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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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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姨母以为她是害羞,说到亲事么,少年人总有些不自在的。况且在她看来,闻赋光不过是个初初踏入官场的愣头青,一向是只知道练武的,能有什么自己的主意,因而并未在意:“是翰林侍读崔大人家的□□,今年十五,正是婚嫁的年龄。”
翰林侍读是个从五品官职,负责讲解与传授经典,还常在各级科举考试中担任考官或阅卷官。这个品级在地方上已经很体面,然而京中百官林立,是有些不够看的。但这并不代表这门亲事没有价值,翰林清贵,受到天下读书人推崇和尊敬,对姜榓来说若能将这样的人家纳入麾下,则天然带有统战价值。何况这回还是他们自己送上门来,岂有不要之理?
闻赋光夹了块齑鹅,借着咀嚼的时间思考,姨母既然专门提及,其中必然得利,一定是想要她答应这门婚事的。这么一说,今天这个时间点她反而不好提她对谁“一见钟情”了。
“那又如何会看中了我?”她抱着侥幸的心态问道。
“想来是崔家有人偶然见过你,对你很赏识,这才瞧中你吧。”闻姨母放下了筷箸,轻描淡写道。即使在场的两人都心知肚明,但她依然没提起崔家背后的意味,仿佛她们只是单纯在谈论一桩亲事。
闻赋光不喜欢别人对她说这样的话。从前初入职场时是不懂,她被人像这样随便打发敷衍出门,还会忍不住怀疑这到底是不是她自己的问题,是她自己悟性太差,太笨了才会听不懂人话么?后来听懂了,也很快就醒悟了,因为那些人把话说得再怎么冠冕堂皇,还是会有丝丝缕缕的恶意不慎流露出来,那种自作聪明的狂妄和流淌着恶毒的视线,会将他们的内心出卖得淋漓尽致,真跟着他们走那就中招了。
她低着头轻轻嗤笑出声,笑声在这个安静的书房里令人无法忽视。
闻姨母的视线淡淡扫过她,神色不明,放下了筷子,抬手斟起了酒。
筷子与银质的筷枕敲击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敲击声落进闻赋光心上,她心头一颤。闻姨母并不接招,闻赋光沉吟过后,还是决定问得再清楚明白些:“若看姨母的意思,这门亲事如何呢?”
闻姨母给自己斟满酒,举杯要敬闻赋光,她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答非所问道:“娘子得知此事后,曾说起若婚事能成,她要携你堂弟亲自回门,喝上一杯喜酒。”
作为怀王孙,姜榓至今没有承袭王位,这固然是因为她尚未诞育子嗣,没有继承人就没办法袭爵。然而竞争对手的成功更令人心焦,姜栯早已受封林阳王,也难怪她着急收拢可用之材,为自己增势。
这话比明示还明示,几乎是要按着她的头答应了,闻赋光有些恼怒,没有回敬。桌底下,她悄悄攥紧了拳头,轻轻地摩挲裤腿,企图让自己冷静。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只做腼腆状:“既然是娘子的眼光,咱们家定然要遵从。只是结亲到底是一辈子的大事,不然先打探打探这位郎君的情况,咱们再做决定?万一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趁着尚未定下来,也好转圜一二。”先想办法拖两天,打探打探情况,说不定她还有救。
闻言,闻姨母冷了脸,眸中闪过一丝不悦的光。在她看来,这是一项不容拒绝的命令,况且她已经将话挑明,合该是闻赋光感恩戴德接受才是,她竟还敢真的挑上了!
不过转念一想,闻姨母便也释然了:她这个侄女,从小就孤僻寡言,言行粗直生硬,一向不会做人情,难免冒犯。况且实在是少年人的心思太好猜了,想当年她年轻时娶夫也是不看门第出身,只看容貌情态的。
那时候母亲说择夫最重要的是家风教养,容貌性情还在其次,总归门第好的人家养出的男儿总是更守礼些。如若正夫不合心意,只把他当作打理家宅的管事便罢了,她大可以成了婚再纳几个可心人,谁也不会拦着她。
她那时不以为然,然而与宋氏长久地做了这些年的妇夫,倒也渐渐尝出了贤夫美侍的好来。只是闻姨母自忖这些感悟只有从岁月中才能品出,她欲教导闻赋光几句,又觉得恐怕会白费口舌,只因世事光靠长辈的经验是说服不了年轻人的,又念及打听来的崔家小郎的情况,便也不与她多争论。
自以为窥得了闻赋光的小心思,她略做斟酌,觉得晚几天定亲也不碍着什么事,便答应道:“二娘,崔家比咱们家还高半品,这门婚事算是门当户对,况且崔家是翰林,她家的男儿教养并不会差,至于容貌如何,过些日子找个由头,让你见他一面,届时自然就知道了。”
闻赋光硬挤出半边微笑以作回应。
好不容易吃完这顿饭,闻赋光婉拒了姨母要派身边人送她回去的提议,打算独自走回院子。
路过池塘边,见今夜月色还算明亮,她忍不住驻足,望着池塘倒影中的那轮弯月,愁绪万千。
心中思绪纷乱纠缠,渐渐编成了一张网,将她的四肢紧紧束缚,动弹不得。像无数个梦里一样,她想要挣扎逃出去,可被网住的手脚使不上力。
如果这真是一场梦,谁能告诉她,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虽然受人掣肘,她依然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眼前一片乱七八糟,倒是正符合她此时的心境,听说日子过得越坏越容易写出好诗,只可惜她不会作诗,没办法青史留名了。这么想着,闻赋光哈哈笑起来,伸手胡乱揪起了草叶子。
这片池塘边长了不少杂草,这会正值深秋,各家都是趁这时节捯饬花园池塘,来年春天好折腾新花样。看样子闻家内宅的这项工作还没开展,照看园子的侍从们因此疏懒,杂草生得茂密高大,一看就是有一阵子没打理过了。
用手揪草不过瘾,闻赋光干脆从身上取出匕首,干起了除草大师的活。
锋利小巧的匕首在偷摸给人划道狠的这方面自然是一流,但在割草这个领域就不如镰刀了,不过她只是割些许杂草,也不算太费力。
绞尽脑汁、计划筹谋的事做多了,干些轻体力活简直是享受。闻赋光蹲在草里,轻轻哼着怪模怪调的歌,沉浸在劳动中,越干越有劲。她卖力地割草,简直把匕首舞出了镰刀的光彩。
很快,有一小片地方被清了出来,干干净净,没有一根杂草。闻赋光酒意上涌,将匕首丢开,忍不住就地躺倒,打了个滚。反正这个时节也没有蚊虫,她就稍微享受一下自己的劳动成果,就一下。
她享受着与土地亲密接触,在这样的厚重面前,一切的迷惘似乎都是被允许,被包容接纳的,一切都是自然发生的。
闻赋光忍不住松懈下来,天上暗沉沉的,没有星星,她闭上了眼,微微有些酣意。原本酒后就燥热,她干活又发了些汗,待热意渐渐过去,被夜风一吹,霎时有些冷了,立刻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扑通!”
似乎有什么体积很小的东西落进了池塘里,发出轻微的声响,被她的双耳捕捉到了。闻赋光感到没来由的一阵心慌:掉出来的,不会是那个……那个东西吧!
她小心翼翼地,手指微微颤抖着摸上了自己的脸——真是大善,眼珠还好端端地待在她的眼眶里。不是她的某个身体零部件,那会是什么呢?
闻赋光扭了扭身子,让自己躺得更平些。她缓缓摸索过全身,仔细检查了一遍:今天不是什么大日子,她照常去点卯上值,穿戴都是普普通通,为了行走方便,也没戴过首饰,只除了那件不好让人看见的玉坠……玉坠还在。
她身上该在的东西都在,那么是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里?
闻赋光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来,毫不犹豫地下了水。
池塘表面的水还只是微凉,再往下就几乎是冰冷了。她没有打捞工具,只是凭本能在池塘里摸索,试图找寻刚刚落水的东西。
池塘里堆积了不少淤泥,夏日残留的荷叶梗、芦苇梗与水草在水塘里交织缠绕,让这场势单力孤的搜寻变得格外困难。
什么都没有。她浮上水面换气,四肢冻得有些发麻,伸手解开贴在脸上头上的枯枝败叶,闻赋光轻轻吐了口气,望着悬在头顶的那轮弯月发呆。
几番搜寻实在无果,她最后还是放弃了,或许落水的只是一粒石子呢?她这样告诉自己,上了岸。
闻府不是她的家,她对此一直有很清晰的认识,这里只是她暂时的栖身之地。而今晚她不想待在这里了,闻赋光没惊动门房,沿着池塘边的小径一路溜到墙角,翻墙出了府。
今日并不是什么节日节庆,而大媱晚上又是有宵禁的,她一个人游荡在大街上很显然不是明智之举。闻赋光干脆施展起轻功,漫无目的地穿梭在房顶上。冰冷的河水没有浇熄她心中团团火焰,她眼中只看得到前方的道路,有水她就绕路,有树她就跳上树干,有墙她就翻......待回过神来,她已经来到了一座建筑前。
闻赋光抬头看着熟悉的五彩琉璃顶,她应该对此地印象深刻的,这是她穿来大媱的第一个晚上所居之地,妘祖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