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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番外二:父辈的作战计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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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儿子那句带着哽咽与决绝的“萧军长!”像一颗突如其来的流弹,精准地击中了萧建国。
他握着话筒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
萧军长。
这小子,从小到大,再不服气,再闹别扭,当面也只敢喊他“爸”。这三个字,带着冰冷的公事公办和划清界限的意味,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习惯了的、作为家庭权威的父亲形象。
他几乎能透过电波,看到儿子此刻通红着眼眶,却梗着脖子,如同面对上级申诉般,豁出一切的表情。
这是……翅膀真的硬了?为了那个姑娘,敢这么跟他叫板了?
紧接着,儿子抛出的信息更是让他心头巨震。
那个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曾经吊车尾的儿子突然“浪子回头”、脱胎换骨的奇迹,源头竟然……是一个姑娘?一句约定?
“我高中成绩多渣,您比谁都清楚。我能从吊车尾拼到全省第三,能考上军校,走到今天,就是因为当初她的一句话,一个约定。”
萧建国沉默了。他确实比谁都清楚儿子高中前那惨不忍睹的成绩单,也因此对儿子后来的逆袭倍感欣慰与骄傲,一直将其归功于军营环境的熏陶和自己的“英明决策”。
可现在儿子告诉他,真正的引擎,是一个他甚至不知道存在的女孩?
震惊之余,一个属于老兵的多疑本能瞬间抬头。
这小子……不会是情急之下,为了给那姑娘脸上贴金,在这儿跟我编故事吧?
感情用事,夸大其词,甚至虚构动机,也不是不可能。他带兵多年,见过太多为了各种理由绞尽脑汁的兵。他需要一个确切的、可以查证的目标。
于是,在那段令萧毅窒息的沉默之后,萧建国开口了,声音听不出情绪,将所有翻腾的思绪压成一句对核心情报的索求:
“……那个女孩……”
他顿了顿,确保自己的问题精准无误,不掺杂任何多余的情绪:
“……叫什么名字?”
“沈亦柔。”儿子清晰地重复,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沈、亦、柔。
这个名字清晰地传入耳中。萧建国将其在唇齿间无声地过了一遍,像是在作战地图上,录入了一个需要立刻核查的关键坐标。
(名字听起来倒是清雅端正……)这个念头下意识地闪过,但立刻被他掐断。名字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履历和事实才是一切。
“……好。爸知道了。”
他沉声说。这句“知道了”,并非表态,更非认可,而是纯粹的军事术语——信息已接收,坐标已锁定,真实性待核查。
挂断电话,听筒与座机接触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他没有立刻起身,也没有召唤参谋,只是身体微微后靠,陷入宽大皮椅的支撑里。
窗外,军营的熄灯号隐约传来,标志着一天的结束。但对他而言,一场新的、关乎儿子一生的“非军事行动”,刚刚拉开序幕。
他目光依旧落在作战地图上,但那些复杂的等高线和兵力符号似乎并未映入脑海。他的指尖,在光滑的红木办公桌面上,无意识地、极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
沈亦柔。
这个名字,像一个突然出现的、需要定位的“高价值目标”。
儿子的激动不似作伪,那句“萧军长”里包含的决绝更是前所未有。这反而让萧建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情绪化的时刻,越需要客观的证据。
他首先排除了儿子完全编造的可能性。萧毅的性子他了解,或许会倔强,会冲动,但在这种原则性问题上,撒谎的可能性极低。那么,核心就在于核实这个“沈亦柔”的真实性,以及评估其“价值”和“风险”。
“全省第一……中央国防科技大学……”
他沉吟着,脑中迅速调取相关信息和权限。作为高级将领,他自然无法,也不会去滥用职权详细调阅一个非涉密人员的全部档案,那既违规也无必要。但他有他的方法和渠道。
他拿起内部保密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不是给档案部门,而是打给了干部部门一位相熟的老部下,闲聊般的口吻。
“老赵,休息了?没什么大事,突然想起个事儿,跟你打听个人。大概10年前,地方上高考,有没有个叫‘沈亦柔’的女生,成绩特别拔尖,后来进了我们系统的院校?对,就这个名字。想起来随便跟我说说,想不起来了也没关系。”
他问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一时兴起的闲聊。但对方立刻明白,能被萧军长亲自问起的名字,绝不会是“随便”打听。
挂掉这个电话,他略一思索,又通过内部系统,以调研人才培养情况的名义,查阅了近几届 中央国防科技大学 地方入伍优秀生源的简要名录和毕业去向(公开或半公开信息)。他的目光如同扫描仪,快速掠过那些名字和基本信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办公室里只余下他沉稳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桌面的内部电话指示灯闪烁起来。他按下接听键。
“军长,您刚才问的‘沈亦柔’,有点印象了。”老赵的声音传来,“大概10年前吧,确实有个南方省份的理科状元,名字就叫这个,当时还挺轰动,因为她放弃了清北,直接报了国科大。对,就是中央国防科技大学,电子信息工程专业。后来……听说表现非常优异,保送去了中央国防大学读硕博。具体后续去向,属于院校和接收单位的管理范围,我们这边就不太清楚了。”
“嗯,知道了,多谢。”萧建国语气平静地回应,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挂断电话,他关闭了电脑屏幕上的查询界面。
身体依旧坐得笔直,但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毫米。
信息初步核实。
儿子没有撒谎。确实存在一个“沈亦柔”,并且优秀得远超他的想象——理科状元,放弃清北选择技术顶尖的国科大,再凭借绝对实力保送至军队最高学府国防大学完成硕博连读……这份履历,清晰地勾勒出一条顶尖技术军官兼学者的成长路径。
他脑海中那个模糊的“导致儿子不思进取的红颜祸水”的潜在形象,瞬间被一个“光芒万丈、志向高远的优秀女性”所取代。
震惊,再一次掠过他的心头。这次,是针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姑娘本身。
但还不够。他需要知道她的现状,以及儿子提到的“转业”是否属实。这需要更精确的情报来源。
他再次拿起保密电话,这一次,他拨通了一个直达首都的号码。接电话的是他在中央国防大学 担任领导职务的一位老战友。
“老班长,这么晚打扰,是我,建国。”他开门见山,“跟你核实个人。你们学校前两年,是不是有个叫‘沈亦柔’的博士生,电子信息工程方向的,非常优秀,后来通过特殊人才渠道转业到地方了?对,就是这个名字。她具体去了哪个单位,你那边有印象吗?”
电话那头的回应迅速而肯定:“沈亦柔?有印象!这可是当年老杨(国科大电子院院长)的得意门生,搞信息对抗的好苗子。半年前吧,确实是通过特殊人才引进走的,去的江东省发改委,听说那边有个重点信息化项目,点名要的她。怎么,老萧,你对她感兴趣?这可是地方上抢着要的香饽饽。”
“嗯,了解一下情况。谢了,老班长。”萧建国心中最后一块关于沈亦柔去向的拼图,严丝合缝地嵌上了。
信息全面确认。目标明确,江东省发改委。优秀,且是地方急需的专业人才。
所有关于沈亦柔的“情报”都已核实无误,甚至超出预期。这个姑娘的优秀和选择,让儿子所谓的“牺牲”显得……并非单向,甚至某种程度上,是另一种形式的“强强联合”与“人才资源优化配置”。
接下来,是评估部队内部的反应。萧毅是他儿子,更是“猎鹰”倾注心血培养的尖刀。这件事,于公于私,他都必须先和“猎鹰”的当家人——周建国通气。这不是正式的官方沟通,而是一次老首长与老部下、孩子长辈与单位领导之间的私人对话,他需要摸清周建国的底线,也为可能到来的风波提前布子。最重要的是,周建国此刻对此事一无所知。
他看了看时间,不再犹豫,拨通了周建国的私人线路。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背景音里是周建国略带疲惫但依旧洪亮的声音:“老首长?这么晚还没休息?有指示?”
“没什么紧急指示。”萧建国声音平稳,“找你聊几句私事。”
“私事?”周建国语气放松下来,带着笑意,“您说,我听着。”
萧建国沉吟一瞬,选择了单刀直入的军人方式:“建国,我问你,如果……我是说如果,萧毅那小子,服役期满后想转业,你会怎么想?”
“什么?!” 电话那头,周建国的声音瞬间拔高,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刚才的轻松荡然无存,“转业?!他敢!老首长,这话是从何说起?那小子跟您胡咧咧什么了?他在我这儿可是干得好好的,没露出半点这苗头!是不是家里给他什么压力了?”
周建国的反应激烈而真实,充满了错愕与护犊子的急切,完全印证了萧建国的判断——周建国对此事一无所知,并且本能地强烈反对。
萧建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按照自己的节奏推进:“他还没跟你提,只是跟我透了底。他的理由……是为了一个叫沈亦柔的姑娘。”
“沈亦柔?谁啊?”周建国显然一头雾水,但怒火已经转向,“就为了个姑娘?他就要脱军装?老子……老子非收拾他不可!老首长,您可别听他的,年轻人头脑发热……”
“这个沈亦柔,”萧建国再次打断他,语气沉稳如山,将关键信息清晰传递过去,“我核实过了。十年前南方某省的理科状元,放弃了清北,直接报了国科大(中央国防科技大学),后来保送国防大学(中央国防大学)硕博连读,半年前通过特殊人才引进,现在在江东省发改委工作。非常优秀。”
他将“非常优秀”和“江东省发改委”这两个信息点,咬得格外清晰。
“……” 电话那头陷入了突如其来的沉默。
周建国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些具体信息。理科状元、国科大、国防大学硕博、特殊人才……这一连串金光闪闪的标签,和他想象中的“导致部下不思进取的红颜祸水”形象,产生了巨大的反差。他需要时间消化。
几秒后,周建国的声音再次传来,火气明显降了,但充满了难以置信和纠结:“不是……老首长,就算那姑娘是天仙,是文曲星下凡,他萧毅也不能……‘猎鹰’培养一个他这样的指挥官多不容易!他这是……”
“他肩膀的旧伤,你清楚。”萧建国抛出另一个无法回避的现实,“继续在一线,能撑几年?转到地方,对身体是解脱,也能……解决一些个人问题。” 他话说得含蓄,但“个人问题”指的什么,周建国瞬间明了。
电话那头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周建国在挣扎,在权衡。于公,他舍不得这把尖刀;于私,他无法否认老首长话里的现实分量和那丝不易察觉的……为人父的无奈。
良久,周建国才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不甘和一丝妥协后的沙哑:“……妈的……这小子……真会给老子出难题!”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复杂而郑重:“老首长,我明白了。您这是……在给我打预防针。”
“嗯。”萧建国应了一声,知道周建国已经理解了他的意图和底线,“他现在还没正式提,你也当作不知道。等他休假归队,真把申请拍你桌上时……”
“我知道该怎么办。”周建国接过了话头,声音恢复了作为旅长的决断力,“该骂的骂,该罚的罚,思想工作要做,原则底线要卡。但是……”他话锋一转,带上了一丝粗粝的温情,“如果这小子铁了心,理由也站得住脚……程序上,我不会故意卡他。毕竟,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兔崽子。”
这就够了。
萧建国要的就是周建国这个态度。不徇私,但也不刻意为难,在纪律允许的范围内,给予一份理解。
“好。你有数就行。”萧建国沉声说,结束了这次关键通话。
放下电话,书房里重归寂静。
萧建国知道,他已经为儿子扫清了外部最不可控的一道障碍。周建国这边的预防针已经打下,剩下的路,需要萧毅自己走了。
他沉默地坐在宽大的皮椅上,窗外的军营已彻底沉入夜色。多年来,他习惯于在沙盘前运筹帷幄,决定部队的进退攻守。而今天,他面对的是儿子的人生棋局。
所有情报都已核实。沈亦柔,这个名字背后代表的优秀与坚韧,无可指摘。儿子十年的执念,并非年少冲动,而是源于此,也成就于此。那身军装的重量,他比谁都清楚,但儿子肩膀旧伤的隐患,与错过十年的遗憾,同样是无法忽视的现实。
这不再是一场需要阻止的叛乱,而是一次必须引导的战略转移。
他身体微微后靠,揉着发胀的眉心。脑海中闪过儿子在电话里那声带着哽咽的“萧军长”,那份前所未有的决绝。他意识到,那个需要他全方位庇护、规划路径的儿子已经长大了。他有了自己必须守护的人,和宁愿背负“牺牲”之名也要奔赴的方向。
作为父亲,他或许曾无意中成为他们遗憾的开端,如今,他能做的,不是继续阻挡,而是为他们新的航程,肃清障碍,点亮最初的灯塔。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与锐利,深处却多了一丝妥协后的清明与沉重。他拿起桌上的钢笔,在一张便签纸上,用力地写下了三个字:
沈亦柔。
字迹苍劲,如同下达最终决议的签印。
这场由儿子一通电话引发的、关乎其人生走向的内部战役,在他这位父亲的沉默审视与权衡下,指挥部的基调已然改变。
铁血的将军,在家庭的战场上,为了儿子的幸福,最终完成了一次从震怒质疑到默许铺路的“战略部署”。
他知道,属于萧毅和沈亦柔的新篇章,即将开始。而他,将以一种新的、更沉默的方式,站在他们身后。
这,或许就是他作为父亲,在儿子成年后,能给出的最深沉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