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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一次争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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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透过新家巨大的落地窗,为客厅铺上一层暖金色的柔光。空气中弥漫着糖醋排骨的诱人香气,这是林未晞跟着网上教程学了一下午的成果。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碗碟,两只高脚杯里,红酒摇曳着宝石般的光泽。
沈清许推开门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林未晞系着那条印着小向日葵的围裙,正踮着脚,试图将最后一道清蒸鱼端上桌。暖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几缕碎发调皮地垂在颊边,带着一种人间烟火气的温柔。
那一刻,连日加班的疲惫似乎都被这满室的暖意驱散。沈清许冷硬的眉眼不自觉软化,她放下公文包,悄无声息地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拥住了林未晞。
“回来了?”林未晞先是一惊,感受到那熟悉的冷香和怀抱的温度后,便放松地靠进她怀里,侧头蹭了蹭她的脸颊,“今天怎么这么晚?菜都要凉了。”
“有个项目临时需要敲定细节。”沈清许的下巴抵在她肩窝,声音带着一丝倦意,但更多的是满足。她深吸一口气,鼻腔里满是饭菜的香气和怀中人发丝的清新,“做了什么好吃的?我们未晞越来越能干了。”
“糖醋排骨,清蒸鲈鱼,还有你喜欢的上汤菠菜。”林未晞献宝似的报着菜名,转过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快去洗手,尝尝我的手艺有没有进步。”
这顿晚餐吃得温馨而惬意。沈清许难得地没有在餐间处理公务,而是专注地品尝着每一道菜,不时给出真诚的赞美。林未晞则叽叽喳喳地分享着白天的趣事——画室隔壁的猫咪生了一窝小猫,她拍到了很美的晚霞,新买的向日葵开得正好。
饭后,两人并肩坐在落地窗前的羊毛地毯上,窗外是城市的璀璨灯火。林未晞靠在沈清许肩上,手里捧着一杯热牛奶,沈清许则端着一杯红酒,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林未晞的长发。气氛安宁得让人沉醉。
“未晞,”沈清许沉吟片刻,觉得是时候开口了。她放下酒杯,语气尽量放得平和,“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嗯?”林未晞仰起头,嘴角还沾着一点奶渍,眼神纯净,毫无防备。
沈清许伸手,用指腹轻轻擦去那点奶渍,动作温柔,但接下来的话却让林未晞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集团接下来要重点推动一个艺术与科技融合的大型项目,这对我们开拓新的市场领域很重要。”沈清许斟酌着用词,“经过几轮评估,目前最合适的合作方,是顾清岚的画廊。她们在古典艺术资源的数字化和国际化运营方面,有非常成熟的经验和渠道。”
客厅里一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空调细微的运行声。林未晞坐直了身体,手里的牛奶杯微微握紧。她不是不懂商业逻辑,沈清许的工作她向来很少过问,也深知她做事必然有她的道理。但“顾清岚”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刺,猝不及防地扎进了她毫无防备的心。
那个美丽、优雅、与沈清许有着共同过去、至今似乎仍余情未了的女人。
“一定要……是她吗?”林未晞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艰涩,“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吗?”
沈清许看着她的反应,心中微叹,试图用理性安抚:“未晞,这只是纯粹的商业合作。顾清岚的画廊在这个领域确实是顶尖的,能最大程度保证项目的成功率和影响力。从集团利益出发,这是最优选。”
她伸手想去握林未晞的手,却被对方下意识地轻轻避开。
林未晞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温暖的夕阳余晖此刻仿佛失去了温度,空气中残留的饭菜香气也变得有些滞闷。她看着杯中晃动的乳白色液体,心里乱成一团。理智告诉她应该支持,可情感上,那个名为“顾清岚”的阴影,正随着沈清许平静的叙述,一点点蔓延开来,笼罩了方才所有的温馨与甜蜜。一种莫名的委屈和不安,像细密的藤蔓,悄悄缠上了心脏。
客厅里那盏设计感十足的落地灯,投下温暖昏黄的光晕,却仿佛无法驱散骤然凝结的空气。餐桌上剩余的饭菜早已失去了热气,如同林未晞此刻渐渐冷却的心。
她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羊毛地毯的边缘,那柔软的触感此刻却让她感到莫名的烦躁。沈清许的解释理性、清晰,无懈可击,像一份完美的商业计划书。可正是这种绝对的理性,像一堵冰墙,将她所有呼之欲出的情感堵在了胸口,闷得发慌。
“我明白……商业逻辑。”林未晞终于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那微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她的情绪,“我知道你的选择一定是对集团最有利的。”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间的哽咽,目光带着一丝恳求,望进沈清许深邃的眼眸,“但是清许,一定要是她吗?这个世界上,难道就没有第二家画廊,拥有同样的资源和能力吗?”
她的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像一只试图保护自己领地的小兽,竖起了全身的刺。
沈清许揉了揉眉心,连日工作的疲惫和此刻突如其来的阻力让她有些烦躁。她理解林未晞的介意,但她认为这完全是不必要的情绪内耗。“未晞,”她的语气依旧保持着耐心,但那份公事公办的疏离感却更重了,“评估团队做过全面的市场调研,顾清岚的画廊在这个细分领域是头部,她们的渠道和专家资源是别人短时间内无法替代的。选择她们,是基于数据和事实的最佳决策,可以为我们节省至少半年的探索时间,规避很多潜在风险。”
她试图去拉林未晞的手,想用肢体动作安抚她:“这只是工作。我分得很清楚。”
“你分得清楚?”林未晞猛地抽回了手,像是被烫到一样。沈清许那句“分得很清楚”非但没有安慰到她,反而像点燃了引线。积压的不安、对过往的猜测、对顾清岚那份挥之不去的优越感的忌惮,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沈清许,肩膀微微颤抖。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变得模糊不清。“你怎么能保证她分得清楚?她看你的眼神……那次在晚宴,还有之前……清许,我不是怀疑你,我是害怕!我害怕频繁的接触,害怕那些我无法参与的过去,害怕……”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哭腔,“害怕旧情复燃这四个字!”
最后那句话,她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恐慌。沈清许也站了起来,看着林未晞单薄而倔强的背影,心里一阵抽紧,但同时也涌上一股无力感。她讨厌这种被情绪裹挟、无法用逻辑解决问题的局面。压力和烦躁让她脱口而出:“未晞,这是工作!你能不能成熟一点,不要总是感情用事?”
“成熟?感情用事?”林未晞霍地转身,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划过她苍白的脸颊。沈清许的话像两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她内心最敏感脆弱的地方。那个在孤儿院长大,总是努力用笑容和乐观掩盖不安的自己,那个渴望被坚定选择、害怕依赖又害怕失去的自己,在这一刻被贴上了“不成熟”和“感情用事”的标签。
极度的伤心和一种被轻视的愤怒,让她口不择言,尖锐的话语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对!我是不如你的顾清岚成熟懂事!不如她能在事业上帮助你,不如她和你门当户对,有共同的过去和话题!我就是一个只会感情用事、一无是处的孤儿!”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空间死寂。
温暖的灯光映照着两人,一个泪流满面,浑身竖起了防御的尖刺;一个眉头紧锁,脸色冰寒,眼中充满了被误解的无力感。那精心布置的新家,那弥漫着饭菜香气的温馨空间,此刻却像一座华丽的牢笼,囚禁着两颗骤然拉远、互相刺伤的心。空气中,只剩下林未晞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泣声。
“你说什么?”沈清许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每个字都带着凛冽的寒气。她向前一步,挺拔的身影在暖色调的灯光下投下一片极具压迫感的阴影,将林未晞完全笼罩其中。那双总是深邃沉静,偶尔对她流露出温柔的眼眸,此刻像是骤然冻结的湖面,只剩下冰冷的裂痕。
林未晞被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冷意刺得心脏一缩,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脊背抵住了冰冷的落地窗玻璃。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让她打了个寒颤。恐惧和后悔瞬间涌上心头,她知道刚才那句话过分了,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不仅刺向沈清许,也反噬着自己。但强烈的委屈和不安全感像失控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她的理智,让她无法低头。
“我说……”她倔强地扬起下巴,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滚落,声音带着哭腔,却又硬要装出强硬的姿态,“我比不上你的顾清岚!这不是事实吗?她是你门当户对的初恋,是能在事业上与你并肩的伙伴!而我呢?我算什么?一个因为一纸契约闯入你生活的孤儿,一个除了会画几张画、会感情用事,一无是处的负担!”
她几乎是吼出了最后几个字,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出积压在心底的所有自卑和惶恐。那个在孤儿院里,看着别的小朋友被接走时,只能躲在角落默默哭泣的小女孩,此刻灵魂仿佛与成年的她重叠,用最尖锐的方式,保护着自己那颗害怕被抛弃的心。
沈清许定定地看着她,胸口剧烈起伏。林未晞的话像一根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心上最柔软的地方。她想起了林未晞阳光下治愈的笑容,想起她笨拙地为自己学做菜,想起她毫无保留地信任自己、依赖自己……她怎么会是负担?她明明是照进自己灰白世界里的第一缕,也是唯一一缕炽热阳光。
可此刻,这缕阳光正用最伤人的话语否定着他们之间的一切,将她的真心与顾清岚的过往混为一谈,将商业的理性抉择曲解为情感的背叛。
一种被深深误解的愤怒和无力感,混杂着连日工作积累的疲惫,像火山一样在她体内冲撞,寻找着出口。她努力维持的冷静终于出现了裂痕。
“林未晞!”沈清许连名带姓地喊她,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显得异常低沉沙哑,“你能不能讲点道理?我选择合作方,看的是专业能力和商业价值,不是看对方是谁!如果今天对方是张清岚、李清岚,只要符合条件,我一样会选!”
她抬手,有些烦躁地松了松领口,感觉空气变得稀薄而窒息。“我跟你在一起,是因为你是林未晞,是因为我爱你!跟你的出身,跟你是不是孤儿,没有半点关系!你为什么非要钻牛角尖,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用这种……这种不可理喻的方式来表达你的不安?”
“不可理喻”四个字,如同最终判决,狠狠砸在林未晞心上。她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了。原来在她看来撕心裂肺的痛楚和恐惧,在他眼里,只是“不可理喻”。
她看着沈清许紧蹙的眉头,看着她脸上毫不掩饰的烦躁和失望,只觉得浑身冰凉。原来那些温暖的拥抱,那些深情的注视,那些“倾此一夏”的承诺,在现实的压力和“成熟”的考量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巨大的悲伤和绝望淹没了她。她不再争辩,只是用那双盈满泪水、失去神采的眼睛,空洞地望着沈清许,仿佛要将她此刻冰冷而陌生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沈清许被她这样的眼神看得心头一悸,怒火之下涌起一丝慌乱,但骄傲和此刻混乱的情绪让她无法软化了态度。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温暖的家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和心碎的声音。空气中,只剩下彼此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遥远的、模糊的城市喧嚣,衬得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不可理喻。”这四个字,如同终审的判词,在空旷的客厅里冰冷地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冰的针,扎得林未晞体无完肤。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泪水无声地汹涌,在她脸上汇成湿冷的河流。
她看着沈清许,那个曾在她黑夜里带来光亮,在她孤寂世界里筑起温暖堡垒的人,此刻却像一座无法逾越的、散发着寒气的冰山。她的嘴唇微微翕动,想再说点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言语都苍白无力,所有的委屈和辩解都被堵在了喉咙深处,化作更凶猛的泪意。
沈清许看着她这副摇摇欲坠、仿佛一碰即碎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钝痛蔓延。她知道自己话说重了,那四个字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了。可林未晞将她精心权衡的商业决策曲解至此,将她的一片真心与过往阴影混为一谈,那种被全盘否定的挫败感和连日高压工作积累的疲惫,像岩浆一样灼烧着她的理智。
她需要空间,需要冷静。她害怕再待下去,会在情绪的漩涡里说出更多无法挽回的、伤人的话。
“我们都冷静一下。”沈清许移开视线,不再去看林未晞那双破碎的眼睛,她怕自己会心软,会妥协,会在这原则性的问题上退让。她的声音干涩,带着刻意维持的平静,转身,大步走向玄关。
那决绝的背影,成了压垮林未晞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清许!”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的呐喊在房间里显得异常微弱而绝望。
沈清许的脚步在玄关处顿了一秒,仅仅一秒。她没有回头,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猛地拉开了厚重的大门。“砰!”一声巨响,震耳欲聋。那扇精心挑选的、象征着她们共同新生的橡木大门,被沈清许用近乎粗暴的力道摔上。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复式空间里反复撞击、回荡,仿佛连墙壁和地板都在震颤,最终归于死寂,只留下嗡嗡的余响,嘲笑着方才这里曾有过的温馨。
整个世界,仿佛随着那声摔门的巨响,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声音和色彩。
林未晞僵在原地,维持着向前伸手的姿势,像一尊被骤然冻结的雕像。耳边似乎还残留着门板撞击门框的轰鸣,震得她耳膜发疼,心脏骤停。几秒钟后,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直直地跌坐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羊毛地毯柔软的触感此刻无法带来丝毫慰藉,反而衬得那份从心底渗出的寒意更加刺骨。眼泪不再汹涌,而是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不停地往下掉,砸在地毯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她环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空荡。前所未有的空荡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紧紧包裹,淹没。这间她亲手布置、充满了两人回忆的新家,此刻大得可怕,也冷得可怕。餐桌上早已凉透的饭菜散发着油腻的气味,那瓶只喝了一点的红酒像凝固的血液。窗外的万家灯火依旧璀璨,却仿佛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玻璃,与她毫无关联。
她想起了沈清许为她按摩小腿的温柔,想起了她在耳边低语的承诺,想起了她们依偎在窗前看过的无数个日落……那些甜蜜的片段,在此刻都化作了锋利的玻璃碎片,反复切割着她的心脏。
“呜……”压抑不住的、小动物般的呜咽终于从喉间逸出,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和凄凉。她哭得浑身发抖,哭到胃部痉挛,哭到几乎窒息。冰冷的泪水浸湿了她的衣袖,那种湿冷的黏腻感,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原来失去一个人的温度,哪怕只是暂时的负气离开,也能让一个所谓的“家”,瞬间变成一座华丽而冰冷的囚笼。
而她,被困在其中,被无尽的后悔、伤心和巨大的不安吞噬,哭到近乎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