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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剧变 ...

  •   (一)

      下山路上,一路无风。
      甚至沿途多了不少人烟。

      凌月买了两根米面大麻花,和司空篌早早垫了饥。
      又喝了两碗酸梅汤,顿感好生解暑。

      山后住了不少农户,不少农人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
      田里种着大豆。
      晚风吹来,送来田间木叶的清香。

      一切都很惬意。
      凌月甚至觉得此时应该挥剑练一遍采菊剑法。

      可她忘不了山顶那个疯叫的人。
      他实在不像甚么平庸之辈。
      因为古书上通常便是这么记录,癫狂之人往往有奇才。

      其实不然,对有些人来说,发疯是为了引人注目、使别人关注到他的出奇才能。而对另一些人来说,发疯只不过是为了发泄。
      每个人都有无法抑制自己情绪的时候。
      当世界足够冷漠,即使发疯也并不会得到甚么人的关注。

      “或许他只是太伤心。”司空篌悠悠道。
      凌月摸了摸司空篌的脑袋,凝重的表情舒展开来:“你说的对。”

      (二)

      凌月和司空篌一路向西北奔去。
      这一日已到达青兰镇。
      田间种满了绿油油的玉米丛。

      江南多水田,种水稻。
      司空篌还没见过这么大面积旱地里的玉米。

      凌月给司空篌换了匹白马。
      她教司空篌梳了十分精神的发髻。

      司空篌已识不少字,通读《论语》后,《孟子》便是司空篌读给凌月听的。

      如果没有人主动过问司空篌悲惨的过往,那么大家一定会以为司空篌就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

      凌月望着司空篌的背影,释怀地笑了。
      他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他终于开始真正拥抱生活。

      一阵风吹来。
      这阵风毫无征兆地吹来。

      司空篌不见了。
      白马还在,但司空篌不见了。

      凌月只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你回你的恒山!这好孩子是学武的奇才,借我收去作徒儿。”

      “日后自会相见!”

      风走了、雾散了,凌月望着绿油油的田地,不禁落下泪来。

      (三)

      凌月不敢耽搁,日夜兼程。
      终于回到恒山脚下。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天色已晚,幸好见性峰缁衣观的大门也是从不关闭的。
      凌月打算回观先见师姐妹,明日一早再叩见两位师太。

      恒山不比泰山热闹,山西人少,再加上女尼重地,旁人也是不好亲近的。
      但今日却不同。

      凌月忽然发现恒山脚下,竟不知何时开了家酒楼。
      凌月已离开足够长的时间,长到足够一家店从无到有开起来。

      凌月一边想,一边上山。
      恒山险峻,车马不通,凌月早在山脚将马卖了。

      凌月上山的速度并不慢。
      天已渐渐黑了。
      月亮从西边升起。

      凌月怔住了。

      (四)

      缁衣观的大门紧闭。

      自从凌月投入恒山门下,登上见性峰,住进缁衣庵后,还从未见过缁衣庵关门。

      凌月有些不知所措。
      她或许走了太久,久到恒山已大不同前。

      但凌月知道,除了大门,还有两处旁门是外人不知的进观要道。
      凌月八岁进观的第一个月就熟悉的门。

      凌月绕至缁衣庵的西侧,这个侧门唤作金峰门。
      金峰门也紧闭着。

      凌月绕至缁衣庵的北侧,这个后门唤作洞天。
      洞天也紧闭着。

      凌月突然有些害怕。
      幸好凌月对于缁衣庵的一草一木都熟悉得很。

      洞天五六丈远的墙正对院内一棵酸枣树。
      凌月已跳上围墙,她身形轻巧、速度极快。
      她可以很快躲进树后,观察观中情形。

      毕竟,这棵酸枣树是个不错的掩护。

      并没有甚么人攻击凌月。
      缁衣庵里甚至并没有人。

      (五)

      缁衣庵的大门虽然关得紧,观里的门却都大开着。

      凌月先回到自己的屋子,被褥整齐,师姐妹却一个都不见。
      凌月赶去两位师太安居的清修殿,师父和师叔也都不见了。

      此时明月当悬,凌月只感到一股寒意从背后袭来。
      她早已摩拳擦掌、做好准备等待一场恶斗的到来。
      但观里四下寂寂,她竟是一头雾水。

      凌月翻出缁衣庵,连夜赶去空谷峰。
      毕竟空谷峰还住着些师兄弟,他们定然知道发生了些甚么。
      倘若连空谷峰都人去楼空了,那么凌月的处境便多加了几分棘手。

      或许并不是棘手,而是无从下手。
      空谷峰已夷为平地。

      偏峰空谷峰上除了一个小小的存善庵,并没甚么供佛的尼姑庵。
      男弟子的居所就如山下的民居一般,庭院建筑。

      现在,这些院落已化为灰烬。

      灰烬中会出现人么?

      凌月不敢设想,但她已踏入灰烬。
      她没有看到残留的尸体,也或许大火本就可以将尸体同样烧为灰烬。

      离开的半年,恒山发生的变故,恐怕只有鬼能讲给凌月听了。

      (六)

      凌月决定连夜赶往繁峙。
      凌月在这世上唯一存活的血亲,表姑一家便住在繁峙。

      倘若恒山发生如此大的变故,四围必然有所惊动。

      凌月感到表姑家时,天已大亮。
      凌月的姑父姓郭,名建业,是一位镖师,在晋通镖局也算混的风生水起。

      郭家不算县里的大户,但也算是有头有脸的清白人家。再加上家里人会武功,从没有被人欺负过。
      甚至偶尔会有遇到麻烦的邻居会登门求访,送些重礼求郭建业摆平。
      对于解决这种纷争,郭建业一向很擅长。

      郭建业少年时师从五台山头陀,外家功夫算是童子功。二十三岁学成下山,娶了凌月的表姑洪夫人。二人育有独子郭琦。

      郭建业表情凝重。
      显然,虽然相隔不远,恒山的噩耗还没有传至繁峙。

      郭建业已点燃了一卷烟。

      (七)

      郭琦送凌月回到了恒山。

      他的父母并不希望他掺和进来。
      他的父母认为作为家中独子,郭琦最大的任务与使命就是早日娶妻生子、传宗接代。

      但郭琦却喜欢游戏人间。
      他的父母叮嘱他将表妹送出繁峙县城即可。
      但郭琦太想凑这热闹。

      郭琦还喜欢凌月,喜欢很多年了。
      但凌月身在恒山一天,就不符合郭家人对儿媳的标准。

      这一点两个年轻人倒是心知肚明。

      凌月不会离开恒山,自然不会为表哥的追求耽扰。
      何况,表哥也没有胆子在父母不同意的情况下随意示爱。

      倘若真有一天表哥可以冲破世俗礼教的束缚,跟着凌月过世外桃源的生活,凌月反而会觉得她的表哥有点男子气概。

      (八)

      凌月已回到恒山脚下。
      她并不愿意当拐走表姑儿子的替罪羊。
      寻了个理由便把表哥支遣回去。

      凌月忽然发现昨夜的酒楼不见了。

      并非酒楼不见了。
      而是酒楼变成了一座庙。

      没有人可以描述此刻凌月的表情。

      凌月已迫不及待冲入庙中。
      凌月忽然发现这庙里的和尚,正是空谷峰的师兄弟。

      空谷峰的师兄弟竟在半年间削发、在恒山山脚出家了。

      正殿的扫地僧人,正是与凌月年纪相仿、从小便常常切磋武艺的纪凌风纪师兄。

      凌月已闪至纪凌风面前。
      纪凌风却好似不认识凌月这个人。
      他只是慢慢道:“善哉善哉,女施主可有甚么难事?”

      凌月已抑制不住悲伤,奔至殿后,却发现殿后讲经的僧人,正是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几岁的卢凌水卢师弟。
      更奇怪的是,听经的人,却是几个师叔师伯。
      这几位师叔师伯虽剃了头发,胡子眉毛却是完好得很。

      一个少年和尚给一群老和尚讲经。
      假若凌月没认出这群人本不该是和尚,一定会觉得好笑。
      此时,她只是感觉愈发阴森可怖。

      即使当时阳光正好。
      阳光愈好愈令人发毛。

      (九)

      凌月忽然发现这庙也并非单纯的庙。
      这庙居然还有二楼。
      庙的二楼居然是妓院!

      凌月根本控制不住,脑海里就浮现出了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
      “小蘋楼!”

      凌月忽然发现她的师父白鹤师太,居然变成了小蘋楼恒山分楼的老鸨。
      凌月简直要哭将出来。

      其时正值申时,楼上的女孩们纷纷起床,准备待客。

      凌月已瞧见了凌华师姐、凌清师姐、凌墨师姐和凌云师妹。
      这几个师姐妹都是削发弟子,此时都围着华丽的头巾,穿着纱裙梳妆化妆。

      别说出家弟子,像凌月这般的俗家弟子平素都不施粉黛。
      此刻昔日的出家师姐妹穿着华丽动人、装扮起来。
      凌月已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或者早已死了。

      正恍神,凌月却已瞧见白鹤师太朝自己走来。
      凌月条件反射似的便要向师父下跪磕头,却早已被她一把扶起。

      眼前这个陌生的白鹤师太对自己说:“姑娘今晚要订哪个房间?
      我们小蘋楼恒山分楼接客向来不分男女的。”

      这楼还真叫“小蘋楼恒山分楼”。
      凌月简直已哭出来。

      她的脸色可能比起苦瓜也是不如的。

      (十)

      “咱们小蘋楼可缺乐师吗?”
      凌月灵机一动,问道。

      来的却是白熊师叔。
      白熊师叔从一楼匆匆跑来。

      他一向不修边幅、心宽体胖,也从不喜好音乐。
      此刻只见他光秃秃的脑袋更显头圆,喘着气跑到白鹤师太和凌月的面前,手里竟握着一把琵琶。

      没有人能够理解凌月此刻的心情。
      她欲哭无泪,想笑又笑不出,只觉得此刻天旋地转,自己倒不像是身在人间了。

      白熊师叔抱着琵琶已弹了起来。
      甚至一边弹琵琶一边高歌起来。

      那琵琶声如击鼓,语惊四座,不久便“砰砰”断了几根弦。
      白熊师叔的歌声却愈发悲戚,简直声如杀猪。

      凌月再也抵挡不住,头一晕、已是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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