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多尼斯》草日四又

1、初遇

　　黑色的轿车在山间行驶着，八月酷暑，南城因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全年平均气温维持在二十几度，后座车窗打开半截，清爽的风吹进车厢，拂去空气里的热意。

　　邵祈宁手支着头，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嘴里含着一颗糖，南城天气虽好，可这蜿蜒的山路让邵祈宁吃了不少苦头。

　　她打小就有晕车的毛病，不仅是车，一切移动的密闭空间都让她难受，飞机、高铁，甚至是电梯。原本以为这么多年满世界到处跑，她身体已经习惯，想不到面对这七拐八绕的环山公路，老毛病又犯了。

　　坐在副驾驶的秘书顾嘉路从后视镜观察自家老板，再次叮嘱司机：“师傅，您再开慢点，稳一点，我老板晕车，身体不舒服。”

　　“诶诶，好。”司机看着前面越跑越远的小电驴，心想再慢下去不如下车跑着去了，说不定还快些。

　　邵祈宁睁开眼，呆呆地看着窗外，放空脑袋，假装自己没有在车上，试图使用精神胜利法催眠自己的大脑，这是她以前常用的方法，你别说，还挺有用，至少没有那么恶心想吐了。

　　这次出行的目的地是一个福利机构，邵祈宁最近给南城政府捐了不少钱。南城这地方宜居，但经济发展落后，而且也算邵祈宁半个老家，虽然她基本不回来，但要选个地方捐钱，南城显然很合适，至少噱头很充足，标题就写为家乡发展出份力。

　　当然，她也不是什么大发善心的慈善家，回报也是要拿的，邵祈宁不仅捐钱，还捐了不少公司的产品，他们公司做医疗辅助器械，在假肢邻域算是龙头企业。

　　这次去的福利机构收留了不少残障人士，公司过不久就要推出新产品了，新闻稿已经写得差不多，就差几张合影宣传图了。

　　手机消息提示音不断传来，邵祈宁一眼也不敢看，看一眼就会爆炸，她把手机递给前面的顾嘉路，“帮我看看。”

　　顾嘉路输入密码，打开微信，“是凌烬的消息。”

　　“他说什么了？”

　　顾嘉路看着三十几条的轰炸信息，快速浏览后总结发言：“他说已经回长临了，要你去探班，我要回什么？”

　　“不用管。”

　　车慢悠悠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是到达了目的地，大门前的工作人员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他们身后的石刻上写着醒目的大字——南城市社会福利院。

　　下车后，工作人员领着他们往里走，这里环境很安静，四周坐落几座楼房，楼层不高，正中央竖立着一面国旗，路两旁都是灌木和树木，墙皮脱落斑驳，上面的装饰也所剩无几，公用设备歪东倒西，看起来年份已久。

　　一行人走进中心的楼栋，右拐直走，尽头是一张土黄色的大木门，“张局长和李院长已经在里面了，您直接进去就行。”

　　邵祈宁犹豫一会转头问：“卫生间在哪儿？”

　　工作人员往身后指，“往前直走，左拐就是了。”

　　“好，谢谢。” 邵祈宁拿出纸巾和水，把手上其他东西递给顾嘉路，“拿着，等我一会。”她快步走向卫生间。

　　卫生间中间是公用洗手池，男左女右，右拐进去，推开就近的一扇门，“呕......”

　　吐完舒服多了，邵祈宁一边漱口一边想，旁边男厕所出来一个人，很高，邵祈宁的视线只能看到他肩膀，她自觉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以免水溅到人。

　　回到大门前，门外一堆人，屋子里传来吵闹声，众人见她过来，连忙迎接，顾嘉路在一旁介绍，“这是福利院的李崖院长，这是副院长梁启，这是教育局的张居正张局长，这是妇女儿童协会的李爱莉，李主任......”

　　李主任率先开口：“祈宁，听说你晕车不舒服，身体还好吧？”

　　“好多了，没什么问题，耽搁大家时间了。”

　　张局长说：“哪儿的话，我们南城特色苦叶茶，对身体好，待会给你带回去点。”

　　“好，那就先谢谢张局长了。”

　　“叫什么局长，叫张叔就行，我和你爸差不多大。”

　　“好，张叔。”

　　寒暄客套下，大家走进了屋子里，里面装修很新，头顶挂满了小彩旗，桌子上摆了五颜六色的书籍，隐约能够闻到一点油漆的味道，与她去卫生间看到地摇摇欲坠的厕所门、四周发黄的墙面仿佛是两个平行世界。

　　前面是讲台，放着一张长长的会议桌，讲台下，中间坐着一些无法自理的成年人，还有孩子，其中一些穿戴着他们公司的产品，放眼望去健康的人寥寥无几，两边是福利院和其他单位的工作人员。

　　邵祈宁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健康的孩子在福利院非常抢手，有大量的人等着排队领养，即使有些小毛病的孩子，也有很多人愿意花钱给他们治疗，剩下来的都是目前医学水平无法挽救的。

　　下面的人有的在窃窃私语，有的在看书，有的在发呆，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房间的后面驾着几台摄影机。

　　李崖站起来，双手指挥，“大家安静，今天我们很荣幸地邀请到教育局的张居正局长、宁绥集团老板邵祈宁......下面我们请张局长讲话。”

　　下面传来掌声，很多孩子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见大家鼓掌，自己也跟着鼓掌，其中一个小孩鼓得最用劲，像是不知道疼一样。

　　张局长讲了半个小时，邵祈宁面上认真，脑子已经神游天外了。

　　“感谢张局长的发言，接下来我们有请......”

　　还没完。

　　“感谢李主任的分享，接下来我们有请邵祈宁邵总为大家......”

　　邵祈宁准备了十分钟的稿子，看着大家无聊还强撑的模样，她贴心地又缩短了两分钟。

　　“感谢邵祈宁邵总的发言，下面我们有请......”

　　啊，还是没完，早知道派个人过来了，面前还驾着摄像机，也不能随意走动，孩子们已经按捺不住了，开始交头接耳，嬉笑打闹。

　　“安静！”

　　能听就怪了，他们看起来像是听得懂样子吗？眼看再拖一会，局面就更控制不住了，还在讲话的梁副院长不得已匆匆结束发言，来到最后的大合影环节。

　　桌子被挪走，腾出一片空地，张局长在最中间，邵祈宁站在张局长旁边，孩子们站前面。

　　前面的小女孩回头，是刚才鼓掌最用劲的那个孩子，她拉住张局长的衣角，笑着还没说话，啪！手被打掉了。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周围的人都听见，李崖见状赶紧出来解围，“圆圆，过来这儿。”

　　小女孩还是笑着，没心没肺地走了过去，李崖揉了揉她的手，给她拿了一只小熊玩偶，她更开心了，就在这场小风波即将过去时，站在最边缘的梁副院长开口：“老李，我就说安排几个乖一点的孩子吧，你看看闹的，我话都没讲完。”

　　这话不止说给李崖听，邵祈宁敏锐地嗅出里面暗含的火药味，她没兴趣浪费时间参与这种纷争，适时打断道：“大家站好了，可以拍照了。”

　　张局长也想让大家忘记他刚才不得体的举动，沉声说：“站好就开始拍吧。”

　　大家立刻盯着镜头，微笑，没人想在此刻闹出什么不愉快，快速拍完照，一番客套后，都走了，热闹的屋子变得冷清许多。

　　顾嘉路需要收集产品的使用反馈，和院长还有使用者们交谈着，邵祈宁走到外面的走廊，昨晚连夜坐飞机到的，今天又晕车，现在整个人精疲力尽。

　　她搬了把椅子，坐在走廊上，闭目养神，从兜里掏出糖盒，准备来一颗。

　　这糖是她爸给她定做的，以前她症状太严重，吃药太苦，专门找人给她定制了这种糖，治疗效果不错，还有各种口味，只此一家。

　　邵祈宁刚拿出一颗糖，感受到身后传来某种视线，回头，一个小男孩从墙后探出脑袋盯着自己，准确地说是盯着她手里的糖。

　　邵祈宁晃了晃糖盒，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把刚才拿出的糖放进嘴里，含糊地问：“想要？”

　　小男孩点头。

　　邵祈宁朝他招手，“过来。”

　　他没动，手紧紧地扒着墙，指甲泛白。

　　邵祈宁看他这样，转过头来，开始逗他，“不要算了。” 继续闭着眼休息。

　　不一会脚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邵祈宁抬起眼悄悄一望，小孩蹲在她脚边，不偷不抢，就这么看着糖盒，样子实在可怜。

　　“你叫什么名字？”

　　突然出声吓了他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邵祈宁见状忍不住笑，他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脸色通红。

　　“你叫什么名字？” 邵祈宁又问一遍。

　　小孩有些迟疑地说：“东东。”

　　“原来叫东东呀，东东，你想要这个糖吗？”

　　他再次点头。

　　邵祈宁伸手，把糖盒放到他眼前，只要往前走两步就能够到，“你想要就别站那么远，自己来拿行吗？”

　　东东咽了咽口水，还是摇头，“我不能拿。”

　　邵祈宁缩回手，想问为什么，又想到小孩一般都被教育不能接受陌生人的东西，“那我给院长说，让院长给你行吗？”

　　东东听这话立马着急了，声音都变大了，“不行不行，你不能告状！”

　　告状？邵祈宁不解，东东急得走上前抓住她手臂说：“你不能这样，不能告状......”邵祈宁更糊涂了，还没等她开口问，远处传来一声厉叱。

　　“李东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