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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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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春,京城小雨。
风夹带着雨丝斜斜地吹拂,沾湿少女飞天髻上掐丝金钗,愈发显出光泽逼人。
李持盈站在九转游廊下,檐牙盘桓而过的雨汇成悬流,分割了视野。
可那对身影仍是无比清晰——
阁楼上,两个人面对而立,紧紧相依。一人白衣锦袍,一人粉衫罗裙。
其中一人正是国公府世子,萧临。
另一人应当是萧临母家来的表妹苏素玫,国公府上月家宴上见过一回,说是来投奔未婚夫萧家五爷的。
萧临正一手执了点朱狼毫,往那娇小美人白玉面庞上贴描眉心花钿,眼波流转间的情意比这春雨更缠绵。
一个有未婚夫,一个有未婚妻。却在国公府后院的阁楼上旁若无人地亲密至斯,宛如天底下最恩爱的夫妻。
李持盈呆呆地看了会儿,唇瓣不自觉抿紧。
雨声淅沥中,青年男女的笑语不断传来,很烂漫,仿若世间春花永远盛开。
她突然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侍女,珊瑚很安静,哪怕胸中已经是怒意汹涌也没有出声打扰主子一句。
李持盈眼中不解胜过愠色,“原来话本子里写的是真的,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追求真爱的阻碍?”
珊瑚实在忍不住了,说出了平素只敢在心底暗骂的话:“郡主,世子爷他绝非良配!谁家好人刚换完庚帖就和别的女郎拉拉扯扯的!”
说完顿觉失言,郡主和世子爷成婚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她还在这里多嘴多舌岂不是里外不是人。
刚要跪下认错,小臂却被李持盈扶住,听得少女清凌凌的嗓音没什么波澜道:“你倒提醒我了,差点忘了萧临这种渣滓要娶的人是我了。”
李持盈垂眸扫了眼珊瑚手中拿的庚帖,问她,“你说,我和萧临既然是门当户对嫁给他图什么?”
“图他贴花钿厉害么?”
“皇爷爷赐我食邑千户,他们国公府……是不是五百户来着?”
不待侍女应答,她已扬手将庚帖掷进积水潭,雨水打湿的额发下,那双杏眼亮得骇人:“本郡主不嫁了!走,去逸云楼寻个京城最出挑的男子来,去父留嗣照样承袭食邑,岂不比困在宅院里快活!”
珊瑚被李持盈二话不说拉了手腕往游廊另一头走,谨小慎微的性子使然,她下意识想去捡那张庚帖。回头却见那张她拿了一天,一角捏得微微发皱的红纸已经整张浸在水里,被廊下乱七八糟的硕大雨点击打得支离破碎,无人问津。
郡主一眨眼之间就决定了它的去留。
珊瑚突然觉得自己那句话,说得根本不出格。
明明就是事实。
李持盈这边的动静不大,却是惊动了阁楼上做贼心虚的两人。
萧临和苏素玫齐齐回眸望来,李持盈见被发现,也不作躲避,正面迎上,甚至先展开笑颜说了一句:“苏姐姐,你这鱼鳞花钿挺好看,只是京中可不时新这一套。”
李持盈语带笑意,可谓是毫无敌意,甚至连平日里身为郡主的骄矜也敛了三分,可苏素玫好似受到了惊吓般躲到萧临身后,一个字也没胆量回嘴,面上泫然欲泣。
萧临自诩是个岂弟君子,遇到这种场景亦是颇感面上无光,不太自然地轻咳一声,解释道:“郡主,表妹刚刚淋了雨,脸上花钿掉了,她的侍女又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左右也就是个小忙,我便帮她贴上,无旁的什么。”
三言两语将一个暧昧举止粉饰寻常,说到后面自己的腰杆也挺直了。
李持盈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
不惊不怒,轻描淡写,面上镇定不似作伪,甚至……漠不关心?
萧临突然觉得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头一次仔细端详自己这不甚讨喜的娇纵郡主未婚妻,试图看穿她的心思。
这一端详,他惊觉,郡主眉心花钿好似也缺了一块。
李持盈没给他反应的机会,径直走了。
少女华丽衣裙消失在回廊拐角,萧临有些悻悻然,望着苏素玫那张梨花带雨的娇媚容颜,没来由地升起一股烦躁。
这厢李持盈却是绕过廊腰,果然发现阁楼下有守着的家丁,面熟得很,正是萧临院子里的人。
好吧,破案了,萧临和这表妹早就不是一天两天了,阁楼这一出也绝非一时兴起,可叹她现在才知道。
“站住。”
李持盈喊住惶然欲弃主逃跑的家丁,“等你主子下来,你就往他脸上扇巴掌。或者你现在去外面把他做的事情告诉全京城人。”
“明天如果我没在茶楼酒肆听到五个版本以上,我就和萧临说今天是你把我引过来的。”
那家丁闻言,灰败的脸色更是如丧考妣,求饶几句无果,两害相权取其轻,最终认命地散布八卦去。
至于他是如何磨破了嘴皮,越说越起劲以至于第二日满城风雨,李持盈现在并不关心。
她出了国公府便乘上马车,往城北街上逸云楼而去。
今日本是来陪国公府老妇人,顺带交换和萧临成婚的庚帖。
后者作为婚礼三书六娉里的流程,本来应该由家中长辈代为操办,只是李持盈家中只一个慈宁长公主母亲,近来又竟日阴雨,母亲腿脚不便卧病在床,她便想着自己换了了事。
不过这桩婚,现在不作数了。
以后也不再找人结亲了。
车轱辘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又碾过泥泞的街巷,轮下隆起小山脊一样的土堆。
“郡主,逸云楼到了。”珊瑚掀开车帘,李持盈一双缠枝莲苏绣鞋轻轻巧巧地踏在车架上,落地时却犯了难。
城北不是京城核心繁荣的街区,路面多是泥沙遍地,雨搅了一地狼藉。
好在逸云楼非同一般。
来这里办事的人下至贩夫走卒,上至皇亲国戚,门口跑堂的伙计惯会看人下菜碟。一见李持盈头戴帷帽,身穿杭绸织金百合裙,从那宽敞的四轮油軿车里探出个头,便已经搬了绛紫毡毯跑过去。
“贵人,今日来楼里办啥事嗳?”
珊瑚缀在李持盈身后,替主子答话,“匿名私密单,直接上三楼开雅间。”
那伙计见果然如此,便更是点头哈腰着将人往楼上迎。
逸云楼三楼雅间,洒金落地屏风后,鎏金狻猊香炉里燃起今日的第三炉香。十二重纱帘被两名侍女银钩挑了,次第挂起。
伙计先一步搬开那梨花木椅,李持盈施施然落座,珊瑚侍立一旁,展平桌上宣白,用墨玉镇纸压了,屋内便很快只剩下主仆二人。
这逸云楼虽是三教九流汇集之地,但规矩森严,尤其这三楼的雅间,开单便要上缴千两白银,专为贵客处理些不便宣之于口的私事,保密性极佳。
李持盈执起案上狼毫。
于交易、打听求助、委托代办、恋爱交友、求职招聘、其他几个栏目中,毫不犹豫地勾选了交易。
需求:“十八至二十五岁童男,无正妻小妾通房外室情妹妹小青梅,身高八尺,样貌端正,聪明,功能正常,无家族病史。”
“事成之后就消失,干净,不留后患。”
报酬:“面议。一百两黄金起,视品貌加钱。”
“注,貌丑者来了会被打。”
李持盈又一一将剩下的事项填完,又从到到尾看了一遍,满意得不得了,便拿起手边逸云楼的印章一盖,单子便算是生效,只消往第二日楼内管事人誊抄过后往栏目上一挂,自会有人牵头。
心头松快,李持盈晃荡着下楼,顺便就想去瞧瞧一楼大厅里普通的悬赏公告,却见一个精瘦男子一张接一张揭着告示,颇有要将所有告示都收入囊中的架势。
看他打扮,绝非楼内之人。
李持盈正诧异着,另一边又过来一个男子急急拽住他,“老七你杀疯了吧!别乱接任务啊!倒是看看截止时间,杀不完还要赔钱的!”
精瘦男子甩掉他的胳膊,头也没回继续手下的动作,“我看了啊,都是还没截止的,最早的任务还有两个时辰呢,够咱们少主杀十个人了。”
他又絮叨着自顾自说下去,“老五啊,你想想咱们屋顶四面都漏雨了,再不多接点任务你就等着兄弟们全都得风湿吧,得了风湿又得花钱抓药,说到抓药,咱老鬼那涂腰伤的金疮药又涨价了,养生堂那边现在要价五百文一瓶,城南那批货又被官府截了,这个月还有进项吗……”
“停停停。”被唤作老五的男人听得眉头越皱越紧,突然眼珠子一转,“咱们要不去看看楼上的单子碰碰运气。”
“你哪来的会员。”老七一个白眼。
“你都干这行了,咋还这么遵纪守法?”老五一个更大的白眼。
老七突然停了手下的动作,默了一息。
“有道理。”
说着把手头的单子往怀里一揣,拉着老五若无其事地翻窗出去了。
李持盈站在五步之遥柱子后面,目睹全程,丝毫没有和管事提提意见,加强楼内治安管理,惩奸除恶的自觉。
甚至发问:“珊瑚,你说什么少主手下兄弟都住在四面漏雨的屋子里还都得全风湿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