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此一夏》会入天地春

15、答案

　　林未晞的质问，如同利刃划破了影音室内刻意维持的平静假象。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热的温度，撞击在沈清许冰封的心防上，发出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
　　“对你来说，难道一切都可以用契约和意外来解释吗？”这句话在空气中震颤，余音绕梁，驱散了最后一丝逃避的可能。
　　沈清许背对着她的身影，在那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像一张拉满的弓。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彻底失去血色。黑暗中，林未晞能感觉到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剧烈的、无声的挣扎，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激烈地冲撞，试图破壳而出。
　　沉默不再是冰冷的武器，而变成了煎熬的熔炉。就在林未晞以为这沉默会将一切再次冻结时，沙发上的身影动了。
　　沈清许缓缓地、几乎是有些僵硬地站起身。她没有开灯，也没有看向林未晞，只是转过身，面向她。屏幕微弱的光线此刻终于能勾勒出她的正面，那张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林未晞从未见过的、复杂到极致的风暴——有挣扎后的疲惫，有被看穿的无措，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
　　她没有说话。一步，两步。她朝着林未晞走来，脚步很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皮革沙发随着她起身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在这寂静中格外清晰。
　　林未晞站在原地，忘了呼吸，忘了动弹，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向自己走近。她能感受到那股熟悉的、带着雪松冷调的气息逐渐逼近，混合着一丝威士忌的醇烈，将她紧紧包裹。
　　沈清许在她面前站定，距离近得林未晞能看清她微微颤动的睫毛，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不同于以往的滚烫体温。她依旧没有开口，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林未晞的眼睛，仿佛要透过这双眼睛，看进她的灵魂深处。
　　然后，在林未晞因这过于靠近的距离和专注的凝视而心跳骤停的刹那，沈清许抬起手，微凉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捧住了她的脸。
　　那触碰极其轻柔，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小心翼翼，与之前摩天轮上那个带着试探和恍惚的吻截然不同。
　　林未晞的瞳孔猛地放大，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质问、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思绪，在这一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悉数碾碎。
　　沈清许俯下身。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她温热的唇，精准地、却又无比温柔地覆上了林未晞因惊愕而微张的唇瓣。
　　这不是一个“意外”。也不是“失控”。这是一个清晰的、沉默的、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的——回答。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影音室里，只有屏幕上黑白电影模糊的光影在无声流转，映照着这对在黑暗中拥吻的身影。空调的低鸣、远处隐约的城市噪音，都化为了遥远的背景音。
　　世界缩小到只剩下唇齿间传递的温度，和耳边彼此逐渐紊乱的呼吸声。沈清许用一个吻，封缄了所有未尽的言语，也击碎了所有用以自保的借口。
　　最初的触碰，如同蝴蝶栖息于花瓣，轻柔得仿佛只是一个确认。但这份轻柔只持续了短暂的一瞬。当沈清许的唇切实地、温暖地贴合上来，感受到林未晞那细微的、几乎不可查的颤抖时，某种一直紧绷的、名为“克制”的弦，悄然崩断。
　　这个吻，开始变得不同。不再是摩天轮顶点那个带着试探与迷惘的轻触，也不再是冰冷道歉后试图划清界限的敷衍。它开始加深，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索取，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确认。
　　沈清许捧住林未晞脸颊的手微微用力，指尖陷入她耳后柔软的发丝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却又在细微处流露出小心翼翼的珍视。她的唇瓣不再仅仅是贴着，而是开始缓慢地、生涩地摩挲，带着威士忌残留的、微醺的醇香，试图撬开那因惊愕而微凉的唇齿。
　　林未晞的大脑依旧是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考能力都在那个吻落下的瞬间被剥夺。她只能被动地承受着，感受着唇上那陌生而汹涌的浪潮。沈清许的气息彻底将她笼罩，清冽的雪松与醇厚的酒意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她无处可逃，也……不想再逃。
　　她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一直垂在身侧、僵硬着不知该放在何处的手，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缓缓地、迟疑地抬起，最终轻轻抓住了沈清许腰侧的衬衫布料。那细微的抓握，像是一个无言的许可，一个笨拙的回应。
　　这细微的回应，如同投入干柴的一点星火。
　　沈清许的呼吸骤然加重，变得更加灼热。她不再满足于浅尝辄止，舌尖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温柔，试探地抵开了林未晞的牙关，长驱直入。“唔……”林未晞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泣音的呜咽。这过于亲密的侵入让她浑身一颤，腿脚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抓住衬衫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将平整的布料攥出凌乱的褶皱。
　　沈清许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无力，另一只手臂迅速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更紧地揽向自己，紧密相贴，不留一丝缝隙。两人身体严丝合缝地靠在了一起，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胸腔里那如同擂鼓般狂烈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疯狂地撞击着，仿佛要挣脱肋骨的束缚。
　　呼吸彻底交缠。沈清许的吻技带着明显的生涩，甚至有些笨拙，毫无章法可言，全凭着一股本能的热烈和内心深处压抑太久、终于决堤的情感在驱使。但这份笨拙，却比任何娴熟的技巧都更让人心动，因为它真实，因为它毫无保留。
　　林未晞在她霸道又不失温柔的攻占下，最后一丝理智也彻底瓦解。她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剧烈地颤抖着。她开始生涩地、怯怯地回应，尝试着跟上她的节奏，舌尖偶尔怯生生地触碰，换来的是对方更深的探索与纠缠。
　　寂静的影音室里，再也没有了冰冷的对峙和伤人的言语。只剩下逐渐急促、湿濡的呼吸声，暧昧地交织在一起，混合着唇齿相依的细微水声，以及屏幕上那部被遗忘的老电影里，偶尔飘出的、如同背景音乐般的、模糊而哀伤的对白。
　　空气仿佛被点燃，温度节节攀升。昏暗的光线成了这方寸之地里，所有失控与沉沦的最好掩护。
　　她们在黑暗中拥吻，用最原始的方式，诉说着所有无法、也不敢用语言表达的心事。交缠的呼吸，是此刻唯一的语言，诉说着渴望，诉说着确认，也诉说着……某种跨越界限后，破釜沉舟的决绝。
　　那个漫长到几乎令人窒息的吻，终于在一个双方都气息不稳的节点，缓缓分开。唇瓣分离，牵出一道暧昧的银丝，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弱地一闪，随即断裂。新鲜的空气重新涌入肺腑，带着滚烫的温度，却无法平息胸腔里那更加炽烈的鼓噪。
　　林未晞依旧被沈清许紧紧圈在怀里，腰肢上的手臂没有丝毫放松的迹象，反而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她的脸颊紧贴着沈清许的颈窝，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颈动脉剧烈而急促的搏动，一下下，撞击着她的耳膜，与她自己的心跳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她的双腿依旧发软，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沈清许身上，抓住她衬衫的手依旧没有松开，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大脑像是被投入了滚水的蜂巢，嗡嗡作响，一片混乱，却又奇异地漂浮着某种轻盈的、不真切的狂喜。唇上还残留着被狠狠吻过的、酥麻微肿的触感，以及属于沈清许的、清冽又炽热的气息。
　　沈清许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的呼吸沉重而灼热，一下下喷在林未晞敏感的耳廓和颈侧，激起一阵阵细微的战栗。她没有说话，只是将脸深深埋进林未晞的颈窝，鼻尖蹭着她柔软的发丝和温热的肌肤，像是在汲取某种能让她安定下来的力量，又像是在确认怀中这个人的真实存在。
　　影音室里，只剩下两人都无法平复的、交织在一起的喘息声，比先前更加清晰，更加暧昧，充满了情动后的余韵和某种一触即发的张力。
　　沉默在升温的空气里蔓延，但这一次，不再是冰冷和对抗，而是充满了某种心照不宣的、滚烫的秘密。
　　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只是一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沈清许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情欲未褪的磁性，和一种近乎疲惫的坦诚，在林未晞的耳边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滚烫的石子，投入她翻涌的心湖：“林未晞……”她叫她的名字，不再是连名带姓的疏远，也不仅仅是“未晞”的称呼，而是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吐露的意味。
　　“契约……”她顿了顿，声音更哑，带着一种破开坚冰的艰涩，“可能快要约束不了我了。”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猝然在林未晞混沌的脑海中炸开。
　　所有的迷醉，所有的晕眩，所有的感官刺激，在这一刻，都被这句话里蕴含的、石破天惊的含义所取代。
　　约束不了……什么意思？是承认了吗？承认那份冰冷的契约，已经无法定义她们之间正在失控脱轨的关系？承认那些游乐园的笑容、那些刻意的躲避、那个被定义为“意外”的吻，以及眼前这个更加无法用“意外”来解释的、漫长而深入的吻……都不仅仅是契约范畴内的表演？
　　是承认……她沈清许，这个以冷静自持著称的冰山，对她林未晞，产生了契约之外、不受控制的……情感？
　　林未晞猛地抬起头，在昏暗中试图看清沈清许的眼睛，想从那双总是深邃难测的眼眸里，找到这句话最真实的佐证。
　　沈清许没有回避她的目光。
　　她的眼眸在黑暗中，亮得惊人，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冰封千里，也没有了挣扎的风暴，只剩下一种近乎赤裸的、带着破釜沉舟意味的坦诚，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对于未知的茫然。
　　那条横亘在她们之间，名为“契约”的、清晰而冰冷的底线。在这一刻，随着这个吻，随着这句低哑的坦白。轰然崩塌。碎成了齑粉，再也无法拼凑回原来的模样。
　　空气里，仿佛能听到那无形壁垒碎裂的声响。随之弥漫开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慌意乱又怦然心动的自由，以及……更加汹涌澎湃的、未知的情感洪流。
　　那句“契约可能快要约束不了我了”如同咒语，打破了最后一道屏障，在昏暗的影音室里盘旋、回荡，将先前所有激烈的吻和交缠的呼吸都赋予了全新的、震颤人心的意义。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安静，只有彼此尚未平复的喘息声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梦。林未晞仰着头，望着沈清许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的坦诚与茫然，比她见过的任何星空都要璀璨，也更让她心尖发颤。
　　她没有追问，也没有用言语去确认。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而多余。
　　沈清许似乎也耗尽了所有用于坦白和应对的力气，她不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林未晞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蕴藏了千言万语。然后，她微微用力，环着林未晞的腰，带着她，有些踉跄地、却又目标明确地走向那张宽大的、足以淹没两人的真皮沙发。
　　身体陷入柔软的皮质沙发里，带来微微的失重感。沈清许没有松开她，依旧将她圈在怀里，但姿势从站立时的紧密相贴，变成了并肩依偎。她拿起之前被随意扔在沙发上的遥控器，按下了播放键。
　　屏幕上，被暂停的黑白画面重新开始流动，《卡萨布兰卡》的经典旋律低沉地响起，亨弗莱·鲍嘉和英格丽·褒曼的身影在光影中交错，诉说着那个战火纷飞年代里无奈而深刻的爱情。电影的声音被调得很低，仿佛只是这静谧空间里一个遥远的背景音，一种无需言语的共同陪伴。
　　沈清许拉过旁边叠放着的、触感柔软细腻的羊绒毛毯，轻轻盖在了两人身上。毛毯带着阳光晒过后的暖意和一丝她身上惯有的冷冽清香，将她们与外界微凉的空气隔绝开来，营造出一个独属于她们的、温暖而私密的小世界。
　　做完这一切，她似乎松了口气，身体微微放松下来，向后靠进沙发里，但揽着林未晞肩膀的手臂却依旧稳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
　　林未晞顺从地靠在她身侧，脸颊贴着她肩胛骨的位置，能透过薄薄的衬衫布料，感受到她身体传来的、比自己略高的体温和平稳许多的心跳。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如同温水流淌过四肢百骸，驱散了所有的不安和疑虑。
　　她悄悄抬起眼，看向沈清许。屏幕变幻的光影在她清冷的侧脸上明明灭灭，勾勒出她流畅的下颌线和微微起伏的胸口。她的目光似乎落在屏幕上，又似乎穿透了屏幕，落在了某个未知的远方，眼神里带着一种激荡过后的平静，以及一丝仍在消化巨大改变的出神。
　　林未晞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她试探性地，将自己一直放在身侧的手，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指尖轻轻触碰到了沈清许自然垂放在沙发上的手背。
　　沈清许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似乎被这细微的触碰惊动。但她没有躲开。
　　这无声的鼓励，给了林未晞更大的勇气。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郑重的、如同进行某种仪式般的心情，将自己的手指，一点点地、坚定地，滑入了沈清许的指缝之间。
　　肌肤相贴的瞬间，两人似乎都轻轻颤了一下。
　　沈清许的手，指节分明，修长而有力，带着常年握笔和敲击键盘留下的、细微的薄茧，触感微凉。而林未晞的手，则柔软温暖，指尖还带着颜料沾染的、洗不掉的细微痕迹。
　　差异如此鲜明的两只手，在柔软的毛毯覆盖下，在昏暗的光线掩护中，就这样，缓慢而笨拙地，调整着角度，最终，严丝合缝地——十指紧扣。这是一个比拥抱和亲吻，在某些层面上，更为亲密和郑重的动作。它代表着缠绕，代表着交付，代表着一种无声的盟约。
　　沈清许的手指起初还有些僵硬，似乎在适应这种过于亲密的连接。但很快，她反客为主，微微收拢手指，更紧地握住了林未晞的手，力道之大，几乎有些弄疼她，却又带着一种生怕她消失般的、不容置疑的坚定。
　　掌心紧密相贴，温度互相传递，脉搏在交错的指根处同频震动。她们谁都没有再看电影，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依偎在沙发里，在流淌的低沉对白和变幻的光影中，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的悸动，和那份无需言说的、崭新而脆弱的连接。
　　那条名为“契约”的、清晰冰冷的界限，在这一刻，被十指交缠的温度彻底融化、模糊，直至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悬而未决的、令人心慌又无限向往的——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