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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狗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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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之下,伪装成海洋研究船的“海神号”潜艇如同一个巨大的钢铁棺椁,在绝对的静默中航行。外部世界关于“兀鹰岩”大爆炸的新闻铺天盖地,“幽灵”小队在官方记录上,已是死人。压抑的、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着每一个舱室,只有潜艇内部机器低沉的嗡鸣提醒着时间仍在流逝。
医疗舱内,Kruger在经历了数次大手术后,生命体征终于趋于稳定,但依旧深度昏迷,身上插满管线,被严密监护着。他的存在,是宝贵的情报源,也是一颗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炸弹。
在分配给他们的那间狭小得仅能容身的舱室内,Keegan和Elaine相对无言。劫后余生的庆幸早已被巨大的失落和对未来的茫然所吞噬。他们失去了一切:身份、基地、公开存在的权利,成为了游荡在阴影中的、不被承认的幽灵。
Keegan背对着Elaine,站在小小的舷窗边,窗外是永恒的无尽黑暗,映照着他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他眼前不断闪回着听到“海狐号”遇袭、Elaine生死不明时他几欲发狂的瞬间、想起她在岩洞中举着枪对着洞口,眼中惊慌欲裂时的样子、想起她差点永远消失在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中。一种尖锐的、几乎要将他灵魂撕裂的恐惧感死死攫住了他——他害怕再次失去她,比面对任何枪林弹雨都更害怕。
不知过了多久,舱室内依旧灯光昏暗。Elaine在狭窄的床铺上浅眠,眉头紧锁,显然睡得极不安稳。Keegan依旧站在舷窗前,背影僵硬如石雕,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他的目光落在Elaine疲惫的睡颜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关切,有庆幸,但更深的是沉重的、几乎要压垮他的忧虑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
Elaine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注视,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当她看到Keegan脸上那种从未有过的、混合着痛苦和决然的神情时,心中猛地一沉。
“Keegan?”她轻声唤道,带着一丝不安。
Keegan没有立刻回答。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巨大的勇气来支撑接下来的话语。他走到床边,却没有坐下,只是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但这个姿态却透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脆弱。
“Elaine,”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刻意压抑却依旧泄露了颤抖的平静,“等潜艇抵达下一个安全点……Price会安排新的身份。你……你可以选择离开。”
Elaine的心瞬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Keegan避开了她直视的目光,侧过头,下颌线绷得死紧。他垂在身侧的右手,几不可查地微微颤抖着,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试图制止这泄露内心软弱的颤抖。
他继续艰难地说下去,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撕裂出来,充满了压抑的痛苦:“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一个真正安全的地方……忘记这一切,平静地……生活下去。” 他停顿了一下,胸腔剧烈地起伏了一次,声音更低,几乎成了耳语,却带着锥心刺骨的沉重,“你……不该属于这种……永远藏在阴影里……看不到尽头的日子。”
他舍不得她,想到分离就如同剜心剔骨。但正因如此,他更不能忍受她因自己而再次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他宁愿独自承受这分离的无边痛苦,只要她能远离危险,安全地活着。这个决定,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Elaine坐起身,赤脚站在冰冷的地板上,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她没有愤怒,眼中只有一种深切的悲伤和一种不容置疑的、与命运抗争的坚定。
“离开?然后呢?”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般砸在Keegan心上,“我已经失去了一切,Keegan。我原本的身份死了,我的父母……因为收到我‘死亡’的官方通知,没能承受住打击,在半年内……相继去世了……”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但迅速稳住,“我在这个世界上的牵挂……几乎都断了。”
她的眼眶迅速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落下。她的眼神反而愈发清亮、透彻,直直地看进Keegan眼底:“是,幽灵小队不像个普通的‘家’,它充满危险、死亡和不可预测的未来。但在这里,我找到了活着的意义,找到了可以托付后背的战友,找到了……你。”她向前一步,几乎贴着他,能感受到他身体因紧绷而散发的热意。
她抬起手,轻轻放在他依旧紧握的拳头上,声音带着颤抖却无比清晰、坚定:“Keegan,你是我在这片混沌和黑暗中,唯一的锚点。如果为了你所谓的‘安全’,就要我离开你,那和让我彻底消失没什么区别。那样的苟活,毫无意义。” 她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注定要死,我宁愿死在你身边。或者……回到我们最初相遇的那个雪山顶上,和记忆一起……彻底消失。”
Elaine的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烫在Keegan的心上。他看到她眼中那种同生共死的决绝,那是一种比他所有战斗经历都更震撼人心的力量。
他一直以来那种想要“保护”她、将她推离危险的念头,在这种沉重而纯粹的情感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甚至是一种残忍的自私。他害怕她受到伤害,但更害怕的是失去她!此刻他绝望地意识到,强行分离,才是对她最大的伤害和背叛。
一种巨大的、混杂着心痛、释然、无比强烈的爱意和如磐石般落定的决心,如同海啸般冲垮了他所有的犹豫和恐惧。他深深地望进她的眼底,灰蓝色的眼眸中仿佛有坚冰碎裂、消融,涌动着深沉如海、无法言喻的情感。
他没有再试图用言语解释或劝阻,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他只用行动来表达。他抬起那只刚才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此刻却稳如磐石。他动作缓慢而无比郑重地,解下了自己战术背心上那枚边缘已被岁月和硝烟磨得光滑、刻着他姓名和血型的金属身份牌。它冰冷、坚硬,沾染过无数生死瞬间,承载着他作为一名战士所有的过去、荣耀与伤痕。
然后,他拉起Elaine的手,将这枚沉甸甸的身份牌,郑重地、不容置疑地放入她的掌心,再用他布满厚茧的、温热的大手,将她的手指合拢,紧紧包裹住那枚冰冷的金属,仿佛要将自己全部的生命和温度都传递过去。
“Elaine,”他的声音低沉嘶哑至极,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承诺,“没有……安全的退路可走了。从今以后,我的命,和你绑在一起。你愿意……收下它吗?”
这不是浪漫的求婚,这是一个战士在失去一切后,将自己破碎的灵魂、未来的所有意义,以及同生共死的誓言,毫无保留地交托出去的、最沉重也最真实的请求。
Elaine的泪水瞬间决堤,汹涌而出。但她紧紧握住掌心那枚带着他体温和重量的身份牌,仿佛握住了他全部的生命和承诺。她用力地、一次又一次地点头,声音哽咽却异常坚定清晰:“我愿意……我愿意!”
下一秒,Keegan猛地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随后他的唇也落了下来。
截然不同于阿尔卑斯山悬崖边那个在风雪和死亡威胁下、一触即分、冰冷而决绝的初吻。那个吻是绝望中的承认与孤注一掷,带着冰雪的凛冽。而此刻,在深海永恒的寂静与隔绝中,这个吻是劫后余生的交付,是向死而生的相守。
他的唇不再冰冷干燥,而是带着灼人的温度,急切地、甚至是有些笨拙地覆上她的。起初是轻柔的触碰,像在小心翼翼确认这份失而复得的真实。但随即,压抑已久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将这个吻变得深入而绵长。他不再像悬崖边那样克制,而是用一种近乎贪婪的力度汲取着她的气息,仿佛她是这深海之下唯一能维系他生命的氧气。
Elaine能清晰地尝到他唇上沾染的、她自己泪水的咸涩,也能感受到他胸膛深处传来的、如同被困野兽挣脱牢笼般剧烈的心跳。他的手臂环抱着她,一只手紧紧扣住她的后背,力量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另一只手则始终覆在她握着身份牌的手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他们之间最坚实的纽带。
这个吻里,没有悬崖边那种命悬一线的紧迫,却充满了更为复杂的情绪——有失去一切的悲恸,有对未知前途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后、将彼此作为唯一救赎的深沉依赖和决绝。它不再是绝境中短暂的慰藉,而是漫长黑夜里共同跋涉的誓言。
直到肺里的空气耗尽,他才微微退开,额头却依旧紧紧抵着她的额头,灼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在寂静的舱室里清晰可闻。他们没有说话,也不需要说话。那个吻,和掌心那枚冰冷的身份牌,已经代表了一切……
几天后,Kruger在严密的监控下苏醒了。他绿色的眼眸在睁开瞬间,恢复了野兽般的警惕与审视。在与Price进行了一场基于冷酷现实利益而非信任的谈判后,一场脆弱的同盟达成。他以“顾问”的身份被限制活动,提供有限度的合作。深海之下,新的、更加隐秘和危险的狩猎,即将在这片寂静中,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