一眼，嘴角藏不住的笑意。

　　祝今果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两人默契的背影，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她抬头望向天空，晚霞正慢慢褪去，星星开始在深蓝色的天幕上闪烁，像撒了一把碎钻。她想起靳祈安刚才路过时的眼神，干净又清澈，像夏夜的月光，温柔地落在她心上。

　　回到家，祝今果把画夹放在书桌上，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本素描本，又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带锁的日记本。日记本是粉色的，封面上印着一只可爱的猫咪，是宋止乐去年生日送她的礼物。她打开日记本，拿起笔，笔尖在纸上轻轻滑动，写下一行字：“七月十二日，晴，蝉鸣聒噪，阳光正好，今天又偷偷看了他很多次。”

　　她停顿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靳祈安认真演算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继续写道：“隔壁教室的风扇转得很慢，他低头算题的时候，睫毛会轻轻颤动，像蝴蝶在扇动翅膀。我把他的侧影画在了素描本里，画了很多遍，还是觉得不够像，大概是因为，眼睛看到的他，比画里的还要好看吧。”

　　“今天橙橙又催我表白了，说我再不说就没机会了。可是我好怂啊，每次看到他，话到嘴边都咽回去了，就像被按下了静音键。他那么优秀，是年级第一，是老师眼里的天之骄子，而我只是一个喜欢画画和弹琴的普通女生，我们就像两条平行线，怎么可能会有交点呢？”

　　“不过今天有个小惊喜，他路过画室的时候，看了我一眼！虽然只有一秒钟，但是我心跳得好快，差点以为心脏要跳出来了。我偷偷观察过，他很少看别人，所以这一眼，算不算特殊呢？应该不算吧，他可能只是随便看看而已，毕竟橙橙和止乐哥也在这儿，说不定是看他们呢？”

　　“说到橙橙和止乐哥，他们今天也太好笑了吧！止乐哥给橙橙讲数学题，眼神都快黏她身上了，橙橙则一脸娇羞，耳朵红得像番茄，两个人明明互相喜欢，却偏偏要装出一副‘我对你没兴趣’的样子，简直是当代版的‘口是心非天花板’。我都替他们着急，什么时候才能捅破这层窗户纸啊？”

　　“今天喝了止乐哥买的冰可乐，是我最喜欢的橘子味，冰冰凉凉的，喝下去感觉整个夏天都变得温柔了。他总是这样，记得我的所有喜好，就像我的专属骑士。有这样一个哥哥，真的很幸福。”

　　“夜深了，窗外的蛙鸣越来越响，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影。我又想起了靳祈安，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是在刷题，还是已经睡了？希望他不要熬夜太晚，毕竟身体最重要。”

　　“明天还要去学校补课，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他。其实每天能这样远远看着他，就已经很满足了。就像书上说的，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虽然辛苦，却也藏着甜甜的期待。希望这个夏天不要结束得太快，让我能再多看他几眼。”

　　祝今果写完最后一句话，放下笔，轻轻合上日记本，把它锁好，放进抽屉最深处。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晚风带着夏夜的清凉扑面而来，吹散了些许疲惫。远处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树影婆娑，蝉鸣和蛙鸣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夏日最动听的旋律。

　　她抬头望向天空，星星格外明亮，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不知道靳祈安此刻是否也在看同一片星空？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祝今果就忍不住笑了，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贪心了。

　　她回到书桌前，拿起那幅还没画完的荷花图，重新握住毛笔。月光洒在宣纸上，笔尖在墨色中游走，荷花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她忽然想，或许这场无疾而终的暗恋，就像这夏日的荷花，虽然短暂，却足够美好。哪怕最终只能远远望着，哪怕最终会错过，至少在这个蝉鸣聒噪的夏天，她曾那样热烈地喜欢过一个人，这就够了。

　　窗外的月光越来越温柔，画室里的灯光静静流淌，祝今果握着毛笔，在宣纸上细细描绘着，笔尖落下的不仅是荷花，还有那些藏在心底的少女心事，在这个寂静的夏夜里，悄悄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