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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是人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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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哥这烤腰子是一绝,大家都吃!”
回到众人身边时,二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方才说的那些幼稚的胡话。
再晚些,到了烧烤时间,烤架底下的碳被烧到红热,众人再取出保温箱里面处理好的食材,将它们烤得香喷喷,滋滋冒油。
李辉戴着手套和围裙,一个人满头大汗地烤,萧骏在边上翻面撒料,即便帮不上什么大忙,也玩得高兴。
他将第一串卖相最好的腰子先塞入常铮铮的手中,余下几串再拿去分给同事们。
烤腰子油润润,在灯光下呈现出绝赞的美拉德反应。即便平常自己对动物内脏没多大兴趣,可小常今日还是不得不承认,这鲜香多汁的腰花实在是叫人挺有食欲。
于是他对萧骏道了声谢,在人注视之下小小咬上一口,再亮着眼睛点点头,说是很好吃。
“好吃不?这还有鸡翅,牛肋条,多吃点!”萧骏见常铮铮开心,自己就开心,低沉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笑意,手也轻轻扶上了他的肩膀。
吃着吃着,一群人当中便又开始起哄,说萧教练太关照小常了,干什么都得要盯着人家看,要小常表演节目,还要玩真心话大冒险。
萧骏心里警铃大作,将那只扶上人肩头的手飞速扯了下来,打了个哈哈,随后就凑在常铮铮耳边低声说:“你先走,他们一会闹起来没完没了的。”
常铮铮摸着自己被气息吹得痒痒的耳垂,余光左看右看,萧骏和小云姐很快便被几个自己不熟的员工挤在当中,有说有笑的。
他只好自认倒霉,拿着那半根最后被萧骏塞进手中的烤玉米,打完招呼后便悄悄地钻出人群,向白天待过的那条小溪边走去。
世上还是好人多啊,他怎么就知道我想逃了呢?常铮铮啃着还有些夹生的玉米棒子,倒也不怎么介意。
“嘁……”捧着那一大堆海鲜伺机而动的陈万理,白眼翻上了天。
他早早地便使唤那小跟班,去将带来的海鲜全烤了,本想卖个人情刷个脸,可那龙虾刷到谁的面前,谁便推拒开来了。
此时常铮铮跑了,他见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便抬着那军舰似的帝王蟹向萧骏走去,笑盈盈问人:“骏哥,吃不吃?”
果不其然,周围本热闹起哄的众人全冷了下来,而萧骏也只是婉言谢绝,趁这个机会挤出人群,要去找常铮铮,留下陈万理一人在原地气得跺脚。
一旁的萧楷麟坐在把挺舒服的折叠椅上,翘着二郎腿吃哥哥拿来的烤腰花与鸡翅膀。陈万理见到,忽然笑了一声。对于萧骏的这个妹妹,他也算是做足了功课的,于是提着只小青龙便走了上去。
他温声细语问:“妹妹,吃不吃小青龙呀?热乎着,可香了。”
萧楷麟哪儿知道陈万理从前的光荣事迹,只当他是自己大哥的一名普通学员,这时却看此人面相不善,保不准就是个满腹坏水挑事来的,于是放下悠悠闲闲的二郎腿,尴尬一笑摆摆手,用个“海鲜过敏”的借口搪塞过去,便要做自己的事了。
而陈万理向来是不在乎拒绝的。他穷追不舍,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她身边,拿出手机,点开微博划一划,举到人面前来:“妹妹,这个是你吧~”
萧楷麟的眼皮跳了一跳。
如果潘潘在的话,可能还会好受一点。
常铮铮敞着怀,任凭晚风灌进防晒衣当中。他将那串烤玉米啃得七七八八,思考起自己答应赴约时的心路历程。
身后蓦然传来一串踩踏树叶的足音,常铮铮回头,见来人是萧骏,便放松了警惕,不做什么特别的反应,徒留一个低下头去的,挺安静的背影。
这段时间内,无论是课时内还是课后的线上交流,他与萧骏的相处一直都是放松惬意的。萧教练看着五大三粗,实际上心思与分寸一点也不落,常铮铮因此才愿意让这样的一个人待在自己身边——或许接近一点、再接近一点?
他抬着头,望着星空发呆。
“冷不冷?天黑,起风了。”萧骏走了上来,温热的手掌轻轻放在他背后。这样的距离在常铮铮心理接受范围内,于是他默许了。
小常摇一摇头,背后传来的热量莫名叫他有点安心,从而将那一句“教练怎么来了?”咽回了肚中。
这里没有闹哄哄的人群,也没有咄咄逼人的陈万理,只余下一个萧骏,他能够放松一些。
见身旁人一双眼在天光之间流连,萧骏便指着满天星斗说:“小常,看见那三颗连在一起的星星了没?”
“小时候,我妈总骗我妹妹,说那是珍珠,等她长大以后才知道那叫猎户座……”
语罢,他低下头去,含笑看着身边人。常铮铮的一根夹生玉米被他啃了个精光,眼中似乎有了一些光亮。
常铮铮的乌黑圆润的眼珠转上来,望着萧骏微笑着的一张帅气的脸,忽而感觉喉头被湿湿沉沉的一团棉花塞住了那样似的,眼里亮光很快飘散去,他抿抿嘴,表现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踌躇模样。
——萧骏似乎有点太完美了。
知名体育院校运动康复专业研究生,成年后依旧保持良好关系的兄弟姐妹,高度社会化的全面发展人格,以及大众审美下的无可挑剔端正大帅哥外形……才二十八岁,便有十足的财力、心力与人脉去发展自己的事业……似乎无论在哪一条人生路上,他都是顺风顺水,前程无忧的。
就算是……对待陈万理那类少数群体的,几乎算得上是骚扰的举动,也充满尊重……这是真人么?
迷思同时,他不可避免地再度落入名为回忆的深潭。
说来好笑,他早已不再记恨父母的苦苦相逼,如今提及这两个模糊的意象,脑中似乎只遗下了幼时父亲打骂母亲,以及窥得自己秘密后,愤怒地抄起板凳,直直往自己头上狠命打去的暴戾嘴脸……
常铮铮似乎可以想象出萧骏的童年,那应当也是有着灿灿阳光与彩虹的一片桃源乡。而自己仅仅是隔上一层窗纸遥遥地望,没有任何挽留与补救的余地。
而他也早已经不需要了——或许吧。
身旁叉着腰的萧骏将常铮铮神情中的犹疑一眼望穿,他抬起手肘,摸上自己脑后的粗硬碎发,口吻轻松,笑问:“小常,最近工作怎么样?”
你看,就连刻意转移话题用的嘘寒问暖,都这么的……
——萧骏很完美,但萧骏真的这么完美吗?难道就一点破绽也没有吗?
常铮铮心中死钻着牛角尖,仍旧一副怯怯的欲说还休模样,他白皙的手扶在额头上,手背浮出几条浅淡的青筋,映在萧骏的眼里,倒感觉有些微渺的脆弱了。
可他终究不是个爱甩脸冷落人的,片刻后便再次将眼皮朝萧骏望过来的方向抬起一些,轻声答道:“这段时间,状态都不怎么好,没有在写。”
“姑且算无业游民。”他违心一笑,没有提及真实的心境。
从笑声与火光融成一片的后方吹来的风,夹杂着些烟熏火燎的味道。
这叫常铮铮想起幼时自己架柴火的时光,烤出的橘子与红薯被他当做宝贝,那是一些短暂且浓厚的的暖与甜蜜。
“我想往前走走。”
“萧教练,你要来吗?”
常铮铮微微低着头,鬼使神差地抛出一个邀约。
略微呛鼻的气味随着二人身影的远去而消散开来,他与萧教练一言不发地并肩向林子深处走,不久,终于是如愿以偿地嗅得了一些草木清新。
常铮铮看着脚边,眼神在地上一簇簇淡紫色的野花间流连,那些花瓣很是规整可爱,每一片都圆润得恰到好处,仿佛有人仔仔细细为它们编排过似的。
顺着小常的目光,萧骏也望向那花,于是蹲下身去,特意摘了一朵干干净净,还未沾染尘土的,向常铮铮手边一搁。
“拿着玩吧。”他的声音放得比平日里上课时更加软一些、低一些,“前面他们太吵了,我知道你不太爱闹,没生我的气吧?”
他仰起头来,带点笑地望着常铮铮。
接过那小小紫花,小常拈在指尖,轻轻摇摇头:“怎么会。”
他既然爱把人当做个小孩,常铮铮便顺着他,自然是无所谓。
萧骏仍旧是蹲在地上,指尖灵巧地绕着刚摘下的软韧花茎打着结,见常铮铮不回话了,便抬眼瞟他一下,嘴角轻微弯一弯:
“从前妹妹总是要我做花环给她,好多年没碰,手生了,给你也编一个玩。”
他手中的圆环很快便有了形状,可却显得略有点小,似乎不太适合戴在头上。
待萧骏将那差一步收尾的花环比在他手腕间,再调整着为自己系上时,常铮铮才发觉这原来是一条挺精细的手环。
“这花倒挺好看的,和你挺像,透着股秀气劲儿。”萧骏站起身来,轻捏一下搭在小常手腕边的那朵花,眉头舒展着笑。
一个男人说另一个男人秀气,这本该是不怀好意调笑的话,可从萧骏嘴里讲出来,反倒没了什么嘲弄的意味,更多的则是亲切。
常铮铮抬起手来,便嗅得一些淡雅的馨香,他眨眨眼,打量着那花儿,终于是松动了唇角:“谢谢,很好看。”
有点幼稚,却又十足地讨得了他的欢心。
萧骏的耳尖又是悄悄地泛了一点红,他却总能装得自然,抬手轻轻拍人肩头:“喜欢就好。刚刚看你盯着花,就想着给你弄个能戴着的小玩意。”
而他望着眼前人,左思右想后又是补了一句:
“你要是还想透会气,我陪着你。等会帮你把烤好的鸡翅留着,趁热吃,小心被他们抢光了。”
其实,倒也不全是因为其他人闹腾。
藏在常铮铮手心中的一朵小花,已然被揉捏到发皱。他垂眼望着身旁人拨弄花草时微动的发顶,无言。
似乎只是莫名地对这样特定的一个人,对萧骏,产生了些不大不小的恶劣想法——想要看看这个人失控时,无法维持表面完美神情时的真实反应。
人之所以被称作人,便是因为有千奇百怪的不完美,这是无法规避的事实。
常铮铮将这么些隐秘的想法归咎于猎奇心理,以及职业病。
他竟也有承认一名雄性人类魅力无限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