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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破晓的奔赴 ...

  •   电话挂断的忙音,像最后一声催征的号角,在陆延耳边尖锐地回响,旋即被一种更加庞大的、死寂般的空茫吞噬。他维持着握手机的姿势,站在公寓客厅冰冷的光线里,手背上昨夜砸向流理台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结着暗红色的痂。
      然而,身体上的痛楚,远不及林晚在电话里那压抑的、破碎的啜泣声,带给他的万分之一。
      那哭声,不像她平日里的清冷疏离,也不像她愤怒时带着傲气的尖锐,而是一种被抽走了所有支撑后的、最原始的恐惧与无助。像一根烧红的、极其纤细的针,穿透数千公里的距离,精准地、狠狠地扎进了他心脏最柔软、也最不敢触碰的角落。每一声细微的哽咽,都让那根针扎得更深,旋转着,带来一阵阵密集而尖锐的痛楚。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模样——也许是在东京某个陌生的街头,也许是在拥挤的电车里,蜷缩在角落,肩膀因为哭泣而微微耸动,像一只被雨水打湿、无处可归的雏鸟。那个他曾用最伤人的言语推开、斥其为“懦夫”也反被斥为“懦夫”的女人,此刻正承受着他无法亲眼目睹、却感同身受的痛苦。
      这个认知,像一桶冰水,浇灭了他所有试图维持的、冰冷的理智和自以为是的“保护”。
      他猛地动了起来。动作快得近乎粗暴。他冲向书房,几乎是撞开了门,电脑屏幕因为感应而亮起冷白的光。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敲击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急促。他查询最近一班飞往东京的航班,无视那高昂得令人咋舌的全价票,无视那需要辗转的麻烦航线,目光只锁定在最早抵达的那个时间点上。确认,支付。一系列操作没有一丝犹豫,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然后,他冲回卧室,拉开衣柜,随手抓了几件换洗衣物塞进行李箱,动作杂乱无章,与他平日里的严谨判若两人。他甚至没有仔细思考该带什么,只是本能地往箱子里填充着物品,仿佛这样能填补内心因那哭声而产生的、巨大的空洞和焦灼。
      赶往机场的路上,城市的夜景在车窗外飞速倒退,流光溢彩,却无法在他眼中留下任何痕迹。他紧握着方向盘,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冷硬的铁。林晚那压抑的哭泣声,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一遍遍凌迟着他试图筑起的所有防线。
      登上飞机,系好安全带。巨大的引擎轰鸣声响起,机身滑行,加速,脱离地面。失重感传来的瞬间,他闭上眼,却并非休息。
      十二小时的航程,成为了一个被无限拉长的、无声的刑场。他无法合眼。一闭上眼,就是她哭泣的脸,就是沈母可能带给她的、那些来自过去的、他能够想象却无法具体知晓的逼迫与伤害。机舱内灯光昏暗,其他旅客大多已陷入沉睡,只有他,睁着眼,看着小屏幕上显示的飞行路线图,那个代表飞机的微小图标,正以一种在他看来缓慢到令人发指的速度,在茫茫太平洋上空移动。
      时间,从未如此粘稠而漫长。他意识到,无论他如何用言语伤害,如何用距离阻隔,如何用“早已结束”来自我欺骗,他都无法真正对她坐视不理。她的一声哭泣,就能轻易瓦解他所有苦心经营的平静与决绝,让他像个最愚蠢的飞蛾,不顾一切地扑向那团明知会灼伤自己的火焰。
      这种认知,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宿命感。他逃不开。无论他走多远,无论他如何试图将她推开,将她安置在他自以为安全的“新生活”里,只要她需要,只要她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痛苦,他身体里某种属于她的、早已埋下的指令就会被激活,驱使着他,跨越一切障碍,奔赴她的身边。
      十二个小时,他就在这种清醒的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数着,等待着飞机降落,等待着踏上那片有她的土地。破晓的光芒,正在云层之下,等待着这场跨越重洋的、迟来的奔赴。
      飞机在成田机场降落时,东京正值凌晨。天空是一种将明未明的、混沌的深蓝色,远方的天际线泛着鱼肚白的微光,城市尚未完全苏醒,空气中弥漫着破晓前特有的清冷与寂静。
      陆延几乎没有行李,只有一个随身的背包。他穿过空旷的、灯火通明的抵达大厅,步伐快而坚定,带着一种经过长途飞行后略显疲惫、却被更强烈的焦灼驱策着的紧迫感。他没有丝毫停留,径直走向出租车搭乘点,用简单的英语夹杂着刚刚在飞机上临时记忆的日语词汇,向司机报出了林晚手机定位上的那个地址——东京塔。
      车辆行驶在凌晨空旷的街道上,窗外的城市如同沉入水底的巨大模型,轮廓模糊,只有零星的路灯和早班电车的灯光,像沉睡巨兽稀疏的呼吸。他靠着车窗,看着那些飞速掠过的、陌生的街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上那个静止的、代表林晚位置的光点。
      终于,出租车在靠近东京塔的一个公园入口处停下。他付钱下车,凌晨的寒气瞬间包裹了他,让他因长途飞行而麻木的感官清醒了几分。
      公园里静悄悄的,高大的树木在微熹的晨光中投下浓重的、摇曳的阴影。远处的东京塔巍然耸立,钢铁骨架在深蓝色的天幕下勾勒出巨大的、沉默的剪影,塔身点缀的灯光尚未完全熄灭,像一串被遗留在夜空中的、冰冷的星辰。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空旷的园区,然后,定格在了不远处一张面向东京塔的长椅上。
      那里蜷缩着一个人影。他的心脏猛地一缩,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几乎是跑着过去的。随着距离拉近,那个身影越来越清晰。
      林晚穿着件看起来颇为单薄的米色风衣,蜷坐在长椅的一端,双臂紧紧抱着自己,像是试图汲取一点可怜的温暖。她的头低垂着,脸埋在膝盖和臂弯构成的狭窄空间里,只露出一点凌乱的黑色发顶。夜风掠过树梢,带来寒意,吹动她风衣的下摆和散落的发丝,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瘦小,无助,像一只被遗弃在寒冷街头、瑟瑟发抖的流浪猫。
      她似乎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久到仿佛要与身下的长椅、与这片清冷的晨光融为一体。
      陆延的脚步在长椅前停下。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因为奔跑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快速的搏动。
      他没有立刻叫她,只是站在那里,深深地看了她几秒。目光掠过她单薄的衣衫,她蜷缩的、防御性的姿态,她裸露在寒冷空气中、微微泛着青白色的纤细脚踝。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迅速地脱下了自己身上那件厚实的羊绒混纺大衣。大衣还残留着机舱的暖意和他自身的体温。
      他快步上前,俯身,用大衣将她整个肩背、乃至蜷缩的身体,严严实实地、紧紧地包裹住。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笨拙的急切,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温度和力量,都通过这件大衣传递给她,驱散她周身的寒意与恐惧。
      布料摩擦发出窸窣的声响。林晚被这突如其来的包裹和温度惊动,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抬起头。
      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眼眶红肿,眼神里充满了迷茫、惊惧,以及在看清是他之后,那种无法掩饰的、巨大的震惊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释重负的依赖。
      陆延没有回避她的目光,他的手掌隔着厚重的大衣布料,用力地按在她的肩膀上,仿佛要借此确认她的真实存在。他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长途奔波的疲惫,更有着一种沉淀下来的、无比清晰的决心。
      他开口,声音因为寒冷和情绪而略显低哑,却异常沉稳,落在寂静的晨风里,带着千钧的重量:“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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