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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锈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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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
一个人走进客栈。
这人一身锦袍,腰缠玉带。他身后跟着四个劲装汉子。
锦袍客目光立刻锁定了角落里的那把锈剑。
他在那男人对面的长凳上坐下,毫不客气。
“阁下就是‘锈剑’?”锦袍客开口,声音洪亮。
斗笠下的头颅微微抬了抬。
锦袍客抚掌,“我,金不满。江南‘金玉楼’楼主。”
江南金家,金玉楼更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字号,以财力雄厚、消息灵通著称。
金不满从怀中取出一沓银票,轻轻地放在桌上,推到那把锈剑旁边。最上面一张,赫然印着“壹万两”的字样。
“这里是十五万两。”金不满盯着斗笠下的阴影,“买你桌上这把剑。”
角落里响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十五万两白银,足以买下整座城镇。而他要买的,竟是一把看起来随时会碎掉的锈剑。
男人轻轻按住银票,缓缓推了回去。
“不卖。”
金不满身后的一个彪形大汉忍不住上前一步,厉声道:“喂!我家楼主好言相商,你别给脸不要脸!一把破剑……”
他的话戛然而止。
斗笠下,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任何光彩,没有任何情绪。不像寒星,不像利刃,倒像是两口废弃千年的古井,深不见底。
金不满沉声道:“朋友,我知道规矩。‘锈剑’出手,只问缘由,不问价钱。你若肯为我的缘由出剑,金某另有重谢。”
男人沉默着,像是在等待他的下文。
金不满:“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玉郎君’柳无声。”
这个名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空气都凝滞了几分。玉郎君柳无声,武林中近十年來最负盛名的年轻人,剑法超群,风度翩翩。
“理由。”他吐出两个字。
“他…”金不满的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深刻的痛苦与怨恨,“他玷污了我最珍视的人,又窃走了我家传世之宝‘玲珑璧’。我可以对天发誓!若有半句虚言,教我金不满天打雷劈!”这等毒誓从他这等身份的人口中说出,分量极重。
角落里的男人,缓缓抓起了桌上的锈剑,插回腰间。
“明日此时此地。”
夜深了。
他没有睡。靠坐在墙边的阴影里。
窗外,传来极细微的“嗒”的一声轻响,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窗外滑了进来。
她的目光,很快便锁定在墙角那片最深的黑暗上。
“你早知道我要来?”她开口,声音清脆,带着一丝吴侬软语的尾音。
男人没有回答。
她:“人人都说‘锈剑’是江湖上最神秘的杀手,没有人知道你的名字,没有人见过你的真面目。只要你接下缘由,从无失手。我只是好奇,像金不满那种满身铜臭的伪君子,能给出什么打动你的‘缘由’?”
男人依旧沉默。
黑衣人眸中闪过一丝懊恼,但更多的却是兴奋,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你不说也没关系。我只是来告诉你,金不满的话,一句也信不得。”
她向前走了两步。“他所说的‘最珍视的人’,是他的续弦夫人,曾经名动江南的歌伎苏晴晴。而那块‘玲珑璧’,也绝非他金家传世之宝,本就是苏晴晴的随身之物。至于柳无声……”
“柳无声与苏晴晴本是青梅竹马,若非金不满倚仗财势强娶,他们本是一对神仙眷侣。何来‘玷污’与‘窃取’?”
说到此处,她的语气带上了几分义愤:“金不满此举,不过是借你之手,除掉让他颜面尽失的柳无声,同时夺回那块或许藏着什么秘密的玲珑璧罢了。你若出手,便是助纣为虐!”
过了许久,那沙哑的声音才终于再次响起:“你又是谁?”
黑衣人扯下了脸上的黑巾。
那是一张极其年轻、极其美丽的脸庞。眉目如画,肌肤胜雪,顾盼之间,自有一股灵动剔透的气质。看上去不过二八年华,眼神却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与慧黠。
“我,沈星痕。”她扬起下巴,带着几分骄傲,“‘听风阁’的人。”
“听风阁”。江湖上最神秘的情报组织,据说天下没有他们不知道的秘密。
沈星痕眨了眨眼,“我是来卖消息的。我的消息,可比金不满的真得多。而且,我不要你的银子。”
“我要跟你一起去。”沈星痕语气坚定,“我要亲眼看看,你这把锈剑,究竟是如何杀人的。更要看看,这件事背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我不怕死。”沈星痕毫不犹豫,“我只怕活得不明不白。”
“随你。”他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然后便彻底闭上了嘴,无论沈星痕再说什么,都再无回应。
沈星痕也不纠缠,得意地笑了笑,身形一旋,又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窗外。
次日,黄昏。
断魂崖。一面是陡峭山壁,一面是万丈深渊,只有一条窄窄的小径通到这片临崖的空地。
柳无声已经到了。
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忧郁与决绝。
当戴着斗笠的“锈剑”身影出现在小径尽头时。“你终于来了。”柳无声的声音清越,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金不满果然请动了你。”
“出剑吧!”柳无声凝神聚气,剑尖遥指。
异变陡生!
一道寒光,毫无征兆地从锈剑身后的崖壁阴影中激射而出!
那是一支弩箭!箭镞闪着幽蓝的光,显然是淬了剧毒!
它射向的目标,是——戴着斗笠的锈剑!
眼看毒箭就要射入锈剑的后心。
就在弩箭即将及体的瞬间,他的身体仿佛化作了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以一种人类几乎不可能做到的姿态,向侧轻轻飘开了半尺。
毫厘之差,毒箭擦着他的衣角掠过。
他没有拔剑,而是并指如剑,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欺近柳无声!
柳无声大惊,秋水般的剑光瞬间笼罩对方周身要害!
锈剑的身形仿佛没有实体,在剑光的缝隙中随意穿梭,两根手指如穿花蝴蝶,精准无误地在柳无声持剑的腕脉上一扣!
一股阴柔却又无可抗拒的力道传来,柳无声只觉得整条手臂瞬间酸麻,“当啷”一声,宝剑已然脱手落地。
下一秒,锈剑的手指已经点中了他胸前要穴。
柳无声顿时僵立当场,动弹不得,眼中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他自负剑法超群,却在对方手下走不过一招!
直到此时,发射弩箭的偷袭者才从崖后现身。竟是两个穿着与山石颜色相近的灰衣人,手中端着精巧的连弩,脸上蒙得严严实实。
“金不满的人?”锈剑制住柳无声,面向那两个灰衣人,沙哑地问道。
两个灰衣人对视一眼,并不答话,眼中凶光一闪,再次抬起弩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看镖!”
一声清脆的娇叱响起!几点寒星从大石后射出,并非射向灰衣人,而是射向他们手中的弩箭!
“叮叮”几声,弩箭被暗器打偏,“嗤嗤”射入旁边的地面。
沈星痕的身影如乳燕投林,从石后跃出,落在锈剑身侧,手持一对分水峨眉刺,警惕地盯着那两个灰衣人。
灰衣人见事不可为,毫不恋战,身形疾退,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来时的乱石丛中。
沈星痕看着地上那支毒箭,又看看面如死灰的柳无声,心有余悸:“他们……他们连柳无声也要杀?金不满不是要玲珑璧吗?”
锈剑没有理会她,走到柳无声面前,伸手入他怀中摸索。
柳无声又惊又怒,却无法反抗,只能厉声道:“你要杀便杀!休要辱我!”
锈剑的手停了下来,从他怀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不是预想中的玲珑璧。
而是一枚制式奇特的金属令符,上面刻着一个狰狞的鬼头。
沈星痕也凑过来看,秀眉微蹙:“这是……‘幽冥教’的‘索命符’?你……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幽冥教,江湖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行事诡秘,手段残忍。
锈剑将令符在手中掂了掂,那沙哑的声音仿佛带着一丝讥诮:“玲珑璧呢?”
“或者说,”锈剑缓缓道,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柳无声心上,“你奉教中之命,接近苏晴晴,本就是为了那块可能藏有某个大秘密的玲珑璧。感情,不过是你的工具。”
柳无声猛地睁开眼睛,嘶声道:“不!不是的!我对晴晴是真心的!”
“真心?”锈剑的声音更冷,“那方才你情绪激荡,破绽百出之时,为何下意识使出的,是幽冥教杀手搏命用的‘幽冥鬼手’?”
柳无声哑口无言。
沈星痕恍然大悟,指着柳无声道:“我明白了!你根本不是被迫反抗,你是故意引锈剑来此!这里早已布下埋伏!你和他……”她指了指灰衣人消失的方向,“都是一伙的?你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锈剑’!”
锈剑不再看他,转身望向悬崖下方翻涌的云海,仿佛在對着虛空說話:“你可以出來了。”
悬崖边,一块巨大的山石后缓缓转出一个身影。赫然是——本该在江南金玉楼的金不满!
他脸上再没有了昨日在客栈里的急切与悲愤,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老谋深算的阴沉,以及一丝计谋得逞的得意。
他看了一眼动弹不得的柳无声,摇了摇头:“可惜,我这枚棋子,还是太嫩了些,沉不住气。”
柳无声目眦欲裂:“你利用我!”
“彼此彼此。”金不满淡淡道,“你不也想利用我,引出‘锈剑’,好完成教中交代的任务吗?我们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他转向锈剑,笑容可掬:“现在,一切都明朗了。柳无声是幽冥教的钉子,目的是玲珑璧。而我,金不满,也是幽冥教的人。我的目的,是他,和你。”
他的手,指向了柳无声,然后,定格在锈剑身上。
“教中早就怀疑柳无声心生异志,对那苏晴晴动了真情,恐其背叛。故而将计就计,借你之手,逼他现形,并试探你的深浅。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
锈剑的声音依然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苏晴晴,在哪里?”
金不满诡秘一笑:“那个不听话的女人?自然是关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放心,在拿到玲珑璧,并确认她知道的那个秘密之前,她不会死。”
他顿了顿,上下打量着锈剑,眼中充满了贪婪与好奇:“现在,轮到你了,‘锈剑’阁下,或者说……十年前,单剑扫平江北七寨,却又神秘失踪的‘无影剑’莫怀山?”
无影剑莫怀山!那可是当年如日中天,被誉为最有可能挑战剑神地位的绝顶高手!他……他竟然就是眼前这个抱着一把锈剑、沉默寡言的杀手?
锈剑……不,莫怀山,身体似乎几不可察地微微震动了一下。
斗笠下的阴影里,传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你们,不该动我在意的人。”
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清晰可辨的情绪。
金不满厉声喝道:“布阵!”
霎时间,从四周的岩石后、草丛中,窜出七八道黑影,每个人手中都握着奇门兵刃,瞬间结成一個古怪的阵势,将莫怀山和沈星痕围在中央!杀气弥漫!
“嗡——!”一直沉默如顽铁的锈剑,终于出鞘!
“杀!”金不满尖叫!
七八名幽冥教好手,同时发动!刀光剑影,织成一张死亡之网,从四面八方罩向莫怀山!
沈星痕娇叱一声,峨眉刺舞动,想要上前帮手,却被两名杀手死死缠住,自顾不暇,心中大急!
莫怀山动了!
冲在最前面的一名杀手,手中精钢打造的鬼头刀,在与锈剑接触的瞬间,竟如同朽木一般,应声断裂!
锈剑去势不止,径直拍在那杀手的胸口。
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那杀手连惨叫都未能发出,整个人便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撞在一块岩石上,软软滑落,再无生息。
锈剑或拍、或砸、或扫、或挑!
“当!”另一名杀手的铁尺被锈剑扫中,铁尺弯折,虎口崩裂,鲜血长流!
又一人从背后偷袭,匕首直刺莫怀山后腰。
莫怀山仿佛背后长眼,回身一剑,看似缓慢,却后发先至,用宽阔的剑身,直接拍碎了偷袭者的肩胛骨!
锈剑所过之处,兵刃折断,骨断筋折!它根本无需锋刃,其本身的重量与使用者的神力,就是最可怕的武器!
这根本不是剑法!这是纯粹力量与杀戮的演绎!
幽冥教苦心布置的杀阵,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如同纸糊的灯笼,一触即溃!
眼看手下一个个非死即伤,金不满眼中闪过一抹狠毒,他悄然后退,手腕一翻,一枚黑沉沉、泛着幽光的梭形暗器已扣在指间——透骨毒梭!
毒梭化作一道乌光,无声无息,速度快得超出视觉捕捉的极限!
乌光及体!
莫怀山似乎避无可避!
握着锈剑的右手手腕极其巧妙地一抖,那柄沉重异常的锈剑,竟如同活物般,在不可能的角度翻转过来,宽厚的剑身如同盾牌,精准地挡在了咽喉之前!
“铛!!”
一声震人耳膜的金铁交鸣!
透骨毒梭撞在锈剑剑身上,爆出一溜火星,竟被生生弹飞,不知落向何处!
而莫怀山的左手,不知何时已然抬起,并指如戟,隔空一划!
一道无形剑气后发先至!
金不满只觉得右腕一凉,扣着暗器的手指已然脱离了手掌,带着一蓬鲜血掉落在地!
直到此时,剧痛才传来,金不满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捂着手腕踉跄后退,脸色煞白如纸。
锈剑剑尖遥指他的眉心。那剑尖依旧不显锋利,但金不满毫不怀疑,只要对方愿意,下一秒自己的脑袋就会像西瓜一样爆开!
“苏晴晴在哪?”
金满疼得浑身哆嗦,心理防线已彻底崩溃,颤声道:“在崖底……有个秘密山洞……”
莫怀山不再听他说完。点中他数处大穴。
沈星痕也已制服了仅存的几名杀手。
莫怀山走到依旧被点住穴道的柳无声面前。莫怀山从他怀里取出了那枚幽冥教的索命符,解开了他的穴道。
“你为她流的那滴泪,是真的。”莫怀山说道,“带着她,走得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