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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飞红万千恨无情魔杵 凝紫二三恫有心良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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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虔诚,连做那事的时候都还记挂着菩萨。”
卢昭缇不语,手心冒汗,不住往衬衫上擦,最后不禁绞住上衣下摆,嗓子发干。
“一点弯路也没走。烛娘娘的法宝果真厉害。”烛八道,仿佛隐四和她的蜜蜂并不存在。
卢昭缇别过头去,迎上隐四的眼神,忙又换一个方向,干笑几声。
“一个小网红,平时卖些小玩具,连这些架子都摆不满,哪里还需要弄出一个密室呢?里面一定有鬼。师妹,打开门,你的任务基本上就到尾声了。”
烛八越说,卢昭缇的头埋得越低,脸上的绯红已沿脖子深入到衣领之下。
“没有必要这样,不是早就十八岁了嘛。开门的机关大概就在这幅画里,应该吧,你加油好了。”
“师姐……”
然而烛八竟变得像隐四般冷酷,垂手立于一旁,甚至背过身去,隐隐约约似乎能看见月光的轮廓在她肩上夸张地晃动。
有什么好笑的。
隐四的眼神倒丝毫未变,仍然透着不知是轻蔑还是不耐烦的冷光。
卢昭缇掐住手臂,叫自己冷静下来。
虽然并非第一次见到这种画面,但这种时候身后站着两位比自己年长的女性,任谁都不大可能经历过。她的呼吸仍然急促。
“有什么好磨蹭的?”隐四道,“抓紧时间。”
反驳是错,若是不反驳,对自己来说却也并不正确。卢昭缇知道,首先不说门后还有更为重要之事,得分清轻重缓急;况且,门上的绘画本质上也并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毕竟,对旁人来说,她早已选好干娘了。拜了干娘的闻城女子,这点小事还算什么。
“虽然画得有点丑,但也没什么恐怖的。”烛八说,“我十九岁第一次做任务时,见过比这个还要恐怖的。”
为她转移尴尬是好事,但卢昭缇并没有夜里听恐怖故事的习惯,偏偏烛八背着身,就话头说了下去。
“姑履山去过吗?那时候,山背面的几个村还没有搬到山脚,路也还没通,乡里的公安管不到那么严,还是在前几年才正式开始严打。有一个村,现在叫打枚村,从前叫踏梅村,我去过一趟后他们就改了名——当然不关我事,实在是那起案子太恶劣太出名了,村民下山打工读书时受不了指点,只好像台风一样改名。”
卢昭缇当然知道姑履山事件。因为在郊游前曝光了那起绑架案,全市中小学在两年内取消了所有外出集体活动,恰好她们小学原本筹划的便是姑履山一日游,她也就从来没有去过了。
那时她在准备小升初考试,每天下午本有一节自由活动课,可以用来看书。但六年级下学期时,校长却时不时将全校的小学生拉到操场上,安全讲座办了一场又一场。露天阳光过强,看铅字会满纸绿光,只好偷偷拿了小喷瓶,一边玩,一边给手臂与小腿降温。
现在还能零星记得几个关键词,大致串联成当年的报道,说是全村作案,在森林公园人少的地方绑架落单女子,关押起来,一锅端时,已经卖走了十几个女性,所幸后来陆续找回大多。最近回家的是在去年,从外地找回一个当年的女大学生,闻城报社追踪报道了一周,后来被警方劝退。
“对,三个女孩失踪了。当年警局来了外地人,山里人没有及时和新人联系上,于是被上门问话了。派了三辆警车,上山之后,在村门口被村长拦下。他们吵架的时候,我和师姐穿过二号森林公园,在踏梅村四公里之外找到一个山洞。蚊子很多。三个女孩子被绑在洞穴深处,大概离洞口有一公里,蚊子多,苍蝇多,好在没有蝙蝠……”
她挑衅看了隐四一眼。隐四并无半分反应。
“洞壁上全是用猪血、鸡血画的画,围了一群苍蝇——明明可以吃的,真是浪费——一些是鬼像,一些是人像,一些是动物……”她就此停下,鼓励般看卢昭缇,期待她的想象力能自行补充这些壁画的内容。
然而卢昭缇并没有要多想的意思,直接追问道:
“他们是信了邪神吗?”
“是的。好像说,他们村在五六十年前就不让女子祭拜,嗯,两位娘娘了。要是有哪家的亲家从别村过来,劝上几句,便狠狠呛回去,久而久之女儿家都不知道有娘娘,只知道后山拜的龙王爷。谁能想到,那龙王爷要用处女来祭。这规矩偏偏又不是什么传统,就是六十年前的村长和其他几个混账东西定的。说是让女孩好生坐着歇息,在龙王庙里睡一晚上就能保下半生平安顺遂。呸。其实……”
烛八看卢昭缇脸色煞白,便不说了。
姑履山的事,知道前因后果已足够鉴今,知道太多细节反而不利于心理健康。
她眨眨眼,也为自己挥散那些记忆,给足时间让师妹平复心情。
“是啊。”卢昭缇喃喃道,“这些东西,并没有什么。”
她抬起头,直面门上旖旎的油漆画。
烛八看她挺直脊背,惨白未消,气势却将近如虹,有些惊讶,此外更多是欣慰。
画中的天空黑云阴沉,然而地上的色彩明亮清晰,看得见所有人的面容。
主要人物是一个深蓝色的男人,头戴金冠,垂着几条孔雀羽毛,宝相庄严,然而既不托瓶,也不踏莲。他身下是一座较为平缓的小丘,无树,长满嫩草与小花。远景倒是一树合欢,粉红花瓣飞满低空残余的青色中。身边是无数的女子,都闭着眼睛,仿佛醉倒在梦中。
卢昭缇取出胭脂碎,匕尖轻敲过画上的人头,只敲了几个,便发现这扇门竟只是木门,嵌了金属的部分匀称分布在门的四个边。看来并非门把手式的智能门锁,机关大概在门框,而且是内一侧的门框咬合着门扇。
智能机关?她突然警觉。
按理来说,对当代人而言,最方便的开门方法,自然是用遥控器甚至是手机小程序来操纵。座机都没有多少用户了,怎么能相信一个年轻人还会用藏在箱子里的固定式开门机关?何况人家还是机械爱好者。
如果是这样,门一旦开了,门锁大概会报警。现场哇哇响倒还在其次,如果有其他人也有设备收到报警信号,那她们的秘密行动便彻底无意义了。
故而不能武力破门而入,甚至连门都最好不要打开。
“不进去?”烛八有些惊讶。
“不能开门。”卢昭缇道,“但还有别的办法,不过还是要用一下蜜蜂。”
烛八看向隐四,后者不动声色。
“怎么做?”
“在门上打个小洞,大致观望一下。如果看不到东西,让蜜蜂飞进去,在死角内的墙上、家具上蹭一圈,我们分析它身上都沾到些什么,如果有灰烬血腥,自然里面有情况,我们就把门打开,走之前报警,那就真相大白,有没有警报也无所谓了;如果什么都没有,就不用搜查这里,避免打草惊蛇。如何?”
“听你的。你要怎么打洞呢?”
卢昭缇沉吟片刻,道:“我刚看到架子上有金刚杵,很锋利的尖。”
她去架上取了法器。
隐四抱着手,似要看她好戏。
难道就用金属尖端钻木门,钻出一个洞和一小堆粉末来?
只见卢昭缇用金刚杵在画上天与山交接的青绿色处刮出一个小圆圈,又仔细刻上几轮,直到现出木质。
她舒一口气,放下金刚杵,取出胭脂碎,钝尖轻抵小圈,轻拍一下,便是一声脆响,仿佛木门咳嗽了一下。
发生了什么?烛八刚想问,却见卢昭缇放下石匕首,指甲勾在刻出的圆周,一拉,取出一根筷子样的圆柱形木块。
她忙上前查看洞口,拿手电照着,只见内壁木纹平整,无木刺,无裂纹。
这十师妹竟沿着画出的形状,锐意径直入木,干脆利落斩断木头,而且用力均匀到位,既没有产生其他的裂纹蔓延到门上,也没有将打下的木块推落在门内侧。
她脚下功夫一般,内力与手法却是了得,目前展示出的水准,已然在她之上……
“等一下再靠近洞口。”卢昭缇拉她后退几步,“如果吸入霉菌、一氧化碳什么的,便棘手了。”
烛八尚未平静下来,只依师妹指挥。
卢昭缇轻轻扇了些气体到鼻中,脸色大变。
恶臭。
只能闻见强烈的恶臭,只知道成分复杂,但分辨不出有无血锈味或烧焦味。
“我来试试。”
烛八闻了闻,表情看着要吐。两人看向隐四,她错开眼神。
“只怕不愿进去。”
卢昭缇本想说自己并没有那般无情狠毒,当然没有出口。想了想,又如法炮制,在小洞下方打上另一个小洞。
下方的小洞对上手机的照明,又从包里取出透明塑料袋,是不知什么时候攒下的,蒙上上边的小洞。
但她明显露出怯意。
谁又能知道门后是什么?
如果一看进去,便与一只腐烂的眼睛对视。
当然不太可能。虽然可能趴在门上求生,但大概也站不住,最后还是会倒下。
最坏的结果大概不过是满墙发锈的血迹和焦黑的划痕。可以想象,那人徒劳将满背着火的木棍往墙上蹭,想要压灭火焰,但各木棍露出的长度怎可能一致。
到了最后,大概每挣扎着挤压一下,木棍便更刺入半分,叫人痛不欲生,焦黑的末端铅笔一般在墙上乱画,有如预言。
而火焰仍然在森林样的木棍间熊熊燃烧,与树下怒放的蘑菇同理。
比起这种钻心剜骨的痛苦,区区冒着吓一跳的风险,往深不可测的未知密室里看一眼,刺探一下情况,当然算不上什么辛苦。
虽然不知何理由,反正卢昭缇就着这强扭的逻辑,凑上前,谨慎调整了手电角度,屏住呼吸,看入密室。
直视的对面便是平整的一面墙,果然有喷溅的血迹——已经是“果然”了吗?
血迹已经发黑成暗紫,视野内到了下端已经是炭黑,不知是血色还是火色。
“好啊,这里应该就是现场了。”
“看到人了吗?”
“稍等。”
稍挨着小洞的右端,视角便向左扩展,有一座斜朝上的黑影,边缘圆润——大概是座椅的靠背。
“这里也是直播间么……”
烛八只听得这半句,然后便是突兀的沉默,卢昭缇的手机拖着一束光脱手而落,她眼疾手快接着。
卢昭缇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吓人。
“看到尸体了吗?”烛八将手机递回,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背轻轻安抚,“不要怕不要怕,死人并没有活人——”
但她也被捂住了嘴。卢昭缇灭了手电,尚不能逼音成线,只能尽力低声朝隐四吼道:
“快关灯,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