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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殊途同归 ...

  •   谢衣说完那一席话之后,乐无异就一直在回忆他当初到底在传音石里说了些什么。想了老半天才模模糊糊地记起来似乎是一些表达思念的话,那时候刚离开神女墓不久,他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想也知道那段传给师父的话有多么可怜凄苦。

      再见到师父,被提及这样的往事,乐无异不免羞窘。他明明是想把自己沉着稳重的一面留给师父,却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又得让师父为他担心。不过这样一来,等他离开了,师父兴许还会时时挂念他,至少不会忘了他……

      这样想着,乐无异又觉得有点儿高兴。但更多的,还是苦涩。

      只要一想到他与谢衣终将分离,他的心情就犹如跌入了谷底。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又怎么可能真的如此豁达?他好不容易强迫自己接受谢衣已经离开的事实,如今却奇迹般的与谢衣在此间重逢,那些被他压抑下去的念想这会儿便如被风撩过的火星,汹汹复燃,几乎快要将他的理智一并焚毁。

      不,不能再这样胡思乱想了!师父——

      “师父?!”乐无异抬眼去看,四周却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

      他顿时心慌起来,忙不迭地拔腿去寻找谢衣。嘴里不住地喊着“师父”,音量一声高过一声。然而幽静的巷子里没有谢衣的身影,拥挤的人潮中也遍寻不到。灯火之下,夜色之中——他都不在。

      看来自己当真只是做了一场梦,一场异想天开的美梦,现在梦要醒了……肩膀忽然被人用力撞了一下,乐无异浑浑噩噩地抬起头,便见先前那个黑衣剑修正冷着一张脸站在他跟前。

      对方的心情似乎不佳,冷冷地觑着他,沉声询问:“小子,你在路上有没有见到过我的师哥?”

      乐无异被他这一问,迅速清醒了大半,连忙摇头:“并未见到。”又立即追问,“我和我师父也走散了——兄台先前是否见过他?”

      黑衣剑修的答案同样是否定的,之后便独自往人群深处去了。

      乐无异使劲甩了甩头,不敢再多想,唤出偃甲猫儿,命它循着谢衣身上的气味去找人。偃甲猫在他的掌心、手腕部位嗅了半响,随即扭头往右前方跑去。乐无异紧随其后。

      不知在茫茫人海中奔走了多久,仿佛已经走到了满城灯火的尽头,谢衣的身影也总算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他迭声喊着“师父”,健步如飞地挤到对方面前,直至握住谢衣的手,这才稍觉心安。

      “师父你方才跑哪去了?我怎么找都没找到你,差点就以为……”

      看着青年一脸后怕的样子,不消他多言,谢衣也能明白话里未尽的意思。他拍了拍乐无异的手,安抚道:“我先前有些走神,加之路上拥挤,才会与你走散。以后不会了。”

      得到承诺的乐无异心中欣喜,转念却不可避免地想到两人所剩相处时间不多,神色略微黯淡。等他注意到一旁的白衣剑修时,对方的师弟也终于寻了过来,场面瞬间热闹许多。谢衣似是与那白衣剑修有了几分交情,两方顺利互通了姓名。乐无异惦记着谢衣夜里还未用饭,便招呼大家一起去吃馄饨。

      那师兄弟两人并未拒绝,跟在师徒俩的身后。半路上,乐无异偏过头,凑到谢衣耳边说悄悄话:“师父,我忽然有点担心这里的食物,你说馄饨里包的肉该不会是……活人能吃吗?”

      谢衣被他逗乐,低声笑道:“你想多了,这里的食物大半都是正常的。”

      “大半是正常的……”乐无异将他的话重复一遍,随后小心翼翼地问,“那不正常的呢?”

      谢衣却不愿透露太多,只提醒他已经到馄饨摊了。片刻后,乐无异揣着谢衣给他的钱币,与卫庄一前一后地站在馄饨摊前排队。卫庄冷着脸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乐无异心里有事,两人默默无语地排完队。瞧着盖聂走过来,师兄弟两人间无比和谐的氛围,乐无异端着两碗馄饨先走一步。

      他坐到挨着谢衣的一方,将馄饨沿着桌面推过去。之后低垂着脑袋,隔着朦朦胧胧的水汽,悄悄注视着谢衣。乐无异吃得心不在焉,以致被卫庄一不小心撞到手臂,整只碗飞出去时反应慢了一步。碗是接住了,里面的馄饨却撒了大半。

      盖聂替师弟道了歉,还说要赔他一碗馄饨。乐无异忙摆手拒绝了,表示自己不饿。正巧旁边有一桌空了出来,见卫庄和盖聂挪了过去,乐无异一口气把碗中所剩不多的馄饨吃完,而后可怜兮兮地向谢衣道:“师父,我还没吃饱呢。”

      “那我再去叫一碗?”

      “不用不用,一整碗会吃不完的,再说人家都快收摊了。”乐无异示意他往摊主夫妇那边看,眼睛盯着谢衣碗里的馄饨,眨眨眼,“如果师父你不饿的话,匀一点给我吃就行了,不用麻烦的。”

      “也好,为师快吃饱了,你要吃多少?”见乐无异有些犹豫,谢衣干脆将自己的碗推到两人中间,“左右剩下的也不多,若你不嫌弃,便与我一同吃?”

      “当然不嫌弃!”乐无异赶忙否认。他高兴还来不及,又如何会嫌弃呢?

      两人共吃一碗馄饨,彼此的气息交融到一起,让乐无异心中无比紧张,又满腔喜悦。能与师父这般亲近,真是只在梦中才会发生的事。

      等他们吃完才发觉那对师兄弟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乐无异起身,眺望着远处河流中的点点灯火,回头向谢衣提议去河边走走。谢衣点头同意,正要往前走,却忽然被人拉住手。

      青年的目光有些闪躲,耳尖微红,结结巴巴道:“师、师父,我牵着你,就不会走散了。”

      谢衣莞尔,接受了这句解释。

      两人携手同行,越往河岸那边走,道路就越宽敞,也不似先前那般拥挤。乐无异一直牢牢牵着谢衣的手,拉着他路过卖花灯的小摊时,频频往那一盏盏精致花灯看,步伐也慢了许多。谢衣见状,索性停下脚步,示意他过去看看。

      乐无异所带的金银在极夜城派不上用场,此时囊中羞涩,并未多瞧,只捡了个最便宜的花灯。他一手提着花灯,另一只手挠挠头发:“又要让师父破费了……咦?师父,你不选一盏么?”

      谢衣替他付了钱,闻言一愣。他如今是亡魂一个,待送徒儿后便是了无牵挂,而这花灯却是寄托愿望之物……可这话却不好与乐无异说,他这徒儿本就为此暗自伤心,若再说及这伤心事,怕是不美。谢衣思来想去,最终依言给自己买了一盏花灯,顺手接过店家递来的纸笔,在裁剪得当的纸片上一笔一划写道:愿吾徒乐无异少灾少难,一世平安喜乐。

      往墨渍未干的纸片吹了口气,谢衣将毛笔交给乐无异。后者却低垂着脑袋摇摇头:“不用了,我娘说这种事不必写在纸上,心诚则灵。”

      谢衣不由打趣道:“清姣几时与你说过这些?”

      “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嘿嘿,我娘她其实不怎么信这套,那时大抵是被我缠得烦了。”乐无异一面拉着他沿河岸往前走,一面回忆道,“庙会里买花灯的人很多,我娘怕我乱跑,索性连许愿的信笺都没取。”

      “那她必然是事后为了哄你才这般说的。”

      “大约是的吧。”青年顿了顿,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不过有的事情尚且难以说出口,又如何……”如何能坦荡写下来呢?

      谢衣见他不愿多说,也不好追问,之后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路上月色正好,河面静悄悄的,有几盏花灯恰好游至水中的月影上。皎洁月光与彩色烛光两两相映,小小花灯于一片温柔的光芒中熠熠生辉。

      待到胸口没那般气闷了,乐无异才停下脚步。他默不作声地盯着手中的花灯,从偃甲盒里摸出火折子将里头的烛火点燃,与谢衣一道将花灯放入水中。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引起了谢衣的好奇,随口问他许了什么愿。

      哪知乐无异转过头来,不仅脸上的神色让人摸不准,就连原本浅显易懂的灿金眸子也变得深邃起来,目光带着灼灼热度。他定定地看了谢衣一会儿,忽然反问:“你真想知道?”

      谢衣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待他理了理情绪再想回答,对方却站起身。

      “起风了,我们先回去吧。”

      *

      师徒俩回到客栈没多久,乐无异就想办法把谢衣哄进了桃源仙居图。说是从前谢衣在屋前埋下的几坛酒还未喝,两人难得有机会重逢,正好把当年的酒取出来一醉方休。

      他们把酒搬到竹林里的凉亭中对饮。到底是有些年份了的酒,一开坛便有醇香的酒气四溢而出,光是闻着就让人先醉了几分。谢衣权当是在给乐无异作陪。他看得出随着时间的推移,徒儿的心情越发不佳,此时都没顾得上多说什么,就独自喝起了闷酒。

      也不知无异的酒量好不好?次日醒来可别苦于宿醉。谢衣心知劝不住他,只好端起给自己倒的那碗酒,与他碰了碰碗口便饮下大半。

      “过了今日,我们还能再相见么?”

      谢衣端着酒碗的手顿了顿。随后他摇摇头,坚决道:“为师是个已亡之人,我们之间本不该再有牵扯,此次见面已是有违天道,又如何能……”看到徒儿脸上的神色愈发悲戚,他终是软了语气,伸手拍拍乐无异的肩膀,“这次引你过来是存着让你安心的念头,莫要为难自己。”

      乐无异的眼眶红红的,在谢衣说话时几欲落泪,待他说完却突然笑了起来。他捉住谢衣伸过来的手,一字一句道:“这次能见面,以后只要想办法,就肯定还能再见面——徒儿不觉得想这些事情是在为难自己,师父你不想让徒儿再与你见面,才是真正地在为难徒儿。”

      谢衣本该因此生气,从而斥责一番让乐无异头脑清醒一点。可当他看到乐无异如今这幅样子,竟然比当初在死生之间决然离开时听到乐无异在后边苦苦挽留还要让他感到心疼不忍。斥责的话是说不出口了,他现在连保持沉默都不能——对方突然在他指尖落下一个吻。

      “你之前不是问我许了什么愿吗?”乐无异恋恋不舍地松开他的手,又饮了一口酒,闷笑两声,“师父你也是知道的,徒儿自小养在富贵人家,兄长还是一方霸主,运气也很好,走在路上都能捡到钱。所以一直以来,似乎什么都不缺,唯独苦于——苦于毕生倾慕之人求不得。”

      “……”听出话里的深意,谢衣本该大惊失色,然而他心中却出奇的平静。

      “本来这些话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说出口,没想到老天爷又让我走运了一次,跟师父你在这里见面。”青年的脸颊晕开两片薄红,他垂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身旁,“放花灯的时候我想着总有一天要再回来这里,然后把你带走。”

      谢衣避开他的目光,默默不语。

      乐无异早料到谢衣的反应。师父向来心疼自己,两人又离别在即,就算自己这会儿表明心意,他也不会震怒。可当谢衣真的毫无反应,他心中还是免不了隐隐作痛。索性借酒消愁。酒坛子空了好几个,也让他总算有了再开口的勇气。于爱慕谢衣一事上,他总是顾忌太多,他不想因为自己单方面的爱慕而让谢衣为他担忧,但纵然他有决心分开后定要耗尽毕生精力再回来此间将谢衣带走……也不得不考虑谢衣不愿等他的可能性。

      他隐隐有种预感,如若今次不对谢衣表明心迹,说不定两人就真的没有再见之日了。

      乐无异想了又想,终于放下酒碗,转头去看谢衣。见他一如方才那般避开自己,忍不住向前挪了寸许,将他的手腕扣在一边栏杆上。

      谢衣不得不抬起头,一下就撞进了对方的眼眸深处。

      “我从前觉得,我能遇上师父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算遇见你会让我以后一直倒霉我也心甘情愿……”乐无异将心事剖白一番,末了肯定道,“现在我依然这么觉得。

      “遇见你,终究是我太走运了。我……不止是我,所有人的福气都是有限的,我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这一点……我也明白自己不该再让你为难……我只是、只是舍不得你……真的,真的舍不得再离开你。”

      乐无异的声音越来越低哑,夺眶而出的滚烫泪珠“吧嗒”一声砸在谢衣的衣襟上。引得谢衣往下看了一眼,白色布料上被晕开了一圈水痕,让他忍不住在心里重重叹气。忽然间,两颊被对方的手掌贴上,整张脸被人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看到乐无异苍白的脸色和泪痕未干的眼睛,心也跟着被狠狠揪了一下。

      “分别实在是件太痛苦的事情,假如师父你想推开我……”乐无异俯下脸,两人之间距离缩近得让他的嘴唇都颤抖起来,声音却沉稳坚定,“那么就趁现在吧,别犹豫。”

      ——只怕我下一刻便要反悔,又叫你为难。

      *

      乐无异记得谢衣的嘴唇很柔软,明明只是微温的热度,却烧得他整个人都热了起来。随着对方温顺的态度,他原本绝望的心情也跟着缓解,化作无边惊喜。

      他与谢衣聊了许久,粘着他做了很多从前完全不敢想的亲密事情,然而时光短暂,终不能长久。最后他被谢衣拉到一处长满花花草草的地方,两人走到树荫底下,谢衣坐下后让他靠在自己的腿上小憩。乐无异又如何舍得入睡?本想缠着他多说会儿话,却被那双纤长好看的手遮住了眼睛,紧跟着,睡意如潮水般用来。

      临入睡,他听到师父在自己耳边长叹:傻徒儿。

      再度醒来时,入眼即是一树开得异常灿烂的灼灼桃花。马儿优哉游哉地在树边吃草,乐无异一偏头,便见一幅半摊开着的画卷放在离自己不远处。他脑中恍恍惚惚,犹如大梦初醒。

      莫非先前种种,皆为梦境?

      如此想着,手中却恰似握了什么东西。乐无异翻身坐起,摊开手心一看,竟是他在与谢衣浓情蜜意时悄悄从对方发间剪下的一缕发丝。他这才放下心来,而后挥手从自己发间裁下一缕,将两股发丝编成一枚同心结。他反复把玩着同心结,忍不住将其捧起,落下珍之重之的一吻。随即又脸颊一红,不知这偷偷摸摸的事情被师父发现了会做何种反应。

      想起师父,他才一拍脑袋,当即从地上爬起来:“笨啊喵了个咪,现在可不是想七想八的时候,得抓紧时间找到带师父出来的办法!”

      他刚想去牵马,却突然瞧见地上的画卷,连忙将其拾起。把画卷收好后,乐无异忽然想到自己先前在仙居图中得愿以偿,又抑制不住地想打开画卷再看上一眼。内心挣扎一番,他终是将画卷徐徐展开。

      却见桃源仙居图上空荡荡的风景中多出一了人——那是个用仙风道骨来形容绝不为过的男子,他神情惬意地睡在桃树下,右手微微环在双腿之上,像是在环抱着什么人一般。

      “师——”青年偃师的神情蓦地激动无比,又生生止住到了嘴边的惊呼。瞬息之间,脑中思绪已是百转千回。他最终悄悄在画中人的身上落下一个轻吻,叹息道:师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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