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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蒋瑶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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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书店,熟悉的铃铛声和旧书香气扑面而来。
陆凌风似乎对这里很熟,径直走向靠里的一排书架,那里陈列着不少文学类和竞赛辅导书籍。
蒋瑶喃跟在他身后,目光在书脊上仔细搜寻。
她很快选中了两本——一本是历年“语文报杯”的获奖作文精选,另一本是名家的散文集。
“选好了?”陆凌风看她手里拿着书,问道。
“嗯,”蒋瑶喃点点头,下意识地捏紧了书,“我去办借阅。”
“等等,”陆凌风叫住她,语气寻常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这两本书,如果你想要的话,就直接买下来吧,最近店里做活动,打一折。”
“一折?”蒋瑶喃愣住了,眼睛微微睁大,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她低头看了看手里两本崭新的、定价都不低的书,一折?
这跟白送有什么区别?
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陆凌风看着她脸上毫不掩饰的震惊,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语气依旧平静:“嗯,清仓活动,刚好被你赶上了。”
“你怎么知道的?”
陆凌风说:“这是我小姨的店。”
“怪不得上次你在这里负责借阅。”蒋瑶喃恍然大悟。
可真的一折吗?
蒋瑶喃心里划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疑虑,但这诱惑实在太大了。
拥有属于自己的书,可以在上面写写画画,可以反复翻阅,而不用惦记着归还日期。
尤其是那本获奖作文精选,对她备战竞赛太有用了。
“这真的吗?”她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期盼。
“真的。”陆凌风肯定地点点头,眼神坦荡。
那点疑虑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冲散了。
蒋瑶喃的脸上绽开一个明亮的笑容,像是骤然被阳光照亮的湖面:“那太好了,我直接买了吧。”
她拿着书,几乎是雀跃地跑到柜台。陆凌风跟在她身后,对坐在柜台后的小姨使了个眼色。
小姨看了看蒋瑶喃,又看了看自家外甥,瞬间了然。
她什么也没问,熟练地扫码,报出一个低到离谱的价格:“一共八块五。”
蒋瑶喃开心地付了钱,抱着两本“白菜价”买来的新书,感觉像捡到了天大的宝贝。
她再次向陆凌风道谢,眼睛亮晶晶的:“谢谢你告诉我活动,我先回去了,再见。”
“不客气。”陆凌风看着她脸上毫不设防的、纯粹的笑容,眼神柔和了些。
直到蒋瑶喃的身影消失在书店门口,风铃声归于平静,小姨才放下手里的东西,没好气地瞪了陆凌风一眼:“臭小子,学会乱定价了?我这店还要不要开了?”
陆凌风摸了摸鼻子,难得露出一丝类似不好意思的神情,低声道:“从我零花钱里扣。”
“扣什么扣,小姨也不差你那点钱。”小姨嗔怪道,随即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跟小姨说实话,谈恋爱了?这姑娘看着挺乖的。”
陆凌风失笑,摇了摇头,语气很坦然:“没有。”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蒋瑶喃离开的方向,像是思考了一下,才补充了一句:
“就是一个朋友。”
“我觉得跟她挺同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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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试的榜单,蒋瑶喃是从前往后看的。
目光掠过那些熟悉的名字,在第一百九十七名的位置上,她看到了自己。
年级第一百九十七名。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攥了一下,随即是汹涌而来的狂喜。
她不仅稳稳留在了前二百五十名,更是直接冲进了前二百。
这意味着,她拿到了一千元的奖学金。
当那张薄薄的、印着一千元数额的奖学金凭证发到她手里时,她紧紧攥着,指节都泛了白。
下午放学,她第一时间去了银行,将这笔钱存进了那张属于自己的银行卡里。
看着ATM屏幕上再次增长的数字,心里浮现出来一种踏实而充盈的感觉。
这是她靠自己的能力挣来的,是她用无数个挑灯夜战的晚上和汗水换来的底气。
然而,喜悦之余,一丝新的渴望也随之萌芽。
她听说,年级前一百名的奖学金是三千元。
三千。
那可是三千块钱啊!
这个数字在她脑海里盘旋。
如果有了那笔钱,她接下来一整个学期的压力都会小很多,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一旦落下,便开始疯狂生长。
高一即将结束的夏天,在知了不知疲倦的鸣叫中到来。
期末考试的兴奋渐渐平息,对更高目标的渴望,让蒋瑶喃萌生了利用暑假“充电”的想法。
她知道自己理科仍是短板,如果能系统地补习一下,冲击前一百并非没有可能。
她跟宋小满提起了想找补习班的事。
宋小满想了想,说:“我听说康雅嘉家里好像就是开教育培训机构的,挺有名的,好像叫‘雅正教育’,要不你去问问她?”
蒋瑶喃犹豫了一下。
她和康雅嘉的关系毕竟不算熟络,可想到补习的效果,她还是鼓起勇气,在一次课间找到了康雅嘉。
康雅嘉的态度却是出奇友善:“是我家开的。
暑假有针对高二的预科班,我带你去问问课程顾问?”
到了“雅正教育”,窗明几净的环境和穿着统一制服的老师都透着一股专业和昂贵的气息。
课程顾问热情地介绍了课程安排,最后报出了价格:“我们暑假强化班是一个月周期,费用是两千元。”
两千。
蒋瑶喃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这个数字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她刚刚燃起的希望。
她银行卡里所有的钱加起来,也远远不够。
“谢谢,我……我再考虑一下。”她低声对康雅嘉和课程顾问说道,几乎是落荒而逃。
回到家,她心里还存着一丝微弱的侥幸。
也许母亲看到她这学期的进步,会愿意支持她呢?
晚饭后,她小心翼翼地跟杨爱华提了想补习的事。
“妈,我期末考了年级一百九十七名,拿到了奖学金。我想暑假去补习一下理科,冲击一下前一百,前一百的奖学金有三千……”
话没说完,杨爱华的眉毛就竖了起来:“补习?补什么习?一个月多少钱?”
“……两千。”
“两千?!”杨爱华的声音瞬间拔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蒋瑶喃你是不是疯了!两千块?你怎么不去抢!你当家里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我……我下学期如果能考进前一百,就有三千奖学金,相当于只投入两千,还能赚一千,而且我成绩还能提高……”蒋瑶喃试图解释其中的“投资回报”。
“放屁,”杨爱华粗暴地打断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和愤怒,“我看你就是心思野了,高一下学期没补习,你成绩不也进步了吗?这说明补习班根本不是必要的,你就是看别人去补习,眼红了,想攀比,真是个败家子,我告诉你,没钱,想都别想!”
那些刻薄的话语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割在蒋瑶喃的心上。
她看着母亲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所有争辩的力气都消失了。
“我知道了。”
她沉默地站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没有哭,也没有闹。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床沿,听着门外隐约传来的、杨爱华对蒋斌抱怨她“不懂事”、“乱花钱”的声音。
夏日傍晚的空气闷热而粘稠,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却让她感觉浑身发冷。
她看着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和远处楼房里零星亮起的、代表着另一种温馨生活的灯火。
她不过只是想变得很好一些,这又有什么错?
为什么,为什么就不愿意相信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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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稀饭的雾气还没在屋里散尽,杨爱华的声音就像锥子一样扎破了清晨的宁静。
“今天跟我去县里那家新开的超市问问,看还要不要促销员。”她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头也不抬地对蒋瑶喃说,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安排。
蒋瑶喃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碗里的稀饭瞬间变得寡淡无味。
她抬起头,声音有些干涩:“妈,我不想去打工了。马上高二了,我想趁着暑假看看书,预习一下新课。”
“看书?预习?”杨爱华停下动作,叉着腰看她,嘴角扯出一抹讥诮,“高二又不是高三,急什么?人家考上清华北大的,也没见暑假一天到晚抱着书!粤海中学学费这么贵,你不打工,下学期生活费从哪里来?光指着那点奖学金够干什么?”
她越说越气,声音也扬了起来:“要我说,你当初就不该心比天高,老老实实留在泸县一中多好?学费少一半,离家又近!非要去那个什么粤海,现在知道钱不够用了吧?”
粤海中学一学期需要一万块钱的学费。
但蒋瑶喃是当初泸县十三中第一名,泸县是重点贫困县,有帮扶政策,再加上蒋家是贫困户。
各种政策下来,蒋瑶喃每学期的学费依旧需要自费两千八一学期。
可那是粤海中学啊。
泸县的学生挤破头都想去的粤海啊。
一直闷头喝粥的蒋斌这时也放下了碗,闷声闷气地帮腔:“你妈说得对,瑶喃。家里情况你也知道,能省一点是一点。看书……在哪里不能看?晚上回来再看也一样。”
父亲的话像最后一根稻草,轻轻压了下来。
蒋瑶喃看着父母一个咄咄逼人,一个沉默附和,他们站在了一起,组成了一堵她无法撼动的高墙。
所有的坚持和梦想,在这堵墙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忽然觉得连争辩都失去了意义。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吞咽都困难。
她低下头,盯着碗里那几粒可怜的米,最终,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知道了。”
妥协像一声叹息,轻飘飘地落下,却带着千钧重量。
她没再去联系康雅嘉家的培训机构,甚至没再踏出泸县。
几天后,她在县城一家不大的便利店,找到了一份服务员的工作。
穿着不合身的、印着便利店logo的围裙,站在柜台后,听着熟悉的乡音,看着窗外熟悉的、带着尘土气息的街道。
这里没有粤海中学的香樟树,没有明亮的图书馆,没有并肩讨论问题的同学,也没有那个会请她喝一折橘子汽水的少年。
只有扫码枪“嘀嘀”的声响,和日复一日清点货架的重复劳动。
她偶尔会在午休间隙,掏出从学校带回来的高二物理课本翻看几页。
铅字在眼前晃动,公式变得陌生,隔壁冰柜的嗡嗡声和顾客的交谈声不断钻进耳朵,让她很难集中精神。
她还是会想起那两千块的补习费,想起年级前一百的三千元奖学金。
目标依旧清晰,只是通往那里的路,似乎又变得格外漫长而崎岖。
她把课本合上,轻轻叹了口气。
也许有些东西本来就不该是她可以强求的。
那是多么遥不可及,她压根配不上,她永远都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