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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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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元章认识付明光时,他背靠英租界内的洋人,已经跻身上流社会。那时沈元章初接手沈家,自己尚且满头包,加之和付明光生意上并无交集,他在自己面前也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所以沈元章当真没有怀疑过付明光的身份。至于善恶——沈元章并不在意,纯善在生意场上才罕见,善人也活不下去。更不要说自家都一团乌糟,沈元章自认不是好人,他也没有在付明光身上嗅到恶意。
沈元章回想起锡兰近来的股价,在这一片烈火烹油的繁华胶着里隐隐察觉到了一丝危机,便让荣天佐暗中去查一查。沈元章并无意干涉付明光的生意,只是想着付明光再是了得,在这沪城里到底算是初来乍到,担心有人算计付明光。二人如今正当情浓,沈元章又年少,还是头一遭,性情再是早慧阴沉,陷入情爱里,和寻常青年也没什么区别——恨不得围着喜欢的人打转,总想着为他做点什么,好一抒内心澎湃的喜爱。
不成想,这一查,还真让荣天佐查到了一点东西。
事情却不是出在付明光身上,而是最初那自称地质专家的洋人身上。
荣天佐因着早年和父亲混迹码头,和沪城的帮派有几分交情。沪城帮派众多,且势力不小,城中的赌场妓院背后大都有帮派的影子。就如同中国人在洋人都长得差不多一般,荣天佐看洋人也是共用一张脸,要不是因着沈元章让他留意锡兰,他还真不会关注到这个出入赌场的洋人。荣天佐就问赌场的管事随意问了问,却没想到管事告知他,这个洋人赌瘾大,是赌场上的常客,已经在账上欠了不少钱。管事曾经硬着头皮去催过一回债,那洋人却道他不会欠债,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有一大笔钱。时下洋人大都趾高气昂,不好惹,管事只能暂且按下,毕竟要真闹出什么事,他一个小管事可担当不起。
说到此事,管事骂骂咧咧,说这些洋鬼子赌红眼和烂赌鬼一个样子,还说是什么地质专家,我呸,看是赌桌专家还差不多。
荣天佐留了心,就将这事儿告诉了沈元章,沈元章一怔,其实洋人上赌桌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不过欠了一大笔钱这可不是好的讯号。沈元章让荣天佐盯着那个洋人,后来和付明光在一起时就和他提了起来,说:“明光,我前两天在大世界见着了约翰逊先生。”
付明光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说:“嗯?”说完,脑海中飞速转了两秒,顿时想起所谓的约翰逊先生——他们聘请的地质专家,锡兰的名誉董事。
付明光神色如常,笑道:“约翰逊先生怎么了?”
沈元章斟酌道:“听说约翰逊先生在大世界豪赌数日,背了不少债务,你知道当初冯晟之所以急着夺权,也是在赌场上欠了不少钱。”
沈元章并不知冯晟会在大世界欠下巨债,背后就有付明光的手笔,这时候重提这件事,付明光一下子就明白了沈元章的言外之意,他担心约翰逊输红眼会在公司里动手脚。时下洋人势盛,约翰逊是英国人,一旦他和付明光起了纠葛,付明光怕是要吃亏。
付明光看着沈元章的神情,不似有对自己身份起疑的模样,心下一松,又有几分苦涩。
沈元章竟然这么相信他。
沈元章见付明光只是盯着自己看,疑惑地叫了声,“明光?”
“嗯?”付明光笑笑,说,“我知道了,多谢你提醒我,这件事我会找约翰逊先生谈一谈的。”
沈元章道:“你我说什么谢。”
付明光朝他伸手,道:“过来。”
沈元章看着他,便挨他更近,付明光吻了吻沈元章的脸颊,道:“快过年了。”
沈元章捏着付明光的手指,摩挲着他修长的指节,道:“还有半个月,你要回南洋吗?”年味儿愈重,沈元章猛地想起付明光或许要回南洋,可见付明光迟迟不提,便想,他也许会留在沪城。如今听他提起,便道,“如果留下的话,你可以带黎五一起来沈公馆过年,不想去沈公馆,去公寓也可以。”
付明光抬起眼,就望入了沈元章带着笑意和期待的眼睛,他一笑,那双深沉如静渊的眼就多了几分年轻的生动,看着实在很招人喜欢。付明光却有些无法和他这样的眼神对望,伸手遮住了沈元章的眼睛,说:“想我去吗?”
沈元章不明所,却没有拨开付明光的手指,声音和缓,道:“嗯,除夕想与你一起守岁。”
付明光看着他薄而漂亮的嘴唇,说:“迎新岁吗?”
大抵是这几个字寓意实在好,沈元章笑了声,点头道:“嗯,自我阿妈去后,喜庆如除夕也和每一日没有什么不同,今年我想和你在一起过。”
“先吃年夜饭,沈公馆的厨子做的扣三丝和八宝饭别有一番风味,你会喜欢的,”沈元章说,“年初一我们可以去城隍庙上香——”
他话没说完,付明光就咬了咬他的嘴唇,沈元章贴着他的唇厮磨须臾,许久都没有听见付明光应好,轻声道:“……你要回南洋?”
付明光抽离手,看着沈元章,道:“我也不知道,”他笑嘻嘻道,“垮着脸作甚,嗯?乖仔,不管哥哥陪不陪你守岁,今年都给你一个厚厚的利是封好不好?”
沈元章盯着付明光,半晌,又道:“你当真要回南洋?”
付明光并不知如何回答他,依他们的计划,除夕,他已经离开了沪城——可以预想到,这大概会是沈元章过的最糟糕的一个年。付明光下意识地摸了一支烟,想抽,却又忍住了,心中有点儿焦躁,他啧了声,道:“这么舍不得我,”他狎昵地摸了摸沈元章的脸,说,“你又不愿跟我回去当付太太。”
沈元章抓住付明光的手,沉默了好一会儿,道:“你让我想想,”他接手沈氏的时日尚短,根基浅,可靠的心腹不多,南洋路遥,当下并不是离开沪城的最好时机,沈元章却还是道,“你先让我想想。”
如果当真要离开,必得先好好计划一番,才能避免出岔子。
付明光没想到沈元章竟当真愿意跟着他离开,愣了愣,道:“你说什么?”
沈元章说:“你家中长辈尚在南洋,你要回去,我也可以随你一道去拜访他们。”
付明光一时没了话,他直勾勾地盯着沈元章,沈元章神情认真,看得他的心脏抽搐了几下,一股子苦意夹杂着疼痛直冲胸腔,说:“和你开玩笑……怎么还当真了,你知道南洋多远吗?你才接管家业多久,下面的管事都盯着你,你一走几个月,回来怕是沈家都改姓——”
“你不愿我见你父亲?”沈元章冷不丁地打断他,面上有几分不悦。
付明光哑然。
沈元章一言不发。
付明光看着沈元章,他叹了口气,伸手捧着他的脸颊,说:“真不好。”
“看着长了一张薄情寡义的脸,怎么偏生是个情种,”付明光摇摇他的脑袋,道,“沈元章,你的聪明呢?你的理智呢?”
沈元章道:“你先回答我。”
付明光说他,“你知道你如今像什么,像个色令智昏的昏君庸主,江山也不顾了……”
“付明光!”沈元章提高了声音,伸出两根手指帮他闭上了胡言乱语的嘴,面无表情道,“你不愿我见你爹?”
付明光被他捏着嘴,哪里说得清话,沈元章这才慢慢松开,警告道:“你想清楚再说。”
付明光被他气笑了,伸手拽着他颈子的细绳一把扯近了,道:“造反了你。”
“见那老东西作甚,”付明光觉得晦气,他爹都死了,他无端迷信起来,道,“见他不如见我。”
付明光何等胡搅蛮缠的功力,等到二人赤诚相见,滚上床,沈元章也没从他嘴里得到答案,气得将他屁股撞了个红通通。
沈元章不知约翰逊的身份,所谓的地质学家根本是假的。自前清始,踏足这片土地牟利的洋人越来越多,可不是所有洋人都风光的,约翰逊便是混得极差的一个,他还嗜赌,且好色,很是落魄。赵于荣和付明光自南洋辗转在广州停留时,就碰见了这个被要债人套麻袋打的半死的洋人。
赵于荣看着那张西方面孔,救下了他,将他改头换面,包装成了西装革履的地质学家。
事实证明,约翰逊那张西方面孔在英租界内还是很好用的。
现在,约翰逊对他们来说,已经没用了。
沈元章和付明光说的事,他还是放在了心上,如今正是紧要关头,不能出一点纰漏,付明光叮嘱黎震,盯着约翰逊,想了想,说:“必要的时候,直接杀了他。”
黎震道:“他如果死了,只怕会惊动英国领事,不如毁尸灭迹……”
“约翰逊在大世界欠下赌债,他死了,巡捕房先找的就是大世界,而大世界背后是青帮,”付明光说,“把水搅浑了,我们才更好脱身。”
黎震点头道:“明白。”
付明光想起什么,道:“等等——五哥,沈元章只怕会让人盯着约翰逊,你小心一点。”
黎震应了声,付明光又道:“五哥,我让你做的事安排好了吗?”
“已经安排好了,”黎震看着付明光,犹豫道,“阿闻,要是二叔知道你做的事——”
“翡翠行的商船停泊的十六铺码头势力鱼龙混杂,对我们来说不是最好的选择,”付明光平静道,“我已经和汇丰银行的大班谈好了,到时候我们的货走怡和码头,二叔那里,我会去解释。”
黎震叹了声,没有再说什么。
沈元章还未查清锡兰的麻烦,自己先搅入了麻烦中,因为翡翠行自缅甸回来的远洋商船上被海关查出里头夹带了两箱鸦,片,连船带货直接扣留了。
付明光鲜少在翡翠行露面,翡翠行的管事寻他不着,自是只能去找沈元章,沈元章一听,脸色就沉了下来。在接手翡翠行之前,他就查过这家店的账簿,冯家倒也没有疯到贩卖鸦,片的地步。这要么是翡翠行自己人夹带,要么是有人栽赃。
其实夹带两箱鸦,片并不是什么大事,这等蝇营狗苟的事情实在不少,可船和货被扣留就有些麻烦,更要紧的是,这是沈元章送给付明光的店铺。
沈元章自是只能去跑动。
没想到,纪家却在借此事对沈元章发难,道是他苛待兄长沈元朗留下的寡嫂和侄儿,与他打起了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