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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常宝春在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飞奔,一手胡乱撩起碍事的裙摆,耳朵还得支棱着留意身后的动静,眼睛更要盯着脚下弯曲的山道。她忙得晕头转向,恨不得把自个儿劈成八瓣来使。

      “这身子以往养尊处优,今天跑的路,怕是抵得上一年的份了!”她咬着牙暗骂卢氏,“偷汉子也不寻个稳妥地界,偏往这深山老林里钻!钻也就罢了,能捂严实了也算你本事!这下倒好,被人捅了出来,一群闲汉等着拿双,倒要老娘来奔命报信!”

      正想着,脚底猛地一滑,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儿。常宝春坐在地上,懵了半晌才回过神。直到瞅见山下林间人影憧憧,她这才龇牙咧嘴地扶着腰爬起来,心头火起,忍不住踢了那绊脚石两下。可一看脚上这双心爱的布鞋沾了泥,更是勃然大怒,压低声音恨恨咒骂:“挨千刀的老天爷,平白让老娘跌这一跤!不长眼的破石头,偏来挡道,回头就给你铲了扔灶膛……”

      “谁!什么人在那儿?!”一道男声骤然从侧旁林子里炸响,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慌。

      常宝春一听,眼睛顿时亮了——是村尾老李头家的小儿子,李达!

      没成想骂声惊了野鸳鸯,却正中她下怀。这破山路总算走到头了!她霎时觉得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三步并作两步,连滚带爬地闯向声音来处。

      那林中草棚里,李达正与卢氏缠绵,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蓦地听见女人骂声,李达尚能自持,卢氏却如遭雷击,惊得魂飞魄散,一个不稳竟翻滚下来,连带李达也痛呼一声,险些折了腰。

      又惊又痛之下,李达朝着棚外怒斥。卢氏却颤巍巍爬起,也顾不得身上疼痛,急忙捂住他的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别、别嚷……像是我婆母!把她引来……咱俩就全完了!”

      李达怒目圆睁,反手掐住卢氏胳膊,低吼:“她怎会寻到这儿?是不是你露了行迹!”

      卢氏吃痛,正要分辩,草棚门口挂着的旧帘子却“哗啦”一声被人猛地掀开!

      常宝春闯了进来,没料到这林子里竟别有洞天。这对野鸳鸯,竟还搭了个像模像样的草棚,门窗俱足,虽家具简陋,倒也一应俱全。她目光扫过门口装满猪草的背篓,落在棚内拉扯的两人身上,只见他们衣衫不整,心头不禁一阵发堵。

      眼神一转,瞥见桌上那只编织精巧的竹垫子,常宝春下意识伸手一摸,冰凉滑溜,心头暗嗤:家里的活计,可没见这孽障这般上心!

      “婆母……”卢氏眉眼间氤氲着水汽,脸上潮红未褪,短暂的惊慌后,她反倒奇异地冷静下来,拉着李达的手作势就要跪下。

      常宝春对这套惺惺作态简直嗤之以鼻。爽快的时候想不起她,这会儿倒要跪了?这小蹄子真当她是面捏的菩萨没脾气不成?可心里骂归骂,她还就真得替卢氏瞒着——谁叫她们拴在一根绳上呢!

      一家子两个寡妇,卢氏若坏了名声一根绳子吊死干脆利落,她活着也得被人戳断脊梁骨。更何况卢氏确实能干,家里家外一把抓,若没了这个媳妇,难道要她亲自下地、喂猪、理蚕?那可是不能够的,想到那情景,常宝春硬生生将满腔怒火压了下去。

      她一把攥住卢氏的手臂,没让她真跪下去,脸上那点怒色瞬间换成了火烧眉毛的焦急,压低了声音,语速快得像是爆豆:“都什么时候了还演这出!睁开你的眼看看,还当自个儿瞒得铁桶似的?一村子的人正往山上赶,等着抓你们这对野鸳鸯呢!”

      这话如同冷水浇头,吓得李达和卢氏腿脚发软,差点真像两条面似的瘫在地上。李达面无人色,颤声指向常宝春:“怎、怎么会……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走漏的风声?”

      常宝春没料到这男人到了这步田地还想着这个,眼瞅着都要被堵在被窝里了,还只顾着窝里横!这种担不起事的男人,叫她哪只眼睛看得上?真不知卢氏图他什么!

      卢氏此刻反倒显出一丝异样的镇定。她猛地抬头,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死死钉在常宝春脸上,指甲几乎掐进常宝春的肉里:“娘!娘……您既来了,定是有法子救我的,对不对?娘,救我!看在我这些年当牛做马伺候您的份上,我不想死啊娘!”

      常宝春疼的倒吸一口气,拼命把卢氏的手甩开,心下冷哼:你以前当牛做马伺候的可不是我。你最好以后也能继续当牛做马地伺候我!嘴上却急叱道:“那还愣着干什么!跑啊!分开跑,往山里跑!”

      李达和卢氏如梦初醒,刚要从草棚另一头钻出去,就听得林外人声、脚步声骤然嘈杂起来,棍棒敲击树干的声音清晰可闻。

      “快看!这儿有个草棚子!进去搜搜!”

      常宝春心头一紧——这下可真顾不上卢氏了!她要死就死吧,可不能把自己也赔进去!她正欲转身往旁边林子里钻,没承想,卢氏竟猛地一头将她撞开,反手拉起呆若木鸡的李达,敏捷得像兔子,“嗖”地便从草棚另一头窜了出去,瞬间没入密林。

      可怜常宝春这身子养尊处优多年,先前爬山已耗了七分力气,又接连摔了两个结实的屁股墩儿,眼下被卢氏这狠命一撞,再次摔倒在地,只觉得尾椎骨都要裂成八瓣,眼前发黑,一时半会儿竟真的爬不起来了。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群人呼啦啦涌进草棚,火把、棍棒瞬间将她团团围住。

      “怎么是你?”为首的是个精壮汉子,见只有常宝春一人瘫坐在地,挑着眉,满脸诧异。

      常宝春疼得龇牙咧嘴,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冷声冷气道:“对,就是你老娘我!还干看着?还不快扶我一把!”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嘘声,还有好事的扯着嗓子问:“哟,这不是李婶子吗?一个人逛山呐?怎么还把腰闪了?”

      “不然我半个人逛?”常宝春怒火攻心,直接啐了回去,“少放你娘的屁!”

      那领头的汉子倒是好脾气地笑了笑,摆摆手,示意旁边的人去扶她。

      *

      “诶诶,听说了没?李家那个……偷汉子被抓了!”
      “真的假的?老的还是小的那个?男的是谁?”
      “哎呦哪还能有假!我跟你说,就是老的那个!”
      “我的天爷哦!真是造孽……倒可怜小的了,被这老不羞的拖累了名声,以后可怎么活?”
      “可我怎么听说,没抓着男的啊?只拿住一个,咋成?”
      “哪还用抓着男的?听说那棚子里头,男人的腰带就大剌剌落在垫子上,连带着那……啧啧,听说痕迹明显得很呢!抓着李寡妇的时候,她站都站不稳,千真万确,抵赖不得的!”

      细密又刺耳的交谈声,夹杂着毫不掩饰的嗤笑,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半趴在祠堂冰冷地砖上的常宝春紧紧缠裹。

      “李常氏!跪好!在列祖列宗面前,成何体统!”族老威严的呵斥声传来。

      常宝春只恨不得把白眼翻到他脸上去。

      倒不是她当真如此蔑视祖宗家法,非要趴着说话。实在是因为她先头那个婆母,就是把祠堂当窝的,日日来跪拜上香,恨不得跟那些牌位睡在一处,连带着她也得一日日跟着跪,膝盖都跪出厚茧子了,真是没处说理!

      要她说,尊敬归尊敬,也犯不着这样。说句犯忌讳的,若祖宗真这么灵验,怎么偏偏让她婆媳两个外人活了下来,男人反倒都没了?不过这话她也只敢在心底悄摸念叨,不敢真不敬——万一好的不灵坏的灵,祖宗嫌她嘴欠,直接把她收走了呢?她可想活着!

      可她实在是爬不起来啊!过度使用的肌肉在短暂休息后更加酸疼,更别提她那今日屡受重创的臀了。她现在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似的。

      常宝春悄悄抬眼,望了望祠堂上方那乌云盖顶似的黑压压一片的牌位,心里暗自安慰:我嫁的又不是这家的儿子,不算他家的人,这里的祖宗管不着我……越想越觉得有理,越想越觉得委屈——凭什么把她押来这里?她给李家守了二三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祖宗不会不管她的!

      常宝春把心一横,咬着牙,硬撑着换了个姿势,一屁股坐在地上,顺势“啪”地一拍地面,眼眶里立刻蓄满了泪水——主要是疼的,这地砖怎么这样硬!手都要拍碎了!她赶忙转而开始拍自己的大腿。

      边哭边拖着长音唱嚷起来:“我苦命的人儿啊!你一去死了倒省心了,留下我这个没脚蟹任人糟蹋啊!你但凡还在,我也不至于被这些个没良心的狗东西作践到这步田地!我的儿啊——!”

      女人尖厉的哭骂声,像钝刀片刮过祠堂内外每个人的耳朵,刺得人头皮发麻。

      “李常氏!李常氏!住口!祖宗面前,岂容你如此撒野!”族老气得脸色铁青,胡须直抖,厉声呵斥。

      常宝春心里门儿清:这儿的祖宗管不着她这外姓人,她不怕。可眼前这些活生生的族老,是真能一句话把她沉了塘的!

      现在不闹,难道等下了水做了淹死鬼,再飘回来闹吗?!这些人可比鬼还可怕——做了鬼也未必能把他们拖下去。

      念头一转,她索性把心一横,哭声陡然拔高一个调门,整个人就这么扑了出去,一把抱住了族老的双腿,像是揉搓面团似的死死黏住,边嚎边晃:

      “您老可得给我做主啊——!我老婆子守寡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平白遭人污蔑,还要被拉来这不相干的祠堂受审,这是要逼死我啊!我不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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