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想症解药》这条小猫在乎

7、07

　　有那么一瞬间，陈思桐感到心很慌。

　　无论是李泊谊的那句“我知道你在哪儿上班”，还是“我去接你下班”，都让她手脚发麻。

　　她时隔多年之后，第一次磕磕巴巴地跟李泊谊回了句“再、再说”，而后匆忙挂断了语音。

　　接着她呆呆地抚摸自己的脸。

　　脸变得很烫。

　　这天晚上她躺在床上，很久都睡不着，于是在黑暗中举起手机，打开了云盘。

　　里面有一个名为生姜&萝卜的上锁相册，毫无疑问，全是她和李泊谊从小到大一起的单人照、双人照、N人照。

　　和总是很爱合影留念的陈思桐不一样，李泊谊其实对拍照不感兴趣，所以可以看见在大多数单人照中，李泊谊都是处于一个动态的一帧，正在上楼回头的扑克脸，正在旁边翻阅作文书的扑克脸，正在超市对着一瓶洗发水翻看的扑克脸。

　　但是李泊谊又是很好的被拍对象，首先因为她在陈思桐眼里长得很好看，其次是尽管这个人不会特别配合拍照摆姿势，却也不会闪躲镜头，李泊谊就是非常呆地站在那里，随便陈思桐怎么拍。

　　陈思桐觉得这也是她们俩能成为朋友的重要因素之一。

　　对了。

　　陈思桐记得她们小学毕业的最后一次国旗下讲话，是李泊谊上去讲的。

　　彼时已经听了六年升旗仪式的小学生们，都很心不在焉，包括红领巾被人打了死结，正在低头跟红领巾较劲的陈思桐。

　　“尊敬的老师——”

　　“啊……这个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解不开……”

　　“亲爱的同学们——”

　　“早早你快帮我看看这个怎么解开……”

　　李泊谊那天到底讲了什么，陈思桐是毫无记忆的，但她知道那篇演讲稿是李泊谊自己写的，语文老师非常喜欢李泊谊。

　　但英语老师总是对李泊谊唉声叹气。

　　陈思桐好几次去办公室交作业，都看见英语老师拉着李泊谊的手语重心长：“你要听话，虽然说我们升学考试英语不纳入计分范围，但是你以后总要学英语，是非常重要的一科，我不希望你上了初中之后再想起我，会说，哦，我们杨老师英语教得就是不怎么样——”

　　话说陈思桐也蛮奇怪的。

　　她把手里补好的作业放在语文老师桌上，拿起，再放下，目光一刻不停地偷瞄李泊谊那边。

　　她觉得李泊谊记忆力应该很强，不然也不会连无糖番茄酱和有糖番茄酱的配料表都记得清清楚楚，而且李泊谊还很喜欢看各类书，所以应该也很爱学习知识……哦，这么说起来，她还真是很少看见李泊谊看英文相关的书籍。

　　连词典都不看的嘛！

　　陈思桐恍然大悟。

　　李泊谊还是有讨厌的东西。

　　最终，英语老师很努力鞭策了，李泊谊也很乖地点头了。

　　陈思桐记得李泊谊最后的英语考试分数好像是……43分。

　　上初中陈思桐很意外她在新班级里又看到了李泊谊——听说是分班考英语考太差了，数学考120满分都救不到火箭班的那种。

　　坐进新班级里，大家都很陌生，一开始大家是随便坐，陈思桐距离李泊谊有些远。

　　等老师带着一摞纸进来后，说接下来按学号给大家分配座位，学号则是以开学报到交钱的顺序依次排序。

　　咦，那这么说。陈思桐转头看向左侧，刚才我在李泊谊后一个交钱，运气好的话我和李泊谊不就是同桌了？

　　可惜没有。

　　她们变成了前后桌。

　　然后到了晚自习下课回到宿舍，再次峰回路转，她和李泊谊变成了“同床”。

　　想到这里，躺在黑暗里的陈思桐突然锁屏了手机，感觉到心跳的快速震动连带着她的手腕也在震——其实是一个姿势举手机太久了，手发麻。

　　另外就是前一秒她收到李泊谊忽然发神经发给她的一句“晚安”。

　　真的很发神经。

　　虽然一定要互道晚安是她们成为朋友后，陈思桐帮李泊谊养成的习惯，但毕竟也冷战这么多年了，都多少年没说过晚安了，这突然的是在干嘛。

　　陈思桐并没有回复对方。

　　而且为了阻止自己回复对方，干脆把数据网络全部关闭，手机扔到了距离手最远的枕头另一侧。

　　她闭上眼——

　　再睁开。

　　憋不住地笑。

　　她没想到看起来特别冷酷的李泊谊睡衣居然是一件连体套头的小鲨鱼。

　　并且这会儿寝室已经熄灯了，李泊谊还把鲨鱼帽子戴在了脑袋上，躺下后背对她，陈思桐一想到自己正在跟一条鲨鱼同床共枕就好笑。

　　寝室是拥挤的十人寝，上下床，有两张上下床是紧挨在一起摆放的，无论是上铺还是下铺，都约等于变成了一张床。

　　陈思桐反正是因为来晚了，不得不选择距离吊顶风扇最近的这张上铺。

　　那一晚陈思桐是盯着李泊谊的鲨鱼帽子睡着的，然后第二天醒来之前，她整个人的手和脚都面对面抱着这条鲨鱼——不是故意的，因此两人同时睁开眼之后，尴尬并且连忙道歉的是陈思桐。

　　她跟李泊谊保证她今天就请她妈妈把她的抱枕从家里送来，绝对绝对不会再把李泊谊当抱枕了。

　　“实在对不起啊。”洗完脸，陈思桐再次双手合十，上身微微倾斜地站在李泊谊身侧露出一副“我很愧疚”的姿态。

　　李泊谊不接话，只点点头，接着从柜子里取出校服的外套，安静地套上，再拿上一盒早餐奶。

　　不等陈思桐就转身走了。

　　十多分钟后，两人在教室又碰面。

　　陈思桐手里提着豆浆和玉米饼，她啃玉米饼的时候，双眼无神地望着李泊谊的背影放空，想了会儿事情。

　　后来有一小段时间，陈思桐在寝室半夜睡觉都会突然惊醒一秒。

　　她估计是自己脑子里绷了根弦，害怕自己睡姿不好又影响到李泊谊，刚上初一大家的烦恼都是忽然变难的学业……她的烦恼是忽然不得不天天睡在一起的李泊谊。

　　现在的烦恼，则是长大后，突然特别想念，却没有办法睡在一起的李泊谊。

　　陈思桐闭着眼睛，深深地叹出一口气，很郁闷地提高被子，把整个人都笼进了彻彻底底的黑暗里。

　　隔天陈思桐在上班路上有前辈at她，麻烦买早餐的时候多带一份，她回答好的。

　　至于等红灯时翻开李泊谊昨晚发给她的那句“晚安”……她将手机没锁屏搁在腿上，跟着车流向前挪动。

　　这会儿反应过来，装作没看见不回岂不是反而显得自己特别在意？

　　不就是老朋友刚加回微信寒暄问好嘛，她在下车等早餐的时候很果断地回了个“早”。

　　她坐进座位，李泊谊十多分钟前，在她说“早”之后，秒回一个“早”。

　　陈思桐觉得这就不用回了。

　　她很迅速地吃完早餐，投入到本周的工作中。

　　中午吃饭，彭姐给大家分享自家做的广式腊肠，走到陈思桐跟前，边让陈思桐夹一块边问：“小陈，你们同学那个农家乐有没有折扣呀？”

　　陈思桐先是“啊？”了声，才问：“彭姐你说我们周末去的那家吗？”

　　“是啊是啊。”彭姐笑道，“我姑娘马上过生日了，听我说了那里，她和同学们也想去玩。”

　　“哦……”陈思桐迟疑地看着彭姐的眼睛，而后微笑道，“那我一会儿问问她，问到了晚点跟您说。”

　　“好啊！麻烦你了！”彭姐抬抬保温盒，“来！多挑几块！这次的味道可好吃了！”

　　Ginger：【我发誓这次真的是同事拜托我问的，但是你说她会不会觉得这是我自己编的借口？】
　　芙芙：【嗯……】
　　芙芙：【说不定李泊谊不会想这么多。】
　　芙芙：【我听你描述感觉她呆呆的。】
　　Ginger：【有吗，绝对没有，她坏心眼很多！】
　　Ginger：【不要被她的外表欺骗了！】
　　芙芙：【/呆/】

　　刚入校的初一学生大约是还没脱离小学生的稚气，交友也很轻松，比如陈思桐她们寝室，一起住了半周，每晚就有聊不完的话题了，而且她们最喜欢在熄灯后各自趴在床上聊。

　　陈思桐有时候聊着聊着会回头看一眼李泊谊，那条鲨鱼总是静默无声地背对她，她不知道对方睡着了没有。

　　所以有时候，她也会在感觉李泊谊已经睡着的时候，见缝插针提醒其她室友们小声一点，好像宿管阿姨在外面巡逻，她看见光了。

　　另外，她也担心因为李泊谊不怎么参与大家的闲聊，室友们和李泊谊关系会越来越陌生，她聊自己小学趣事的时候偶尔会带上李泊谊几句。

　　听说陈思桐和李泊谊居然是小学同学，大家惊呼好幸运啊！那你们是一定是很好的朋友了！

　　“嗯——”陈思桐坐在床上，被子左右拢在身前，仅仅思考一秒，就很肯定地回答，“当然啦！这就是友情的力量！不然也不会学号连一起座位坐一起住校也睡一起了！”

　　“哇！好羡慕啊！”

　　“我也特别想跟我好朋友一个学校！”

　　……

　　就这么在李泊谊不知情的情况下，她被设定为李泊谊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

　　于是后面忽然有一天中午，陈思桐身体不舒服，没吃饭就从食堂先回宿舍休息了。

　　她们宿舍中午是有午休要求的，一点必须回到寝室，两点才能离开。

　　陈思桐十二点十四分的时候趴在宿舍中央的桌上，有气无力，其实肚子又饿得咕咕叫，她在想早知道就在下课前拜托别人帮她带一份吃的就好了。

　　十二点十六分，窝在臂弯里的陈思桐闻见了食堂鸡蛋炒面的香味。

　　她只听见自己肚子更夸张地“咕——”了声，抬头，面前居然真的出现了一份打包好的炒面。

　　还有已经经过桌子，正打开水龙头洗手的李泊谊。

　　陈思桐受宠若惊：“你……给我的吗？”

　　“嗯。”李泊谊简单应了声。

　　“谢谢！”陈思桐开心地笑道，饿加激动到指尖都有点颤抖地快速解开塑料袋，拆筷子，同时说，“等会儿我把钱给你！”

　　“嗯。”李泊谊又应了声。

　　在陈思桐埋头苦吃的时候，李泊谊从阳台洗完手回来，拉开椅子在陈思桐对面坐下，并且非常罕见地，没有拿起桌上摆着的书看，而是皱眉，目光在陈思桐脸上来回扫。

　　陈思桐感觉到这道格外明显的目光，先稍稍抬眼，含糊不清地问：“……嗯？”

　　李泊谊摇头，转去拿起一本《现代汉语词典》，打开看，表情又变得专注起来。

　　从那天起，陈思桐觉得应该就是从她吃了李泊谊带给她的那盒炒面起，李泊谊就对她开启了有意无意的观察者模式。

　　据李泊谊后来所说，好像是说，嗯，有一刻突然觉得你像一本词典，或者说明书，所以对你产生了好奇。

　　陈思桐至今都觉得李泊谊好爱鬼扯。

　　因为当时李泊谊被她抓到在偷看的时候，是跟她说，小时候被车撞过，脑子里有很多神秘的数据，眼睛也能看到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呃……你被撞过啊？”陈思桐一边想怪不得李泊谊看起来这么奇怪，一边又想好可怜居然被撞过。

　　几年后，大概是高三毕业，李泊谊姐姐哈哈大笑，说我们李泊谊只是被小朋友的自行车撞过，摔倒了，而且摔倒还是因为李泊谊想躲那个跟她一起玩的小孩，没看路往前跑，踩石子滑倒才摔跤的。

　　那李泊谊脑子该怎么解释？

　　在陈思桐无语的神情中，李泊谊姐姐又拍拍陈思桐的脑袋：“但是很谢谢你这些年能成为她的朋友，虽然她没有被撞过，但她这里，确实存在一些妄想问题，严格来说，算是我妈的遗传吧。”

　　“啊，所以是阿姨也……”

　　“哦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妈也没什么问题。”李泊谊姐姐笑道，“听说这算是一种隔代遗传，我妈说是我们姥姥的妈妈的妈妈有过精神分裂。”

　　“姥姥的妈妈的妈妈……”陈思桐彻底弄不清了。

　　后来去结账的李泊谊走回来，站在烤肉桌边就来拉陈思桐的手，往外拉走，并说：“姐姐，我和她先回学校了，晚上还有社团活动。”

　　“好啊。”李泊谊姐姐很愉快地笑道，“两位大学生活动加油哦。”

　　活动也是李泊谊骗人的。

　　那天晚上，她们没回学校，两个人去市里看了电影，最后在电影院隔壁的酒店开了一间房。

　　李泊谊关灯后，非常自然从身后抱住她，跟她轻声说“晚安”，然后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