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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磕磕绊绊留完了电话,陶且起身从那两大箱里掏出一本日历,看了一眼才接上他之前的话茬儿。

      “明天上午是物理,下午是数学,下午5点多结束吧,我们班走读的去的人挺多......”

      “咳,你还挺忙。”周怀驹咽了口不存在的口水,面上不动声色,随手接过陶且的日历翻了翻,那日历被画得像数学附加卷的概率题,什么样的标记都有,打勾的、画叉的、三角的、圆的。

      他指着一个问:“这是什......”

      橄榄球形的身子,三角的尾巴——是简笔画的小鱼标记。这个月才出现两次,看不出什么规律。

      话音未落,日历就被夺去合上了,陶且晦涩不明地笑了下,飞快地解释道:“没什么,家里做红烧鱼的日子,随便画着玩儿的。”

      红烧鱼有什么值得标记的?

      周怀驹想了下,推己及人地试探:“你不喜欢吃鱼?”

      “唔,不喜欢。”陶且把日历丢进书包,准备起身。

      挑食很正常,但不吃还要特地在日历上标记,就有点太夸张了。他思及陶且面对莫须有的鱼腥味的抵触模样,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放任大脑游离在对鱼的遐想里,等脚上的麻劲过去,再一抬头的时候班上的同学基本走光了,陶且跟他说完再见,也跟着方凌云那二百五一起往外走了。

      方凌云揽着陶且的肩头,刚考完数学他心情大好,迈出六亲不认的步伐,嘴上也不饶人,“唉,陶且,你看见没?周怀驹脸可真黑!哼,肯定是没发挥好。啧哎!这次卷子简单,哥们儿准第一,上次被他压了一头,怪没面子的......”

      陶且在方凌云不着边际的吹嘘里抓取到了一个关键词——面子。他心下了然,是了,青春期的男生都好面子。

      人家在球场好不容易耍的帅,还因此伤了根手指,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截胡了。

      陶且回忆刚才留电话时对方颤动的手指,有点伤怀——明明他座位上就有草稿纸,周怀驹却要求他写在受伤的手上。

      这跟在认罪书上签字画押有什么区别?

      留下姓名和电话,又跟保险理赔有什么不同?

      他懊恼了一路,在澡堂还被方凌云责怪了一通,怪他没卖力给搓后背。

      晚上回去他先是给小虎打了声招呼,做完作业准备好第二天补习材料的时候,手机才弹出周怀驹的好友申请。

      周怀驹的账号用的本名,头像是一个黑白的风景照,朋友圈里只转发公众号消息,没有一张图,连纯文字的动态都没有。

      陶且好奇地退出来,点开了周怀驹头像的那张照片——上半部几乎全黑,只有一轮孤月豌豆大小,悬在二分之一处,下面是两三条水袖般的云烟,甩落在积雪的远峰上。地平线压得很低,山脉下是低矮的房舍和灌木丛。画面底部散发着灼灼白光,不知是什么。

      陶且就着那点再放大,仔细地分辨。

      手机突然震动了下,是周怀驹的消息。

      ——我联系上虎哥,他告诉我那家店在哪儿了。

      ——他说你提前打过招呼,多谢啦。

      陶且回了句“没事”,聊天界面就没了下文。他在对话框里删删减减,顶部的“对方正在输入中......”也闪闪烁烁,却始终没有新的消息。

      最后还是陶且把消息发了出去。

      ——你头像是哪里?

      ——小滩。

      ——骗人。

      ——你怎么知道。

      ——小滩平均海拔不到十米的地方,根本没有山。

      没有山?周怀驹吃了一惊,虽然他早耳闻小滩以河网交织和沿海滩涂闻名,但就算没有山,也不至于这么一马平川吧!

      ——我骗你,你怎么也骗我,在鏊子上烙个饼都能冒个不大不小的泡儿呢,我听说过,小滩有个紫烟山的,还是个景点呢。

      陶且的注意力被这个相当接地气的比喻给带跑偏了,那泡儿没有冒在饼上,倒在他心上咕嘟了一声,他开始一本正经地科普。

      ——你知道那个山为什么叫紫烟山吗?

      ——那肯定是因为山顶烟雾缭绕嘛。

      ——才不是,是因为那里附近有道蛤蜊的小滩特色菜,紫烟是形容光线穿透蛤蜊边缘的那一圈折射的颜色,是蛤蜊的别名。

      ——就因为这个?

      ——对,那根本都不能叫山,就是个土坡,不过三、四层楼高,哪儿来的烟雾。

      ——那土坡有什么好成为景点的?我听说这个紫烟山还挺有名的。

      ——好像有个庙,可以许愿。

      陶且微微翘起唇角,他跟周怀驹科普了半夜的小滩风光,虚空中云游了一趟,临到睡意席卷才想起来他之前在研究对方的头像。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头像到底是哪儿。

      ——上个世纪新墨西哥州的一个小镇,原片是银盐冲印的,我是存了一张网图而已。

      ——是有点模糊,底部泛着白光的是什么?我看不清。

      ——教堂,墓葬,十字架碑。

      陶且轻轻合上眼,手机还握在手里。

      他不懂什么风光摄影,他的艺术审美局限于那台教务处的佳能相机,在每年的课外实践、运动会、艺术节等重大活动时做好拍摄留痕的工作。

      但这张照片里某种原始的肃杀触动了他,让他感到安慰。

      月亮,像一枚子弹射穿了黑夜,汩汩流出大把的灰云漫在山峦上。雪山下的教堂和民居小屋里,祈祷或是忏悔的、幸福或是挣扎着的人们……生命的真理亘古不变,最后都要回到黑沉的小盒里去。

      那一排十字架碑被周怀驹点明后骇然若揭,像某种审判,在月光下被浸得森白,一切都有来处和归路。

      夜阑人静,万家灯火退场,屋外头踽踽了一夜的月亮也堪堪照进来。

      眼皮沉重,陶且在两个月亮的轻抚里睡着了。

      另一头,周怀驹却又失眠了。

      他挤了下酸涩的眼,感觉跟小滩怎么都不对付。

      听着陶且的介绍,他又自己上网查了些资料,才发现这里简直是一滩湿泥巴地,还是抹得很匀乎能糊墙的那种。

      冬天能降温到零下十多度,公共澡堂子里几个人抢一个水龙头,可算不上是北方,因为冷气是湿润的,没能冻住它;清风朗月里,吴侬软语只能辨、难能言,柔情水意没能泡软它,更万万称不上是江南。

      沟河港汊只是把小滩切分得平整,像刮腻子一样抹在了江淮之间。

      周怀驹兴趣缺缺,有些失望。

      他喜欢拍山,喜欢用最大的画幅、最锐利的镜头框住崇山峻岭,在最小的光圈里捕捉嶙峋的石头和树,那些千万年来兀自安定、宛若永恒的景致才是他拍摄的兴趣所在。

      他绝望地点开和虎哥的对话框,虎哥给的纹身店地址倒是不远,可惜不是他要找的有暗房的那个。

      妈的,他忍不住骂了句脏话,这下得是“小周”从此逝了。

      长吁短叹中,周怀驹又熬到凌晨2点多,好在第二天不用去学校,他一口气睡到9点,被等不住的季阿姨喊起来吃了早饭,又倒头去睡回笼觉了。

      要不是被尿憋醒,他可能要睡到晚上。再醒来是下午了,桌上留了饭,他风卷残云吃完,感觉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纹身店打听打听,说不定老板作为同行能有线索。

      虎哥给的地址在一个叫“红楼”的小区里,小区没有门岗,也没有门楼,红砖墙被啃食得七零八落,上面歪斜地贴着蓝底白字的门牌号,像块晒蔫的创口贴。

      “红楼,名字倒怪雅的。”

      周怀驹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小滩的房地产商不知道师从哪位大罗神仙,在起名这件事上可谓是心比天高。大言不惭地管一个破土丘叫“紫烟山”,砌红砖墙的就说是“红楼”,他自己住的小区连个人造水池都没有,也好意思叫“康桥”。

      这家纹身店的名字也风雅得很——“小婵娟”。周怀驹越想越觉得这什么“乌龟纹身店”根本不符合小滩人的起名逻辑,怕不是魏屿舟那小子诓他。

      狭窄的楼道里堆满了电动车和自行车,两辆学步车堆不下,拿铁链子锁在了旁边的臭椿树上。

      他蹭蹭几步上了2楼,发现防盗门是开着的,只有一道纱窗门拦在外面,顶上垂着半截纱帘。从外面看,没有接待没有门头,就是个普通民居,反正根本不像个店铺。

      周怀驹见识短,他之前找过的几家都是正经门市铺子,没见过这种藏在居民楼里的,一时不知道是走是留。

      “你找谁?”

      他还没拿定主意,屋内一个年纪跟他差不多的小伙子就狐疑地走过来,堵上了他朝内打量的视线。小圆寸上细密的汗粼粼反光,五月的天里居然光着膀子。

      周怀驹:“这儿是叫小婵娟是不是,我是虎哥介绍来的。”

      小圆寸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你是学生?”

      没等周怀驹一个点头点利索,小圆寸就合上门帘打发他走人,“走走走,我们不接待学生。”

      “唉唉兄弟!我......”

      大意了,他这么大块头说自己是干啥的不好,非承认是学生。那小圆寸朝他掸了两下空气,神情不大友好,周怀驹也不怵他,张嘴开始胡言乱语:“把你们家大人喊出来,我是来参观的!”

      门内的木地板规律地“咯吱咯吱”响了几下,一个年长些的男人闻声走了出来:“臭小子,你没事干嘛要参观别人的家?”

      男人冲小圆寸点了个头,“小五,你回去做事。”他顺手捋过半边门帘,另一只手里端着个搪瓷茶缸。

      “回去吧,小虎没跟你说我这里不招待学生吗?不管你是自己要做,还是要学,都不行。参观就更不可能了,你当我这儿是动物园呢?想参观等你们课外实践的时候,老师带你们去哪儿,你就去哪儿参观哈。”

      周怀驹悄悄偏了下头,假装耳边飘过了一个屁,面上装得很坦然:“那我问个问题吧,您听说过乌龟纹身店吗?店里有个暗房能洗胶片的那家?”

      他心里揣着的一丝希冀在男人摇头的瞬间断掉,虽也不太意外,到底是有些遗憾,他鞠了个躬转身,“打扰了。”

      “没听说过什么王八绿豆的。”男人把半边门帘挂在头上垂到身后,腾出一只手来掀开茶缸的盖子,袅袅地啜饮了一口,没有茶香却往外渗出酒味,“但你要是想洗胶片,我这儿倒是能洗。”

      顶着门帘变装阿拉伯王子的男人往边上跨了一步,周怀驹怔忪地顺着那方向瞧去,在纱窗门的六边形小黑洞里聚焦了视线。

      墙上赫然挂着一张手工放大的巨幅银盐照片。

      那照片装裱完几乎比肩人高,百米的瀑布在峡顶上被冻得一个哆嗦,破了出去。白冰飞漱,日光跌落在上面,被银盐颗粒轻轻接住。

      影调里近似于平涂的小灰阶,彼此接近,却能明显区分出天空和冰瀑的两种白色,冲印得相当好。

      而且周怀驹一眼就认出来,那拍的是白河冰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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