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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寻踪之旅 ...

  •   决绝的转身之后,是近乎机械的、不带一丝留恋的整理与割舍。林晚回到“回声”工作室,这里曾是她抵御外界的堡垒,也是囚禁她的回音壁。她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流光,沉默地收拾着少数几件属于自己的私人物品。那些昂贵的修复设备,堆积如山的客户磁带,她一眼未看。它们属于“林修复师”,而此刻的她,只是一个需要答案的、疲惫的女人。
      她写了一封简短的辞职信,通过邮件发送给了合作方,没有解释原因,只有干脆的告别。随后,她拿出那本贴满了沈星辰照片和机票存根的旧相册,还有那枚刻着“替我守护”的Zippo打火机,将它们小心地放入随身背包的夹层。这是她与过去最后的、也是最沉重的联结。
      没有告知任何人。秦姐,周师傅,甚至任何可能关心她去向的朋友。她的离开,必须像一场彻底的蒸发,不容任何劝阻与疑问。她在手机上操作着,订了一张最早前往云南的单程机票。目的地,是那个她在地图上凝视过无数次、却始终没有勇气再次靠近的名字——那座雪山所在的区域。
      机场永远是世界上最为疏离又最为拥挤的场所。巨大的穹顶之下,各式各样的告别与重逢正在上演,喧嚣的人声与广播声交织成一片模糊的背景噪音。林晚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羽绒服,戴着口罩,隐匿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中,像一滴融入河流的水,不起眼,却带着自己坚定不移的流向。
      她办理好登机手续,通过安检。在走向登机口的漫长通道里,两侧是琳琅满目的免税店,橱窗里陈列着象征另一种繁华、轻松人生的商品,与她此刻的心境隔着光年般的距离。她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停下,背后是一面巨大的玻璃幕墙,窗外,庞大的飞机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
      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她略显苍白的脸。联系人列表里,陆延的名字静静地躺在那里。她点开,指尖在虚拟键盘上悬停片刻,然后,极其缓慢地,敲下了一行字。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像一句投递往未知之地的谶语:

      “我去找他的答案了。”
      发送。信息显示送达。她看着那条已发送的信息,仿佛能穿透信号与距离,看到那个在城市另一端,可能依旧被困在办公室废墟或酒精麻痹中的男人,收到这条信息时,脸上会露出何种表情。是震惊?是恐慌?还是……一丝解脱?
      但这与她无关了。她垂下眼睫,再次敲下一行,也是最后一行:“也去找,我们各自的答案。”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按下了发送键。
      随后,她关闭了手机。不是静音,是彻底的关机。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被隔绝,只剩下她自己清晰的心跳,和机场广播遥远的、模糊的余韵。
      她将手机塞进背包深处,像埋葬一个时代。
      登机口的队伍开始移动。她拉起小巧的登机箱,汇入人流,步伐平稳而坚定,走向那扇即将带她远离这一切、飞向雪山与未知的舱门。
      身后,是承载了七年爱恨痴缠的城市,灯火辉煌,却已与她无关。前方,是吞噬过挚爱生命、掩埋着真相的雪山,风雪弥漫,却召唤着她最后的勇气。答案,在风中,在雪里,在七年前那个未曾真正告别的终点。
      飞机辗转,长途汽车颠簸。当林晚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时,一种混杂着熟悉与陌生的、尖锐的疏离感,如同高原凛冽的空气,瞬间刺穿了她的肺叶。
      小镇已然不是记忆中的模样。七年前那个安静、甚至有些破败的、蜷伏在雪山脚下如同虔诚信徒般的小镇,如今被裹挟进了旅游开发的洪流。崭新的仿古建筑鳞次栉比,商铺招牌用夸张的字体推销着“雪山秘境”、“心灵净土”,霓虹灯在白天也兀自闪烁着廉价的光泽。石板路被拓宽铺平,充斥着游客喧嚣的声浪、烧烤摊的油烟味和纪念品商店里循环播放的、节奏欢快的民歌。
      物是人非。这个词从未如此具体而残酷。唯有那座雪山。它依旧矗立在视野的尽头,超越所有尘世的变迁,保持着亘古的、沉默的威严。峰顶终年不化的积雪,在清澈的蓝天下反射着冷硬的光,像一顶巨大的、属于死神的王冠。它不言不语,却仿佛吸走了周遭所有的声音,让小镇的浮华喧嚣在其映衬下,显得如此轻飘、虚妄,如同匍匐在神祇脚下、不自量力的蝼蚁。
      林晚没有理会那些招揽生意的向导和客栈老板,她像一尾逆流而上的鱼,凭着模糊的记忆,穿过喧闹的主街,拐进了一条尚未被完全商业化侵蚀的、陡峭而狭窄的巷弄。青石板路湿滑,两旁是低矮的、露出原本土木结构的旧屋,空气里弥漫着柴火、酥油和牲畜混合的、更为原始的气息。
      她在一扇虚掩的、漆皮剥落的木门前停下。门上没有招牌,只有一个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的、刻着藏文符咒的旧木牌,这是老马——那位在电话里声音沙哑的向导——的家。
      她轻轻推开门。
      院内比外面更为昏暗,光线被低矮的屋檐切割得支离破碎。一个老人背对着门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正佝偻着身子,用一把小刀专注地削着一根木棍,脚边散落着细碎的木屑。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厚重的藏青色棉袄,背影干瘦,却透着一种与身后大山同源的、历经风霜的坚韧。
      听到脚步声,他动作顿住,却没有立刻回头。林晚站在院中,没有说话。良久,老人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布满风霜痕迹的脸。皮肤是高原阳光和严寒共同雕琢出的古铜色,粗糙,深刻,如同干涸河床的龟裂。皱纹像地图上的等高线,密密麻麻地爬满了他的额头、眼角和脸颊,每一道都仿佛诉说着一次与雪山的对话,一次与死亡的擦肩。他的头发已经花白,稀疏地贴在头皮上。
      然而,最让林晚心头一颤的,是他那双眼睛。眼眶深陷,眼眸是一种被岁月磨砂了的、浑浊的褐色,像是蒙着一层永远无法擦去的山间雾霭。但当他抬起眼,打量着她的时候,那浑浊中却骤然闪过一丝极锐利、极清醒的光芒,如同乌云缝隙中透出的闪电,瞬间穿透了她所有的伪装与防备。那目光里没有惊讶,没有好奇,只有一种仿佛能洞穿时间、看透来意的、古老的了然。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手里还握着那把小刀和未削完的木棍,一言不发。院子里,只有远处雪山吹来的风,拂过屋檐下晾晒的风干肉条,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他在等待。等待这个不速之客,说明她的来意。或者说,等待她,亲口说出那个他或许早已预料到的、与七年前那场悲剧相关的名字。
      院子里的时间,仿佛被高原稀薄的空气凝固了。老马——那位脸上刻满风霜痕迹的向导,就那样用他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静静地、长久地打量着林晚。他没有询问她的姓名,也没有追问她的来意。或许,他根本不需要问。
      他认出了她。不是通过容貌,七年光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形貌。而是透过她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或是被巨大悲伤与执念淬炼出的,与七年前那兩個年轻人如出一辙的、执拗的气质。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绝,那种为了某个答案可以倾尽所有的孤勇,如同一种无形的磁场,与这片土地、与那段往事产生了某种共鸣。
      他深深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一种“该来的终究来了”的宿命感。他缓缓放下手中那把油亮的小刀和未削完的木棍,动作因年迈而有些颤巍巍。他扶着膝盖,吃力地站起身,蹒跚着走向屋内阴暗的里间。
      林晚站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仿佛能听到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她看着老人消失在昏暗的门框内,听着里面传来翻找东西的、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每一秒都像被拉长成一个世纪。
      过了许久,老马才重新走出来。他手中多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用油布精心包裹着的、方方正正的小包裹。油布已经泛黄发黑,边角磨损得起了毛边,上面甚至还沾着一些干涸的、疑似泥渍的斑点,显然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和用心的保存。
      老人走到她面前,双手捧着那个油布包裹,如同捧着一件极其珍贵又极其危险的圣物。他的手指布满老茧和裂口,此刻却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年迈,还是因为手中之物的沉重。
      “这个……”他的声音比电话里更加沙哑,像风吹过干裂的土地,“是当时清理遗物……”
      他顿住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纠正某个重要的说法,缓慢而清晰地改口道:
      “……不,是清理那孩子留下的东西时,”他特意强调了“那孩子”三个字,语气里有一种超越时间的、朴素的惋惜与温柔,“我偷偷留下的。”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林晚,那眼神仿佛穿透了她,看到了七年前那个同样年轻、却永远留在了山上的身影。
      “我觉得,”他轻轻摩挲着油布包裹粗糙的表面,声音低沉而笃定,带着一种山民特有的、近乎预言的直觉,
      “总有一天,会有人来取。”说完,他将那个承载着七年沉默与等待的油布包裹,郑重地、递到了林晚的面前。
      那包裹不重,此刻却仿佛重若千钧,压得林晚几乎喘不过气。她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油布冰冷的触感,混合着岁月和尘埃的气息,顺着指尖,瞬间传遍了她的全身。
      她知道,这里面,很可能就是沈星辰留下的、最后的、未曾被任何人知晓的独白。是真相,是答案,也是……最终的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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