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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社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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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典礼冗长的流程,对于苏瑓而言,是一种纯粹的、令人呼吸不畅的煎熬。
他端坐在大二学生区域那片深棕色橡木长椅之中,身体保持着自幼严格教养塑造出的、无可挑剔的端正坐姿,仿佛一尊线条优美的雕塑。然而,那双骨节分明、适合弹奏钢琴或握住缰绳的手,此刻却在手机冰凉的屏幕上无意识地、快速地滑动着,漫无目的浏览着毫无意义的资讯,试图借此屏蔽周围那些过于炽热、几乎凝成实质的目光。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前后左右,尤其是侧后方那些妆容精致、眼神大胆的女孩们毫不掩饰的、带着欣赏、迷恋、算计甚至赤裸占有欲的视线,像无数细小的、带着温度的针尖,密密地扎在他裸露的脖颈和手背皮肤上,引起一阵细微却持续不断的刺麻感与心理上的不适。
他微微蹙起那双形状完美的眉头,天生含情的桃花眼里掠过一丝极力压抑的烦躁与厌倦。他“啪”地一声锁上手机屏幕,那清脆的声响在周遭的低语声中微不可闻,随即有些用力地将它塞回熨帖的西装裤口袋中,仿佛要隔绝什么令人不悦的东西。他无声地、迫切地祈祷着台上那位还在进行总结陈词的副院长赶紧结束,祈祷这沉闷的典礼立刻画上句号,接下来的社团招新能赶快开始——至少,在马术队那个精心布置的摊位上,他可以戴上“工作人员”的面具,拥有一个相对正当且忙碌的理由来构筑屏障,隔绝这些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过度关注。
这种仿佛被剥光了置于聚光灯下、任人打量、评头论足、甚至暗中规划的感觉,让他心底升起一股混合着无奈与厌烦的情绪,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密闭的、空气仿佛都因各种意味的目光而变得粘稠的空间。
当主持人终于用清晰而富有仪式感的语调宣布典礼结束时,礼堂里瞬间爆发出如释重负又充满崭新期待的热烈掌声,如同积蓄已久的洪流冲破了闸门。座椅翻动的声音哗啦啦地连成一片,学生们如同退潮后又再次涌起的海浪,纷纷起身,交谈声、笑声、脚步声瞬间放大,充满了整个恢弘的空间。
苏瑓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立刻站起身,动作利落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套价值不菲、剪裁完美的定制西装下摆,又抬手正了正那条与他瞳色隐隐呼应的深蓝色丝绸领带,抚平了根本不存在任何褶皱的衬衫前襟。他打算随着涌动的人流尽快离开,将自己淹没在其中。
然而,一个他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娇嗲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急切、仿佛裹着蜜糖的女声,像一枚精准制导的、无视任何干扰的导弹,尖锐地穿透了嘈杂鼎沸的人声,精准无误地直刺他的耳膜:
“学长!学长!等一下啊学长~”
苏瑓听到这如同魔音灌耳般熟悉的声音,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正准备迈出的脚步有瞬间的凝滞。他极其不愿地回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眸带着审视与不悦,精准地越过攒动的人头,捕捉到了那个正奋力拨开人群、提着那抹刺眼的亮黄色裙摆、刻意迈着显得有些踉跄和“柔弱”步伐跑过来的身影——正是上次在“雾霭之间”清吧里,那个矫揉造作到让他头皮发麻、言行举止都充满刻意表演痕迹的女生!
顿时,他的眉头紧紧锁死,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内心警铃疯狂作响,一股强烈的排斥感油然而生。怎么阴魂不散又是她?而且居然还和他考入了同一所大学?这该死的、令人烦躁的巧合!他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立刻、马上消失在她的视线里,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即将引发纠缠的是非之地。
他当机立断,迅速收回目光,装作完全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猛地转身,迈开被西装裤包裹着的修长双腿,步伐又快又急,几乎是带着点仓促的意味,朝着侧面一个相对人少的通道快步走去,希望能抢在她追上来之前,成功融入那色彩斑斓、不断移动的人墙之中。
“诶呀学长等等人家嘛~” 柳慬在后面眼见那道挺拔的身影就要消失在人群缝隙中,哪里肯放弃这天赐的“良缘”,立刻发挥出百米冲刺的劲头和潜力,也顾不上维持什么优雅形象了,高跟鞋哒哒哒地急促敲击着光洁的古老地砖,发出清脆而凌乱的声响,在后面穷追不舍。她心里只有一个无比坚定的念头:绝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必须比其他所有虎视眈眈、虎视眈眈的女人先一步拿下他!近水楼台先得月!
苏瑓即使不回头,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令人不适的声音和气息正在迅速逼近,甚至能闻到那股甜腻的果香香水味随风飘来。周围已经有一些人投来好奇、探究,甚至带着点看好戏的目光。他意识到,再这样一味地躲避下去,不仅显得太失礼,与他平日精心维持的、风度翩翩的社交形象严重不符,反而可能引来更多不必要的关注。
他强迫自己在通道口附近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混合着古老木材、灰尘和无数种香水味道的空气,努力压下心底翻涌的厌恶与不耐,迅速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让那张俊美得过分的脸恢复成一贯的、略显疏离的平静。他站在原地,微微侧身,等待着那个阴魂不散、执着得令人头痛的身影追上来。
“诶呀学长怎么走这么快呀~” 柳慬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饱满的胸脯因急促呼吸而微微起伏。她一个箭步,再次成功挡在了苏瑓面前,仰起那张精心修饰过的、泛着健康红晕的脸蛋,露出一个自认为最明媚、最甜美、最具杀伤力的笑容,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好巧哦我们居然是一所大学的!这一定是缘分!”
苏瑓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桃花眼里平静无波,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没有丝毫温度。他的语气淡漠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陈述一个事实:“是挺巧。” 他在心里默默祈祷,甚至带上了一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希望这场被迫的、令人不快的对话能在一分钟内彻底结束。
“学长走那么快是要去干嘛呀?” 柳慬眨巴着那双涂了睫毛膏、显得更加圆亮的大眼睛,故作懵懂无知、天真烂漫地问道,手指还不自觉地缠绕着垂在肩头的一缕栗色卷发,试图展现自己的娇俏。
“社团招新。” 苏瑓言简意赅地回答,吝啬得不肯多吐露一个字。他的眼神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飘向通道外阳光灿烂的广场,心思早已飞到了马术队的摊位上,只希望这个没有边界感的女生能立刻读懂空气,自动消失。
“那学长是哪个社的呀?” 柳慬的眼睛瞬间像被点燃的星星,迸发出惊人的亮光,像是终于找到了绝佳的、可以继续纠缠下去的突破口,声音里充满了期待,“我跟学长一起去吧!正好我也还没决定加入哪个社团呢!”
苏瑓看着她那副故作天真、实则步步紧逼的姿态,心底最后一丝耐心也彻底耗尽了。他彻底无语,连一个敷衍的眼神都懒得再施舍给她,直接迈开步子,与她擦肩而过,只丢下冷冰冰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两个字:“马术。” 然后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朝着礼堂外那一片喧闹的招新广场走去,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折磨。
周围一些原本也蠢蠢欲动、想伺机上前与苏瑓搭讪的各国女生——有金发碧眼身材火辣的,有黑发棕肤气质神秘的——虽然她们性格普遍大胆开放,但看到有一个同是亚裔、似乎与苏瑓“相识”的女生如此执着、甚至有些不顾形象地紧紧缠着他,她们听不懂中文,搞不清两人具体关系,一时也不好贸然上前打断,只能眼睁睁看着柳慬像一块甩不掉的牛皮糖,再次兴高采烈地、紧紧跟随着苏瑓那道挺拔而冷漠的背影小跑过去,气得她们暗自跺脚,交换着不满和嫉妒的眼神,牙痒痒却无可奈何。
另一边,白讴在典礼结束后,随着庞大的人流有些恍惚地、慢吞吞地挪出了宏伟却压抑的橡木礼堂。
初秋午后明媚而温暖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带着令人舒适的暖意,与礼堂内昏暗、庄重甚至有些阴凉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微微眯起被光线刺痛的眼睛,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明亮。
斯城大学中心广场上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声浪,各种社团为了吸引新成员,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喧闹的人声、激昂的音乐声、不同语言的吆喝声、表演节目的鼓掌声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充满了青春的、躁动的、令人眼花缭乱的活力。
她像一片无根的浮萍,漫无目的地随着人潮移动着,目光有些茫然地扫过一个个色彩缤纷、设计各异的摊位。
第一个气势十足、占据着最佳位置的,便是学生会的招新摊位。深蓝色的巨大背景板上印着醒目的学生会徽章和标语,几张铺着雪白桌布的长桌拼接在一起,上面摆放着厚厚的宣传册和登记表格。几个穿着统一定制深蓝色 Polo 衫、胸前别着名牌的学生会成员正在忙碌地接待着咨询的新生,显得专业而高效。
而站在摊位旁,正微微侧头,听着一个显然是斯城本地人模样、戴着眼镜的男生低声汇报着什么的,正是刚刚在台上挥洒自如、掌控全场的刘觞。
他已经脱下了那件正式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只穿着那件熨帖得一尘不染的白衬衫和那条系得一丝不苟的深蓝色领带,身姿却依旧挺拔如生长在悬崖边的青松。灿烂的阳光勾勒出他清晰利落的下颌线和挺拔的鼻梁,整个人在光线下显得愈发清俊冷冽,气质卓然,与周围喧闹的环境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
白讴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她看着他,脑子里还在不受控制地回放刚才礼堂里那令人心慌意乱、含义不明的短暂对视,此刻真人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再次出现在眼前,让她有种想要立刻转身、钻进旁边人群里消失的强烈冲动。
然而,命运似乎偏偏要与她作对。就在她准备低下脑袋,假装看不见,悄悄从摊位边缘溜走时,刘觞似乎听完了汇报,对着那个戴眼镜的男生微微点了点头。随即,他像是有所感应般,自然而然地转过身。他那双墨黑沉静的眼眸随意地扫过熙攘的人群,目光却如同最精准的雷达,恰好捕捉到了那个正欲转身、动作带着明显迟疑和慌乱的纤细身影——白讴。
他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果然”或者“有趣”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他迈开长腿,从容不迫地从摊位后走了出来,径直朝白讴所站的位置走来,甚至没有任何铺垫,开口直接用了中文,声音清朗平稳,穿透了周围的嘈杂:
“同学你好,有没有兴趣加入学生会?” 他脸上带着那种经过千锤百炼的、恰到好处的、看起来无比真诚无害甚至称得上温和亲切的微笑,嘴角扬起的弧度标准得仿佛用尺子量过,足以迷惑和瓦解绝大多数人的心防。
白讴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骤然被推上舞台中央的蹩脚演员,聚光灯打得她无所遁形。发现是他,脑子里还在混乱地想着刚才典礼上的事,现在本人就这么活生生地、带着压迫感站在眼前,她瞬间又陷入了那种熟悉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无措境地。脸颊开始不受控制地迅速升温,染上绯红,她慌乱地摆摆手,声音都不受控制地变得结结巴巴,细弱得像蚊蚋:“呃,呃…谢谢,不用了。”
刘觞看着她那几乎要写在脸上的、显而易见的慌乱和抗拒,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幽暗的情绪极快地闪了闪,但他俊朗的脸上并没有因此流露出任何被拒绝的失落或不满。他只是几不可察地、幅度极小地微微侧过头,给了摊位里那几个看似在忙碌、实则时刻关注着这边动静的成员一个极淡、却不容置疑的眼神。
那几人立刻如同接收到最高指令的精密仪器,心领神会,瞬间停止了手头的工作,脸上堆起热情洋溢的笑容,动作迅速而有序地围了上来,形成一个半圆,巧妙地将想要后退的白讴包围在了中间,开始七嘴八舌地、用流利而快速的英语进行密集的信息轰炸:
"Joining the Student Union is a fantastic opportunity to develop leadership skills and get involved in campus life! You'll have a direct impact on student affairs!" (加入学生会是培养领导力和融入校园生活的绝佳机会!你能直接参与学生事务的管理!)
"We organize all the major events throughout the year, from the Welcome Ball to the Charity Gala! It looks incredibly impressive on your CV and opens doors to future opportunities!" (我们组织全年所有主要活动,从迎新舞会到慈善晚宴!这在你的简历上会非常出彩,为未来的机会打开大门!)
"There are various departments you can choose from based on your interests! Publicity, Events, Finance, you name it! You can find your niche and shine!" (有不同的部门你可以根据兴趣选择!宣传部、活动部、财务部,应有尽有!你能找到适合自己的领域并大放异彩!)
"The workload is manageable and well-distributed! Plus, you'll meet so many amazing and driven people from all over the world, building a network that will last a lifetime!" (工作量是可控且分配合理的!而且,你会认识来自世界各地的很多优秀且有进取心的人,建立受益终生的关系网!)
白讴被这突如其来的包围圈和劈头盖脸、语速飞快的英文介绍弄得更加尴尬、紧张和无所适从,感觉自己像暴风雨中的一叶小舟。几个人的口音各异,语速又快,她只能艰难地捕捉到一些零星的关键词,“leadership”, “CV”, “events”, “network”,大脑处理信息的速度完全跟不上,一片混乱。
她几次试图插话,用结结巴巴、语法简单甚至有些词不达意的英语微弱地婉拒:“I... I'm really not sure... I don't think I'm... Maybe not this time... Thank you, but...” (我……我真的不太确定……我觉得我不……这次可能算了……谢谢,但是……)
但她的声音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瞬间被更热情、更洪亮的推介声所淹没。她被困在原地,进退两难,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刘觞就站在原地,那个最佳观赏位置,背轻松地靠着摊位一根坚固的金属支撑杆,双手悠闲地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兴味,欣赏着白讴在他成员们“热情”围攻下窘迫无措、脸颊绯红、眼神躲闪,像只误入陷阱、惊慌失措想要寻找逃生之路的小动物般的模样。他的嘴角始终维持着那抹淡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
直到他的成员们滔滔不绝地说了好一会儿,看到白讴确实脸色发白,快要招架不住,几乎要缩成一团时,刘觞才仿佛终于看够了这场因他而起的小小“戏剧”,低下头,喉间逸出一声极轻的、带着气音的低笑,那笑声里含着毫不掩饰的玩味与某种掌控欲得到满足的愉悦。
然后他上前几步,恰到好处地介入,开口“解救”了她,对着他那几位尽职尽责的成员们说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天生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Alright, that's enough. If she's not interested, no need to push." (行了,够了。如果人家不感兴趣,不必强求。)
成员们闻言,立刻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整齐划一地停止了话语,脸上热情的笑容瞬间收敛,转化为礼貌而专业的微笑,朝着白讴微微颔首,随即训练有素地、悄无声息地迅速退回了摊位后面各自的位置上,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围攻”从未发生过。
白讴见状,一直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几乎是脱力般地轻轻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感觉周围令人窒息的压力陡然消失。她像是获得了特赦的囚徒,连一秒钟都不敢多待,几乎是本能地、有些踉跄地抬腿就要离开这个让她心率失常、窘态百出的地方。
“同学。” 刘觞那清朗而平稳的声音,如同带着魔力的丝线,再次从身后不急不徐地传来。
白讴刚刚迈出的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猛地僵住。一股凉意顺着脊椎爬升。
这次,他故意又切换成了中文,语调依旧平稳,但仔细分辨,其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极淡的、类似于逗弄掌心猎物的、饶有兴致的意味:“确定不再考虑一下?对锻炼能力、拓展人际,对丰富你的大学生活,都很有帮助哦。” 他特意在“你的”两个字上,加了微不可察的、几乎难以捕捉的重音。
白讴紧紧抓着自己那个旧帆布包的带子,用力到指节彻底泛白,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她甚至没有勇气回头去看他那张此刻必定带着洞悉一切神情的脸,只是用力地、幅度很大地摇了摇头,磕磕巴巴地继续拒绝,声音细弱却带着坚决:“不、不用了……真的不用了……谢谢。”
说完,她像是身后有猛兽追赶一般,逃也似的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一头扎进了前方色彩斑斓、喧闹涌动的人潮中,试图用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刘觞站在原地,没有移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仓皇逃离的、纤细的背影如同受惊的鹿般消失在人群的缝隙里。他俊朗的脸上,那抹公式化的微笑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难以解读的平静。
他并未感到失落,只是不甚在意地、极轻地轻笑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低沉的嗓音缓缓吐出几个字:“好吧,后会有期。” 语气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必将到来的事实。
白讴感觉自己的后背像被无数细小的针尖持续刺扎着,火辣辣地发麻,仿佛那道冷静、审视、仿佛能穿透一切的目光一直如影随形,牢牢地钉在她的背上。她不敢回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只是盲目地、随着人流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下意识地想要离那个学生会摊位越远越好。
不知不觉间,她被人潮裹挟着,竟走到了相对宽敞一些的、位于广场边缘的马术社招新区域。
然后,她在那个装饰着复古马鞍、磨得发亮的马鞭、帅气马术头盔以及一些骏马照片的摊位前,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柳慬。她正站在摊位前,与一位看起来气质干练、应该是社长的学长热烈地交流着,脸上洋溢着极具感染力的、灿烂夺目的笑容,手舞足蹈,看起来兴奋不已。
而柳慬的旁边,似乎还站着另一个身材高挑的男生,但白讴的注意力主要被柳慬吸引,并未仔细打量那个陌生男生的样貌,只是隐约觉得他身姿挺拔,但周身似乎笼罩着一层低气压。
原来,柳慬刚才一路紧跟着苏瑓,锲而不舍地来到了马术社。苏瑓见她如同尾巴般甩不掉,心中厌烦至极,便试图用各种听起来十分吓人的理由劝退她,把学习马术所需的惊人天赋、漫长周期、艰苦训练、潜在的摔伤风险,以及高昂的课程费用、装备购置费等所有能想到的“坏处”都毫不夸张地、甚至添油加醋地往外说,只希望这个看起来娇生惯养的女生能知难而退,还他一个清净。
一旁的社长见苏瑓这个队里最大的金字招牌、颜值担当,居然如此不解风情,主动把送上门的(尤其是这么活泼可爱、看起来家境也不错的)新社员拼命往外推,顿时急了,这简直是破坏社团发展大计!
他用力拍了一下苏瑓的后背,用严厉的眼神示意他赶紧闭嘴。然后立刻换上一副灿烂得近乎谄媚的笑脸,转向柳慬,用流利而充满煽动性的英语热情介绍起来:
"Don't listen to him! He's just being overly cautious! Equestrian is an incredibly elegant and rewarding sport that builds character like no other!" (别听他的!他只是过于谨慎了!马术是一项无比优雅且有益的运动,它能塑造无与伦比的品格!)
"We have top-notch professional coaches and some of the best stable facilities in the country! Safety is our utmost priority!" (我们有顶级的专业教练和全国最好的马厩设施!安全是我们的首要任务!)
"We absolutely welcome complete beginners! Everyone starts from somewhere! And having Su Lian here as a senior and demonstration rider is a huge bonus and inspiration, I assure you! He's one of our most skilled riders, despite his... modest attitude today." (我们绝对欢迎完全的初学者!每个人都是从零开始的!而且有苏瑓在这里作为学长和示范骑手,我保证,这是一个巨大的福利和激励!他是我们技术最好的骑手之一,尽管他今天……比较谦虚。)
柳慬听得双眼放光,连连点头,笑容越发灿烂得意,尤其是听到社长反复提及苏瑓的名字和重要性。
她当着面色铁青、几乎要把不耐写在脸上的苏瑓的面,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毫不犹豫地拿起笔,在社长期待的目光中,爽快地在那份印制精美的入社协议上签下了自己花哨的签名。
白讴只是远远瞥见了柳慬签字的动作,并未看清那个旁边男生的具体表情,但她能感觉到柳慬周身洋溢的快乐和志在必得。
柳慬签完后,心情无比雀跃,转身还想跟那个被她视为目标的男生说几句话。但苏瑓立刻以“自己还有重要的招生工作”为生硬的借口,直接冷着脸背过身去,拿起一本宣传册假装专注地看着,根本不想再搭理她。柳慬看了看旁边一脸满意、笑着示意她可以先去旁边看看、熟悉一下情况的社长,想了想,便从善如流,善解人意地没有再去“打扰”那个“害羞”或者“在忙正事”的学长。
她心里美滋滋地,权当他是人多害羞了,或者是在玩欲擒故纵的小把戏。她非常高兴地、像只刚刚饱餐一顿的快乐云雀,步履轻快地蹦跳着走出马术社摊位的范围。
刚一出来,目光四处流转,正巧就碰上了刚刚走过、还有些神情怔忡、似乎在寻找什么方向的白讴。柳慬眼睛一亮,立刻上前,亲昵而用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声音充满了活力:
“嘿!小海鸥!你加入了哪个社团呀?” 她自动给安静内向的白讴起了个她觉得特别贴切、带着灵动意味的昵称,语气熟稔得仿佛已是多年好友。
白讴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拍和称呼弄得一怔,回过神来,老实地摇了摇头,轻声回答:“没有呢…还在看。”
“啊?我都已经搞定啦!我加入了马术社!” 柳慬兴奋地宣布,然后像是分享什么天大的秘密一样,凑近白讴,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得意和炫耀,“就我刚在典礼上跟你和艾莉森说的那个,比学生会主席还帅的大帅哥苏瑓,他居然也是马术社的!而且还是核心成员!你就等着看我什么时候拿下他吧!” 她笑得眉眼弯弯,眼神里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仿佛胜利的桂冠已然触手可及。
就在这时,两人的手机几乎同时“叮咚”响了一声。是学校宿舍管理系统发来的邮件通知,告知她们具体的宿舍分配房号。
柳慬拿出手机,划开屏幕,飞快地浏览着邮件内容,随即发出了一声更响亮的、充满惊喜的欢呼:“我的天!白讴!你看!我们俩!我们俩被分到同一间公寓了!D栋307!这简直是太巧了!”
白讴也连忙查看自己的手机,确认了邮件内容,脸上也露出了难以置信又带着点安心和喜悦的表情。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国度、陌生的校园里,能有一个刚刚认识、且性格开朗的同胞成为室友,这无疑是命运送来的一份让人安心的礼物。
“太好了!我们居然是室友!” 柳慬开心得几乎要跳起来,十分自然地伸出手臂,亲热地挽住了白讴的胳膊,轻轻摇晃着,表达着她的兴奋。
白讴虽然不太习惯这样突然的亲密接触,身体微微僵了一下,但也被柳慬毫不作伪的快乐情绪所感染,紧绷了一天的神经似乎也松弛了不少,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正放松的、浅浅的、却真实存在的笑容。
两人按照邮件上的指示,一同朝着位于校园西北角、那片以环境优美、设施齐全著称的学生公寓区走去。当她们穿过精心打理、绿草如茵、点缀着各色花卉的小花园,找到D栋,用钥匙打开307号公寓的房门时,即便是家境优渥的柳慬,也不禁发出了一声赞叹。
公寓内部宽敞明亮,装修是现代简约与斯城传统元素的优雅结合。客厅拥有整面的落地窗,窗外正对着一条潺潺流过的小溪和一片茂密的树林,景色宜人。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满房间,落在柔软舒适的米白色布艺沙发上。开放式的小厨房设备一应俱全,崭新的冰箱、烤箱、微波炉闪闪发光。
两个独立的卧室分别位于客厅两侧,保证了私密性,卧室内都配有宽敞的书桌、衣柜和舒适的单人床。独立的干湿分离卫生间和淋浴间干净整洁,散发着淡淡的清洁剂香味。甚至还有一个摆放着洗衣机和烘干机的小阳台。整个公寓弥漫着一股崭新、温馨、舒适的气息,远超普通学生宿舍的标准。
“哇!这环境也太棒了吧!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柳慬欢呼着,把自己的链条小包扔在沙发上,兴奋地开始探索起这个她们未来将要共同生活的小天地。
白讴也轻轻放下自己的帆布包,环顾着这个明亮、温暖、设施完备的空间,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那份不安与疏离感,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实实在在的“家”的雏形驱散了不少。
就这样,在异国他乡的斯城,带着开学典礼的余波、社团招新的纷扰与戏剧性插曲,以及未来充满未知与挑战的大学生活,两个性格迥异、背景不同的女孩,因为奇妙的缘分,意外地成为了室友,共同开启了在斯城大学忙碌、混乱却又充满崭新希望的第一天。
窗外,斯城的夜幕缓缓降临,深蓝色的天幕上缀着稀疏的星子,公寓内温暖的灯光亮起,映照着她们崭新的开始,和一段即将徐徐展开的、交织着汗水、笑容、泪水与成长的青春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