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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谢府密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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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崇古独自坐在太师椅中,背脊弓起弧度就像一个普通老人。他的脸色呈现出近乎死灰的色泽,眼窝干枯深陷,像是一具行走的尸体。
来人身形高大,并未穿着藩王入宫觐见会穿的礼服,身着一袭墨色大氅,面容轮廓深刻,剑眉斜飞,一双与先帝八分相似的凤眼微微上挑。
正是与先帝一母同胞的弟弟,燕王沈明乐。
明乐其名,从未有人期待过他登上帝位,平安喜乐即可,这也是他们母亲给他的最好期盼。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形容枯槁的谢崇古,目光玩味审视:“别来无恙。”
谢崇古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仍然镇定地慢吞吞说道:“燕王殿下,众所周知擅离封地乃是滔天大罪,你意欲何为?”
沈明乐闻言向前微微倾身,他是先帝最小的弟弟,年纪还轻,此刻低头时瞳孔黑白分明,就像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谢太傅是聪明人,本王为何而来你不是心知肚明吗?”
“藩王无召不得入境,看来燕王还不清楚。”谢崇古咳嗽得撕心裂肺,嗓音沙哑地说道。
沈明乐轻笑一声,指尖轻轻敲了敲紫檀木桌面:“本王自然清楚,不过谢太傅以为,当今这位监国公主可能坐稳江山?”
谢崇古眼皮都未抬,淡然道:“殿下乃先帝钦命监国,待到太子殿下大些,自然会还位于殿下。老夫唯知尽忠职守,匡扶社稷而已。”
沈明乐玩味道:“公主殿下真有还位于太子的意思么?谢太傅一心为江山计,想必亦是如履薄冰吧?”
谢崇古沉默不语,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本王今日前来,只是要说服谢太傅接下来袖手旁观,静观其变即可。”燕王见他不回答,继续说道。
谢崇古终于抬眼,与沈明乐目光相撞:“殿下这是要我坐视朝纲动荡?”
“静待尘埃,”沈明乐语气笃定,“公主殿下欲以女子之身登位,这本就是逆天而行,谢太傅无需站队也能保持家族荣光。”
他顿了顿,观察着谢崇古神色变化:“以谢太傅三朝元老的威望,等到本王事成需要重臣辅弼,依然是首屈一指的人选。”
谢崇古沉吟良久,淡淡说道:“燕王殿下说笑了。”
……
沈执锐听暗卫说危机已经解除,几个流民的身体也好起来,着实松了口气。
她不懂药理,只是模糊知道方向,懂得些急性中毒后的处置方法。
幸而太医院那群老头并非全然庸碌之辈,迅速拟定出解毒排毒的方子,稳住了局势。
“主子,近几日市井坊间的流言,风向有些不对。”成霜汇报完却并不离去,单膝跪地,语气里带着谨慎凝重,“先前虽有非议,多集中于女子不应当干政等老生常谈的言论。可这几日,流言却愈发精准歹毒。”
沈执锐秀眉蹙起,抬眼看向她:“嗯?”
成霜低声道,“如今市井间流传,说西山怪病实乃天降灾异,是因公主当国、阴阳颠倒,才招致上天警示于是惩罚世人。更有甚者,言之凿凿说殿下您的命格有碍国运,若长久下去,恐有倾覆之祸。”
“可查清源头?”她放下花剪,空余残枝随风轻轻摇晃,声音平静。
“回主子,是属下无能。这流言茶馆酒肆、街头巷尾皆有散布流传,难以追踪到单一源头,对方做得很干净,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把柄。”
沈执锐内心沉吟,这是典型的舆论战。
寻常百姓或许不关心龙椅上坐的是谁,但对于天降灾异、国运倾颓这类关乎自身安危的恐怖预言,却最易听信。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之中。
在这个信息闭塞的时代,若能掌握一种快速、广泛传播信息的媒介,便能从根本上扭转被动挨打的局面。
现代媒体手段众多,各路明星在热搜上打架,血雨腥风无须多言,而更早一些的纸媒时代,报纸的影响力不亚于千军万马,足以在无声无息间引导思潮。
这个年代已经有邸报,但是只在上层和官员之中流通,主要目的是让基层地方官员能够比较了解朝廷动向和新颁布的法律。
而沈执锐需要的是一种新的东西,更类似于前世那些百花齐放的报纸,不只是冷冰冰的政令宣告,既有朝堂大事的各种角度解读,也有市井百态的真实呈现。
“成霜。”
“属下在。”
“传林逐鹿。”
“是!”
片刻之后,今日未当值的林逐鹿匆匆而至,脸上还带着奔跑而至的红晕:“殿下,您找我?”
沈执锐先指了指一旁的绣墩,语气温和:“先坐下,缓口气。”
林逐鹿依言坐下,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心跳。
沈执锐见她气息渐匀,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这些日子,让你多往宫外走动,可还充实?”
“当然了!”林逐鹿眼睛一亮,“殿下这叫什么来着……对,实地调研!虽然奔波是辛苦了点,但真的让我大开眼界。以前在府中,听的多是父兄谈论朝堂大事或者边境军报,如今亲身走到市井街巷,听听百姓如何议论柴米油盐,看看流民如何为生计奔波,才更有趣呢。”
沈执锐微微点头,话锋一转:“你想必也听到了近日市井间那些关于西山的流言蜚语吧?”
林逐鹿神色一正,点头道:“臣听到了,那些话蛊惑人心,其心可诛!”
“所以我想创办一份新的刊务,不同于传统邸报,它的受众面是所有识字甚至不识字的百姓,内容涵盖方方面面,务求通俗易懂而已。”
“初期可先刊载西山事件真相,揭露投毒之实,顺便向大众科普重金属中毒的危害,再辅以本宫鼓励农桑、以工代赈的政治见解。日后成了气候,还可加入些防治时疫、改良农事的实用知识。”
“此乃千秋万代之功!”林逐鹿何等敏锐,顺着思考下去:“我们还可以利用这种方式普及让女孩子们也学会识字,发布一些女性知识。”
“正是如此,”她赞叹道,转过身看向林逐鹿:“我想让你来做此报的主编。”
“我?!”林逐鹿惊得直接从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公主。
这完全超出了认知范畴,少女此刻显得无措起来,不知道是该慨然答应还是犹豫推脱……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担负起这么重要的事情。
“不错,是你。”沈执锐语气笃定,“你出身将门,没有寻常闺阁之局限;你通文墨,更难得的是有体察民情的热情。创办这份报纸不是为了吟风弄月,变成书生们自娱自乐的把戏,而是为了通达民情,引导舆论。本宫思来想去,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林逐鹿深吸一口气,深深一拜:“臣明白!定当秉持公心,字字斟酌,不负殿下重托!”
“好。”沈执锐颔首,“所需人手和银钱,内府会如数拨付。你可先从翰林院中挑选几位文笔晓畅、思想开明的年轻编修,再招募些其他自己信得过的人,甚至是以前的闺中密友,也可以让她们参与进来。”
“臣领旨。”林逐鹿迫不及待领命而去。
翰林院的编修固然文采斐然,但终究是男子,所思所想难免与女子视角有所隔阂。这新报纸想要触及占人口半数的女子所思所想,编辑部里绝不能没有自己人。
她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苏晚晚。
林逐鹿当即起身,也顾不上换下宫装,只在外罩了件寻常的斗篷,便命人备马,一路策马扬鞭,径直朝着开历书局而去。
书局门面并不起眼。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正伏在柜台上,就着窗外天光仔细修补着一本残破古籍。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见到林逐鹿虽衣着看似寻常,但通身气度不凡,进门后并未浏览书架,而是目光敏锐地左右扫视,不似寻常顾客,便和蔼开口问道:
“这位姑娘,您是?”
林逐鹿收敛了些急躁:“冒昧打扰,我来寻贵书局的苏晚晚姑娘。”
“哦?找晚晚啊?”老者目光柔和了许多:“是她的朋友吧?我这就让人去后院叫她。”
他并未多问林逐鹿的来历,眼神中一派正气,毫无寻常商人权衡利弊的算计。
看来苏晚晚平日里确实没少出门交际,朋友众多,并非寻常困于深闺的女子。
不多时,后院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只见苏晚晚穿着一身半旧的青布衣裙,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两截白皙的小臂,她看到林逐鹿,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是……是您?!茶摊的那位姐姐!”
苏晚晚快步上前:“咦?那位姐姐没来么?我这几日也想与你们再次畅谈呢,快请里面坐!”
她转头对老者道:“爷爷,这位就是我前几日跟您提过的那位见识非凡的姐姐!”
老者闻言点头:“好好好,既是晚晚的朋友,快请进内堂用茶。晚晚,好生招待客人。”
林逐鹿被苏晚晚的热情感染,笑着被她拉进了后院之中,倒了杯热茶,这才开口。
“你可知道我们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