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背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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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等傍晚放工时，小花还是照常上前邀詹狸一块儿去吃饭，好像她们那边什么也没说。
詹狸倒不是怕被说闲话，只是在想，什么事情能传她的闲话？万一哪个嘴碎的知道了，娘那边她怎好交代。
心不在焉地和小花用了一顿饭，她总问些奇怪的问题。
“小狸子你知道不，县令夫人在找那位救了自家孩子的侠客呢。”
……她怎么成侠客了。
“不、不晓得，”詹狸想把自己往外摘，“我那日在忙别的。”
“仗义相助，可不就是侠客吗？虽然是县令夫人要找，但总不能恩将仇报吧，富贵险中求，不如…让谁去认了？”
她好像知道是她救的人！
县令夫人的传闻都那样了，但凡惜命些，也不会想要碰碰运气。
小花见詹狸还是默不作声，眼睫微微颤动，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神色。
她勾起唇角，弧度却转瞬即逝：“哎呀，你染指甲了？给我好好瞧瞧。”
詹狸伸出染了蔻丹的手指，自然的橘红色，间有几个殷红色排布，宛如霜林尽染中偶现的灼灼枫叶，她白似凝脂的手，更是为整个人都添了几分韵致。
“你这手怎的这般细嫩？”小花话音里带着几分难掩的羡意。
她低头瞧自己双手，因常年做绣活而生出薄茧与冻痕，再抬眼望她那莹白纤手，对比起来自己真是粗笨难看。
詹狸知晓她的性子，故意勾道：“你当我这手天生如此？前些年冻得厉害时，也尽是裂口。今日与你投缘，倒想起家里传的一个方子——”
说着凑近些，压低嗓音，“用后不止润泽，更能养得肤白如玉。等睡前，我与你试试？”
这般好事小花岂会推拒，当即眼含期待：“但凭你施展。”
她期待地等到了睡前一刻，敲响詹狸的房门。
詹狸把人迎进来，如法炮制，将香蜜手膏涂在小花手上，膏体延展性极强，一点点即可敷满整只手，又携带桂花香气，叫人闻之飘飘。
“好香啊。”
“晒干的桂花香气是更足，从前一次十文钱，还不包染蔻丹，都有人络绎不绝呢。”
小花平白受了人情，自然要美言几句，笑着说道：“幸亏我和姑娘情谊深厚！依我看呐，这物件就是卖二十文也有人抢着要。”
詹狸心中想的也是二十文，不过两三碗阳春面的价钱。用一日饭钱，换十天半个月的赏心悦目，怎么不算值。
她动作轻缓，从指根推至指尖，细细密密抚过她的冻痕与茧子，小花舒服得眯起眼睛来，可谓享受。
涂完手膏，才用蔻丹染指甲，这是她吸引顾客的巧妙手段。要有显眼之处，旁人的目光，才会落到你莹白如雪的手啊。
她取来油纸，恰好能裹住小花双手，这步将手膏的养分牢牢锁在肌肤里，是她密封瓷瓶时得来的灵感。
“好了，去睡吧。”
小花道谢后迈着轻盈的碎步，回她的大通铺，免不得和同住的姊妹几个分享分享。
詹狸不愁手膏打不起名声。
不过乔姐姐怎的还没回来？不会又被留在主人家了吧。她本想给她第一个试，等了一天也不见人。
翌日，小花揭开油纸，登时满含欣喜，她双手已被浸得润泽剔透，连往日干燥的纹路都瞧不见了，触感更是细腻，就像上好的羊脂玉。
她从未见过自己的手如此娇嫩，心情大好，再逐一揭开包裹指尖的草叶，染了蔻丹的指甲更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她刺绣时，每隔一会儿就忍不住瞥一眼，一整天都喜上眉梢。
一旁的詹狸却无心欣赏，她在赶制抹额，手中线飞扬，色落其间，乃似作画一般，花与鸟生动非常。
让她愁的还是那百子图。
花鸟她都见过，自然绣得栩栩如生，可孩子…她着实没怎么端详琢磨过。家中并无年幼孩童，她能忆起的，唯有隔壁的阿福，还有上次搭救的那个男童。
孩子平日里究竟做些什么呢？他们怎样才会被绘入图中、绣于锦缎之上呢？
心中有事，詹狸练字就不专心，毛笔与对面的曹公子迎头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怎么了？”曹昀把她乱画的三个墨点，用极其飘逸的一笔，改为一个“心”字。
詹狸半撩帷帽，看向曹公子，可他屡屡避开她的眼，似乎害怕那清瞳中盛满自己身影。
“曹公子可有见过百子图？我实在不知如何绣才好。”
“原为这事啊，请随我来。”
曹昀起身，走在她前面，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在街上，因他刻意放慢了步调，詹狸很轻松就能跟上。
“要去哪里？”
“附近的书肆，那儿应该有现成的百子图。”
曹乘风前脚刚踏入书肆门槛，店里眼尖的伙计瞬间满脸堆笑，小步疾趋上前，双手快速在围裙上擦了擦，微微弯腰，用极为热忱的语调同他打招呼。
“曹公子，您里边儿请！又来买书啊？”
曹乘风只轻轻“嗯”了一声，并没有太过回应他的热情。
因詹狸跟在曹乘风身后，伙计不敢懈怠，微微侧身，做出礼让的姿势，嘴里还轻声说道：“这位也请进。”
詹狸心里升起怪怪的云烟，仿佛被捧到了高处，而她高处不胜寒，却又卑劣地贪享众生之上的优越。
反观曹昀，他神情自若，微皱眉就能给伙计一个停止的信号。
詹狸想，果然有些人出生便在云端。
径直走到儿童读物的书架旁，看见紧紧跟着自己的詹狸，曹昀不禁一笑，轻触她的帽檐。
“怎的最近又戴上帷帽了，有人欺负你？”
詹狸当然是怕被传闲话：“只是这样方便。”
她伸手想够最上边的《百子嬉乐识字笺》，曹昀却抽出旁边的《蒙养百子嬉戏录》给她，食指正巧碰上。
詹狸滑腻的肌肤几乎在他身上留下了拖曳的痕迹，连带着指尖艳色的蔻丹，一并撞入他眼眸。
他不动声色移开手。
“你抽的那本没有图。”
詹狸不信，硬要踮脚去够，翻开一连好几页都没有图；而他拿来的《蒙养百子嬉戏录》，里边的图画甚至上了色。
她很快就想通了，有些惊讶：“这里的书，公子都看过？”
他谦虚道：“大部分吧。”
即使隔着帷帽，也能感到詹狸在盈盈一笑，她微仰着头，桃红的唇瓣似乎在张合，把人魂都勾走。
“不愧是你。”
曹昀觉得，幸好她戴了帷帽。
詹狸仔细看了会儿百子图，来了灵感，打算绣一对荡着秋千的金童玉女。
“曹公子又帮了我一回，小狸子真是感激不尽，不知怎么回报呢。”
“回报简单——”她似乎在直勾勾看着自己，詹狸总是这样，天真地盯着旁人的眼：“詹狸，请你唤我曹昀吧。”
这其实是曹乘风第一次叫她名字，往常她一口公子，他便也唤她姑娘。
“好，曹昀。我记着。”
心里酥麻的感觉在分开时最明显，詹狸的身影渐渐变淡，最终隐没人群，像一尾汇入溪流的锦鲤。
有了想法，詹狸拿出那块破了口的百子图，抚摩过后，发现它底布用的是罗，一种价格不菲的丝绸织物。罗质地轻薄，拥有独特的纹理，很难修补。
詹狸在绣衣楼到处跑，才找到平常绣娘不能用的真丝线。她拿手指劈得更细，眼睛还黏在百子图上，观察原布的丝线走向，确认是斜纹。
再用镊子小心将破洞边缘的散丝归位，詹狸尽己所能对齐原有纹理，从破洞边缘外侧下针，针尖挑起一侧的纱，没有穿透正面，朝向对面边缘挑起对应的纱线，形成与原布纱线平行的新线。
主管在旁边受益颇丰：“我原先只知先补经纱、再补纬纱，却不知如何实现。”
“先明白道理总是好的。”
詹狸补线力道极轻，顺着原布密度逐根填补，每根补线都紧贴原布纱线，保持画布平整。最紧要的关头，莫过于补完要在背面用藏针法打两个小结。
“结要小，埋在纱线缝隙中，不外露。”
掌柜自己试了一下，怎么打结也无法做到像她那样天衣无缝，总会把线头露出来。
詹狸找来一块薄真丝布，用钴鉧柔柔地按压修补之处，不过须臾，补线便与原布完全贴合。
做完这些，她香汗淋漓，日已垂落。
有几位绣娘见到她不忙了，才敢上前，果不其然是询问香蜜手膏的。
“小花把那手膏说得神乎其神，我们也想试试，你看我们有三个人，二十文着实不划算，小娘子不如打个折？”
“我这也是小本生意，原料不跟别人打马虎眼，各有用处，尤其那桂花香露，出去看，定是别家没有的。家中以秘药为名，一瓶卖八十文呢，可以用快十次。”
听到她说的，大家心有主见，一瓶八十文，能用快十次，算上一次也才八文钱，要是多叫几个姊妹买上一瓶分着用……可是一次掏二十文没什么，但一次掏八十文，就为了手，那还是有点心痛。
“只要用一次，保管手嫩上十天半个月！姐姐们可知？手与脸同等金贵，一样要靠养。文人说了，观人观手，绝少纤纤玉指。你们这般花容月貌，配上一个枯槁的手，岂不是糟践了这份风姿？”
听到詹狸这样说，她们着实认同，不想鲜花插在牛粪上，咬咬牙，各付了二十文。
“我亲自养护的话，免费为姐姐们染绘蔻丹～我这染技不是吹的，红得有层次深浅，而且七日内不会斑驳，保准你们拥有世上最美的一双手。”
詹狸三言两语把人哄得心潮澎湃，让她们很快便忘却了交钱的肉痛。
因她们三个人，詹狸便去了大通铺做，顺带往自己房间望去，没人点灯。
都两天了，乔双还没回来吗？
走进绣娘住的屋子，大家原先见是她，一个个缩在角落没有上前，只是斜眼睨她。
但耐不住看着实在新鲜，詹狸口中的话喜鹊似的，把几位娘子逗得捧腹大笑，她们没忍住都围了过去。
“这是在做什么？”
“养手呀。”
“腕白肤红玉笋芽，调琴抽线露尖斜～”詹狸放开嗓子唱，歌声若流泉漱石，清越悠扬，似把诗中纤纤玉指的娇美灵动，都融进了婉转曲调中。
大通铺一时热闹非常，甚至还有人邀请詹狸躺在小花的位子上睡一晚，把故事讲完。
“小花呢？”
她们面面相觑后，才说：“她今日请假了。”
詹狸躺下，想来小花也不会介意，继续讲故事，让绣娘们把眼泪都耗光了，前半段是笑的，后半段是哭的。
“我上绣衣楼，就是为了家中那位缠绵病榻的夫君。可惜岁华长难未央，相思暗度潇湘……”
大家听到她声音捎带的哭腔，皆是不忍。
“我都不知道你已嫁作人妇。”
“你的绣功，在楼里称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一定能攒够夫君药钱的！”
有人不小心说漏了嘴：“可是小花称你能进绣衣楼，全是因为攀上了高枝。”
“……什么？”詹狸没想到始作俑者，会是平常待她最亲近的人。
她们凝滞了一瞬，像下定决心似的：“你不晓得，她在你背后没说什么好话。说你一边勾搭主管，一边与曹员外家的公子郎情妾意、情投意合；还说你唯唯诺诺，害人不成，要她去帮你救场。”
“可我都看到了，是你救活的那孩子。”
另一个人猛然想起：“我听见她问县衙内宅的路呢，说不定告假——”
“是为了去县令夫人家，冒领你救人之功！”
詹狸如遭当头一棒，整个人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背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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