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听书 ...
-
选了个酒楼吃午饭,帆去栓马车,小渝跟着勿喜先进去了,没一会儿听见店家的呵斥:“哪来的要饭的,滚滚滚,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勿喜像是没有听见,仍是跨步往前走,小渝立刻回头,看见帆紧握的双拳,赶紧说:“店家,他不是乞丐,他是、是我朋友,你让他进来吧。”鼻子堵着,说话还是不太利索。
小渝没有看见帆眼中微微流动的情绪,两人一同上了楼上雅间。
鸡鸭鱼肉摆了一大桌。
小渝吃得头都不抬,完全没注意到勿喜吃了多少。
帆站在一旁,也吃了很多。
“这排骨真好吃,跟我家那的做法很像,勿忧姑娘也爱吃这个。”小渝终于吃完了,满足地擦擦嘴。
“下次她要是来,我们请她吃饭吧?”小渝抬起亮晶晶的双眼看着勿喜。
勿喜没有看她,目光落在那碗排骨上,不知看了多久,轻轻地甩出一个“嗯”。
虽然声音很小,但小渝还是听见了。
小渝笑了。
卖话本的人也是说书先生,在茶馆里开张。小渝想听,勿喜就要了一壶茶,两个人坐在最好的位置,帆站得远远的,隐没在人群中。
待贵宾们坐定,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讲了一出《独眼龙王横霸望江寨·满门泣血冤丧鬼门关》,是一方恶霸为非作歹的故事,小渝听得入迷,不觉攥紧了衣角。
“这顾三材也太坏了,家人上门讨要说法,竟然也被杀了,唉,也好,不然老父老母日夜思念儿子,活着也是受罪。”一旁的大娘忍不住小声评论。
“下一回肯定有盖世英雄行侠仗义,把他大卸八块!”一个小伙子的声音。
“书里说的不就是身边事么,钱家的事,列位都忘了?比这还惨。”一个老者的声音。
“对呀,我听说杀了人家三十口人,还把眼珠子都挖出来了,真不是人……官府到现在也没个说法,搞得人心惶惶,要是有英雄好汉能救救咱们老百姓就好了……”
“嘘,人没抓到别议论,你不怕这凶神就在你身边?听书就听书,别乱讲话。”
安静了一会儿,小伙子还是没忍住:“没了钱锦良,志开又少一位豪杰,真是可叹。”
小渝感觉全身的血一下子都凝固了。
转头看了一眼勿喜,她的表情还是淡淡的,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一场书讲完,小渝一口喝完杯中茶,小声道:“我们走吧?”
“嗯。不买话本了?”
“不买了,走吧。”
“买呗,难得来一趟。这个故事不怎么样,还有好的,他没讲,回去你自己看吧。”勿喜一面说着,一面径直走到旁边的摊子上,每样都买了一本,厚厚一摞。
帆看见,主动走了过来接过这些话本。
只有小渝失魂落魄,两眼直直的。
钱锦良的血就洒在自己身上,那么汹涌,那么热烈,是自己和阿宁一起杀了他。之后他的哥哥带人找来,一个不落,全死在帆的刀下。
这些都是人命,甚至,都是些好人。
明明没过去多久,这些血债竟然在九洞山的雨中全部悄无声息地溶解、消散,小渝震惊于自己的冷血与健忘。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真的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
还没走出茶馆的门,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男人的痛呼,小渝吓了一跳,连忙回头。
那根曾经扎在帆额角上的粗长银针,明晃晃地扎在一个络腮胡的脖颈中,他表情痛苦地叫喊着,却也发不出太大声音,一只手颤抖着想触碰那根针,却又不敢。
“手脚这么不干净,我看还是剁了吧。”
勿喜说着,从那络腮胡藏起的另一只手中掰扯出一团揉皱了的银票。
一旁有人认出勿喜:“你不要命了,鸮母的钱也敢偷!还不赶紧跪下磕头!”
“鸮母娘娘饶了他吧,他家里七八个孩子等着他养活,您大人大量,饶了他吧,他一定是吃醉了酒,平时不是这样的人……”
小渝赶紧拉了拉勿喜的袖子:“算了算了……”
勿喜低头细细展平银票看了一眼,随后抬起手,看都没看,就把那络腮胡脖子上的针拔了出来,拿着手帕细细地擦拭着。
络腮胡捂住伤口艰难地跪下:“谢鸮母不杀之恩……”
勿喜擦完针收好,转身走了。
走了两步,她淡淡地说了一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不强大,就只能被杀。”
似乎是看出了小渝心里的疑问。
小渝紧紧跟着她,一言不发。
带上了床帘准备回山时,她才鼓起勇气问道:“我也很弱小,你会觉得我没用吗?”
“那就变强。”勿喜跨上黑马,迎着碧蓝的天空,黑发在风中飘飞,像一位将军。
挂上了帘子,拔步床更加精美气派了,还掺杂着一丝若隐若现的暧昧。小渝坐在床边,看着斜阳透进来的柔和暖光,坐在这幽静的山中,关于钱锦良的事情也稍稍放下了。
人死不能复生,将来有机会,补偿他的家人吧。
留下两匹细纹棉布放在床上,剩下的都让帆收进山洞中了。这两匹布也够做一身衣裳,这两天赶制出来应该是没问题。自己没衣服穿也就算了,堂堂鸮母整天粗布素衣也实在是说不过去。还有帆,帆的衣服只能叫破布,别说心疼他衣不蔽体,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每次看他都不好意思。
话本也放了几本在床头,虽然字还认不全,但好在有插图。
这张床,越来越像样了。
勿喜什么都没说,晚上又出现在了拔步床上。
自从那天洞里失火,勿喜睡上了这张床,这几天仿佛在这扎了根似的,再也没有回洞中去。小渝倒是不介意跟她一起睡,毕竟这张床的主人还是勿喜,自己睡眠也很好,不会受影响。只是怕自己爱说梦话,影响了她的睡眠,也别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到时候不好收场。
但是勿喜没有要挪窝的意思,她也只能尽心伺候着。
床里摆了两匹布,睡觉的地方变小了,俩人又挨在一起。
每次都是小渝提起话题,但是今晚是勿喜先开的口。
“你的猜测,恐怕是对的。”
突然来这么一句,小渝摸不着头脑:“什么猜测?”
“欢喜天。”
帐中沉默了一会儿。
勿喜接着说:“关于记忆的药,其实在你们来的那一天,我就已经在问了。这几天陆陆续续收到了回信,都对不上。不过还有两个人没有回复我。
“我给大师兄去了信,净玄山很近,他的信,明天就会到。
“我不敢看。”
勿喜的声音很轻很轻,若不是挨着她,小渝都听不见。
小渝好像知道了为什么那天晚上她哭了很久很久,也突然意识到自己那天大声地说出这个猜想该有多伤她的心。真是太傻,自己能想到的,难道她没有想过?
她希望找到答案,却不希望是这个答案。
小渝没法说替她看,只好沉默着,握住勿喜的手。
“你还爱他吗?”小渝的病还没好,声音听起来像带着哭腔。
一直埋藏在心底的问题问出口的时候,连空气都一惊。
月色被遮挡在帘外,小渝看不清勿喜的脸,但是她知道她没有睡。
她等了很久很久,终于在黑暗中听见她一声悠长的叹息。
“我早就忘记,什么是爱了。”
小渝伸手抱住她,鼻音很重:“不要再惩罚自己了。”
“不要再过这样的日子了,你很好,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勿忧姑娘说,我的名字是小小的改变,这改变就从帆开始吧。你原谅帆吧,原谅了他,那些痛苦的回忆才能真正消散。放他走吧,我陪你,咱们一起下山去,过普通人的日子。”
黑暗中,勿喜轻轻笑了一声。
“没有帆,我早就死了。”
小渝惊讶得哑口无言。
“你说,我靠什么活着?我众叛亲离,孑然一身,只有金钱。可是金钱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没有对他的恨,这世上哪还有勿喜这个人。”
“人怎么能……怎么能活在恨里呢……”小渝难过地把头埋在勿喜的颈窝里,“你看你这副身子,只靠药维持着,还能活多久?”
“我本来也该死了。”
小渝一下子抬起头,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我是个不会治病的大夫,只会做些毒药,为虎作伥,祸害人间;只剩姐姐一个亲人,她也被我气走了,两位恩师也都仙逝,这人间,有我没我,都一个样。”
“你别死——我不许你死——”小渝嚎啕大哭。
“你是我的姐姐,那我也是你的亲人,你什么都会做,你好厉害的,山下还有你的祠堂,你姐姐没有生你的气了,你有那么多钱,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那些坏人都不死,凭什么你要死啊!”小渝语无伦次地哭着。
勿喜笑了:“我就是坏人啊……”
“等我死了,那些钱都给你——”话没说完,床帘被人猛地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